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剑还是很快的,一时间耳畔只听见“嗖嗖”的风响,强风冲着他的脸,吹起鬓角的发丝,剑尾在湛蓝的天幕中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若说御剑有什么不好,就是得熟记飞行规则,免得与妖兽、修士撞架,真要撞上了,不得落个伤残,他们飞得真太猛了。
    好在这一路风平浪静,连只鸟都没看见。
    *
    花果山的猴子猴孙对高长松很熟,一下剑,就听他们大呼小叫道:“十二郎来了!十二郎来了!”
    “大王,十二郎来了!”
    听闻好兄弟来此,烦躁的孙悟空从石床上起身,勉力招呼他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不等高长松回答,就自问自答道:“好兄弟,你也听说了那事?”
    高长松说:“青鸟一早就同我说了,我当时还纳闷,你与玄奘法师那么好,怎会出这事。”
    又说:“我本不想插手,你二者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只没想到,连菩萨都无事不登三宝殿,梦里找上我了!”
    孙悟空笑道:“他当然找你,昨日他急急忙忙闯入我洞府,还没坐定天上一道惊雷,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他抱头鼠窜的模样哩。”
    他对观音菩萨固有些尊敬,可奈何观音被追杀的样子太好笑,孙悟空也因此明白了,此一时彼一时,东洲大不相同了!
    高长松说:“要我说,他也是心急生乱,这地儿岂能随便闯?”
    “经此一事,哪怕观音菩萨,都伤了元气,无法亲自来劝你,只委托我来呢。”
    孙悟空摇头,他重情重义,火不对高长松发,却说:“这话你需要再提,说多了伤我哥俩的感情。”
    遂大吐苦水:“旁的不谈,我待师父一心一意,你也是知道的,俺老孙从不信什么佛,只因师父解救了我,便想护他一路周全。”
    “师父的人品,我本认可,几百年间我也是见过不少人,可还没有谁比师父更好哩。”
    “若不是敬他,我管那鸟事作何,不过是见他为难,帮他一棍子打死了祸害,反倒是怪上我,真真是气煞我也。”
    都过了几天,话中还藏着满满的怨气,看来他不曾一日忘却当日的委屈。
    高长松拿出他最温和的嗓音,娓娓道来:“好大圣,我知你苦闷,若我,一腔热血错付人,也会如此。”
    “可我要说句不中听的,甭说是你了,以我对玄奘法师的浅薄了解,都觉他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人!”
    孙悟空龇牙咧嘴:“我也没说他过河拆桥。”
    高长松:这时还不说陈玄奘坏话,大圣你不要太爱。
    转念一想,玄奘也违背菩萨的想法,硬放大圣自由,这波是双向奔赴啊!
    高长松道:“你我细细分析,以我看来,玄奘法师此举怕故意为之。”
    孙悟空愣怔,古怪道:“故意的?”
    看他反应,这俩字像是切中了他内心隐秘所想,又好似难以置信,只用眼神催促高长松,让他速速说下去。
    高长松也观察着呢,看他如此,暗松一口气,想:在意就好!在意就好!
    故作轻快道:“可不是?咱就说两点,其一,观音菩萨说不杀沙悟净,你一棍子打死,那就是拂观音菩萨的面子,他日若被西天神佛所知,少不得被记恨。”
    “其二,咱共游东洲时可曾记得?玄奘来花果山,细细观察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问你可想回此。”
    孙悟空道:“俺老孙记得。”
    高长松压低声音道:“怕从那时起,玄奘法师就动了将你放归的念头呢!”
    “天地自在,任你遨游,岂不妙哉。”
    孙悟空回忆回忆,快被高长松说服了,他从犄角旮旯刨出些记忆,果然玄奘问过他,是否爱佛。
    他是怎么回答的?梵文大字不识一个,佛经看两页就打瞌睡,为何西行,不过是报师父的恩典。
    想回花果山吗?自然是想回的,那才是他的家。
    陈玄奘什么反应,不过是笑笑,不多说话,但看他眼神闪烁,恐有想法啊。
    扫描完记忆,孙悟空几乎完全信了,正如高长松所说,师父是心疼他,想要将他放回哩!
    想通后,他又坐立不安,一会儿挠头,一会儿跺地,忙得团团转。
    骂道:“呆子师父,俺老孙可不稀罕他放来的自由,西行路途遥远,他到底只是个凡人,哪怕有敖烈护着,双拳难敌四手,更不要说还有头猪,就是拖后腿,带麻烦的。”
    “不成,这西天取经路,若没俺老孙都不知怎么走下去!”
    此话一出,孙悟空下定决心,连高长松想的纠结啊、考验啊、暗中盯梢都没有了,双手抱拳道:“好兄弟,谢谢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可不能放师父一个,得速速离开,下回再见,请你吃酒!”
    高长松心说,这也太容易了,得亏玄奘的基础好感高,一下就说服了。
    他摆摆手道:“出家人,吃什么酒,你快点去吧,别让师父等急了。”
    孙悟空一点头,对围观的猴子猴孙表示:“待俺走完西天路,再回来照拂尔等。”
    旋即化作一道筋斗云,急匆匆往万寿山去了。
    在场的小猴子失落,却知孙悟空心意已决,他们看得出,大王纵使回到花果山,也不痛快,不妨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总之,观音菩萨的委托,高长松完成了,这不仅为他带来溢出的任务点奖励,更重要的是,又能看他欢喜的西天组合取经了,这对高长松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
    再说万寿山五庄观,一大清早,清风明月捧着仙露,给人参果树浇水。
    这人参果树精贵得很,不喝凡水,需以清晨凝结的第一滴露珠来浇,也不知是什么规矩。
    清风明月侍奉人参果树