卖炸糕的拿这话当真了,他也害了怕了,苦苦哀求崔老道。
    崔老道不能白吃人家的饭,给卖炸糕的指点了一条活路。他说:“不出今天半夜,定有旁门左道前来取宝。你们两口子留在家中,性命难保。依贫道愚见,趁天没黑,收拾收拾快走,也别管这屋里有什么宝了。你没有那个命,有宝也留不住,还是活命要紧,有什么东西能比命值钱?”
    可是卖炸糕的不打算走,他祖宗八辈卖炸糕,从没见过大钱。他打发老婆孩子回娘家,他要在这儿护宝。虽然看不出家中哪件东西是宝,但是迟早能找出来。就算找不出来放在家中,给子孙后辈留下,他心里边也一样踏实,岂能让旁人得了去?
    卖炸糕的打定主意,先打发老婆孩子去了娘家,又求崔老道帮忙,一同守在家中。崔老道暗骂卖炸糕的不知死活,早知如此,不该告诉他实话。卖炸糕家中有东西招灾引祸,命里该有他这一劫,他不想怎么逃命,却要在家中等死。谁让崔老道吃了人家的一龙一虎,不替人家挡这个灾也说不过去。崔老道迫不得已摆下一个阵法,吩咐卖炸糕的,在四壁各挂一面镜子,又在屋中掘一个半尺深的浅坑,往里边撒一斗米,再在坑中铺一个草席子,人躺在上边,头朝东,脚朝西,周围摆七盏油灯。
    说话到定更天了,万籁俱寂,一轮血月照将下来,城中又升起了红灯。
    卖炸糕的关门闭户,按崔老道说的挖个浅土坑,借来几盏油灯摆在周围,又在坑中撒下一斗米,铺了草席子躺在上边。
    崔老道在坑前点上油灯,再三嘱咐:“不管待会儿有什么响动,也不管有什么东西进来,七盏油灯灭了都不要紧,你可别睁眼。千万记住了,闭上眼活,睁开眼死。从来有道克无道,有福催无福,正能克邪,邪不能犯正,能否躲过这一劫,全看你的造化了!”
    卖炸糕的不明所以,忙问崔老道:“道长哪里去?”
    崔老道却待要走,见卖炸糕的问他,只好说:“你躺下别动,帅不离位,贫道坐镇后屋!”他寻思,这么扔下卖炸糕的一个人,那也说不过去。而且又到了半夜三更,赶不及离开了,便到堂屋外转了一圈,耳听城中鼓打三更三点,外头刮了一阵大风,吹灭了全城的红灯,阴云闭合,遮住了天上的血月,屋外一片漆黑。悲风飒飒,惨雾迷漫,风过数阵,一道黑气直冲而来,七盏油灯灭而复明,但觉“劈面冷风似箭,侵肌寒气如刀”。崔老道急忙进了里屋,合上二门,躲在门后边,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8】
    崔老道算出卖炸糕的家中有件宝物,会引来旁门左道,劝那卖炸糕的出去躲一躲,此宝招灾惹祸,不要也罢。但是卖炸糕的舍不得,死活也要守在家中,点了七盏油灯,仗起胆子躺下,闭上眼一动不动。忽听“砰”的一声,屋门让一阵阴风撞开了。他双眼紧闭,看不到屋中的情形,可是能感觉到有东西进了屋。
    卖炸糕的心惊胆战,吓得全身发抖。越怕他还越想看个究竟,忍不住睁开眼,见屋中有个披发头陀。头陀也是僧人,但是那种苦行讨饭的僧人,苦行要守十二戒,又叫“十二头陀”。进屋这个头陀,披头散发,脸色青灰,一双怪眼,目有凶光。过去有这么一说,自古在江湖上与人争斗,只有三忌,一忌道人、二忌妇女、三忌头陀,此辈必为旁门左道,会施展妖术邪法。
    那个头陀的一张脸在油灯前忽明忽暗,一会儿是人,一会儿又不是人。卖炸糕的没多大胆子,到这会儿只有一个“怕”字。但见头陀围在土坑边打转,身前身后带了一阵黑风,一步踏灭一盏油灯。卖炸糕的心中发慌,连忙跳出土坑,撞开二门,躲在崔老道身后。头陀一抬眼,看到里屋还有个道人。那会儿崔老道身穿道袍,他是天师道中的火居道,行走江湖为生,可以不住庙,也可以不穿道袍。不过,他要出来算卦挣钱,不穿道袍唬不住人,今儿个也穿了一身破道袍。那头陀见了崔老道的装束,冷哼一声,手指崔老道问曰:“你在此摆的阵法?”
    崔老道眼见躲不过去,只好出来说话:“敢问道友在何处得道,又有多大道行?”
    那头陀说:“自成大道已忘春,曾见黄河九澄清!”
    崔老道一听,好厉害。他这话什么意思?竟是大道自成,而且得道太久,已经忘了有多少年头了。相传黄河的水不是一直浑浊,而是一万年澄清一次。这人自打得道以来,见过黄河的水澄清过九次,你说他有多大的道行?崔老道心想:你会吹我也会吹!他说:“旁门左道,安敢大言不惭!你且听了,贫道我‘自出昆仑不记春,几回沧海已成尘’!”你想,沧海成尘,又是多久一次?
    头陀脸色一沉,厉声道:“你不必虚张声势,摆下这个阵法,以为挡得住我?”说罢将脸往下一抹,阴风之中显出原形,踏灭了余下的油灯,又往屋里闯,要同崔老道见个高低!
    【9】
    霎时天昏地暗,一阵阴风刮进来,里屋的油灯也灭了。卖炸糕的躲在崔老道身后,吓了他一个半死,魂不附体,魄绕空中,两条腿都软了。打人不过先下手,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的吃亏。崔老道将手背在后边,见里屋的灯让风吹灭,那头陀也冲他来了,他端起一个大碗,碗中是下午宰鸡放出的鸡血,趁黑往前一扔。一大碗鸡血全泼在了头陀脸上,“啪嚓”一声响,碗也砸得粉碎。
    头陀猝不及防,当头挨了一碗鸡血,又让四壁上的镜子困住了,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困在屋中找不到路。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鸡鸣声传来,但听屋门响动,有个东西撞开屋门逃了。崔老道和卖炸糕的,两个人躲在里屋不敢出去看。他们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天光放亮,跟随血迹找过去,在陈家沟大佛寺殿门前找到一只大蝎子,六尺多长,色呈青灰,尾有金钩。陈家沟村民早上起来种地,抬眼瞧见一个大蝎子,全身是血,上了大佛寺殿顶,正要往檐角中躲,赶紧招呼其余村民,连同大佛寺中的和尚,先用烟熏,又用长竿木棍追打。崔老道和卖炸糕的找过来,蝎子早让村民打死多时了。陈家沟一带的村人都说:“半夜常见佛殿宝顶上放光,不想是这个魔头作怪!”
    当时有两种说法,其一说崔老道打的是蝎子精,打得它万年道行一朝丧尽。其二说崔老道打的是个头陀,那头陀也不是好人,是个“魔古道”。过去的老天津卫,习惯将旁门左道称为“魔古道”。反正民间传说,你说你的,他说他的,怎么说的都有,信不信由您。
    总之崔老道救了卖炸糕的一命,卖炸糕的千恩万谢。崔老道别过卖炸糕的要走,他还得出去批殃榜算卦去,一天不出去一天没饭吃。卖炸糕的想起家中有几个炸糕没吃,那是头一天在南运河边捡回家的几个炸糕,放了一夜,冷了也还能吃。他非要给崔老道带上,回去的路上可以当早点,又看崔老道没有家伙拿,顺手拿起个油篦子,用麻绳穿上,扎住了勒好,当成竹篓子,装下三五个油炸糕。打发走了崔老道,卖炸糕的关起门来,在家中挖地三尺,到处找宝。他找他的,不在话下。
    崔老道拎上一篓子油炸糕,动身往余家大坟走,要带回去给家中老小吃,心想:不枉贫道出来走一趟,挣了几个油炸糕。他边想边走,城外荒坟野地,没什么行人,来至南洼一带,看见对面过来个人,四五十岁,灰头土脸,一双夜猫子眼,身穿粗布衣衫,抽一根半长不短的烟袋锅子,腰上拴了一枚铜钱,胯下骑了一头黑驴。来人一见崔老道,开口招呼:“崔道爷,又去批殃榜吗?”
    崔老道抬头打量,认得这个人是取宝的窦占龙。他对窦占龙说:“当今天下,四海分崩,八方播乱,谁家死了人还批殃榜?贫道闲戏三山,闷游五岳,到处走走。”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走不成了,你得了这件宝,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
    崔老道让他说愣了,暗想:“我一个批殃榜的穷老道,有什么宝?”他问窦占龙:“贫道穷得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家中又无隔夜之粮,哪来的宝?”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身上这个东西了不得,说开华岳山峰裂,道破黄河水逆流!”
    第十章 华阳宫取宝
    【1】
    崔老道在身上摸了摸,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他的一身破道袍补了又补,左手摇铃打幡,右手拎了几个油炸糕,什么东西是宝?
    窦占龙一指崔老道手中的炸糕:“某迟来一步,让道爷先得了此宝。”
    崔老道一听这话更觉奇怪,几个油炸糕是宝?窦占龙不是一般人,一双眼无宝不识,为何看上这几个油炸糕了?怎么想也是不对,但他之前给卖炸糕的打了一卦,卦上说卖炸糕的家中有宝,那倒不会有错,半夜还有旁门左道进到卖炸糕的家中取宝。如若不是为了油炸糕而来,会是这个篦子不成?
    篦子是卖炸糕的篦子,往油锅里边捞炸糕,少不了这个篦子,可也不是出奇的东西。人家给他的这个篦子,放油锅里边炸了很多年了,已经让油浸透了,乌黢抹黑,扔地上也没人捡。这么一个篦子,会是什么宝?它当得了吃当得了喝?
    崔老道的能耐不小,但是也有见识不到之处。他转念一想:窦占龙擅会识宝,他要说这个篦子是宝,多半不会看走眼。常言道:“一赶三不买,一赶三不卖。”贫道在江湖上混饭吃,立的是个字号,可别露了怯,倒让他言三语四,有许多话说……
    窦占龙见崔老道不说话,似乎在打什么主意,只好说:“崔道爷,你是五行道术,要这个篦子没用,不如让给我。你说个价钱,我按价买你的,定让你心明眼亮,绝不吃亏。”
    崔老道心想:果然是这个篦子,他让我说价钱,说多少是多少,那定是无价之宝了,什么篦子这般了得?崔老道两眼一转,推说:“不卖,贫道留下,当有用它之处。”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用不上这个篦子,用得上也是明珠弹雀,反为不美,何不成全了我?”
    崔老道说:“谁说没用?篦子在油锅中浸了几百年,贫道肚子里缺油水,有了它,往后做饭不用放油了。”
    窦占龙说:“崔道爷有了钱,一辈子吃喝不愁,肚中还少得了油水吗?”
    二人一个要买,一个不卖,窦占龙说了再三,崔老道只是不应。
    窦占龙无奈,他也看出崔老道不知道篦子有什么用,迫不得已说:“崔道爷,你是认得我的,我除了憋宝不干别的。可是我憋一辈子宝,也不如得这一个篦子,你要给我这个篦子,其中的好处,你我一人一半。”
    崔老道是“腮帮子没肉,见便宜没够”,他心想:见面分一半,那还差不多!又想:卖炸糕的也真是穷命,在家中挖地三尺到处找,却不知已将宝物拱手送人,不该是他的东西,贫道再拿回去给他,他也留不住。他应允下来,按江湖规矩,二人指天指地,歃血为誓。崔老道说:“如今你该告诉贫道,篦子究竟有何用处?它招得了财,还是聚得了宝?”
    窦占龙说:“崔道爷你有所不知,何止是招财聚宝,卖炸糕的这个篦子,打他祖宗八辈起,一直放在油锅里捞炸糕。”
    崔老道说:“是啊,捞别的也用不上,捞汤捞粥,都往下漏啊。”
    窦占龙说:“难得是几百年来没换过,篦子让油浸透了,用火点上是千里火!”
    【2】
    崔老道越听越糊涂,他问窦占龙:“你要这个篦子,只为点一把火烧了?”
    窦占龙说:“我是憋宝的。憋宝憋宝,什么是憋?憋是说会看会等,不憋怎么有宝?再有一个,憋到宝还要取宝。取宝没勾头不成,在油锅中放了几百年的篦子,却是一个勾头。有了这个勾头,你我才能取宝。”
    崔老道一时财迷心窍,算不出卦了。那时候天下大乱,挣口饭吃太难了,打幡卖卦挣得了几个钱?所谓“富贵人人所欲,贫贱人人所恶”,崔老道虽有道术,却不是成仙了道的命,总也过不去这一关。他前思后想,决定带上油篦子前去取宝,不担风险,怎得富贵?
    至于去什么地方取宝,取什么宝,窦占龙不说,崔老道也不好多问。二人一路往北,行了七八天,来到大山之中。但见险峰插天,前边无路可走了。听当地土人所言,前边的高山唤作“夹龙山”。崔老道不会看宝,却会看形势,往前一望,但见夹龙山形势不俗,左抱太行,右环沧海,北连朔漠,南扼中原,前后照、后有靠,称得上虎踞龙盘,到此不知如何取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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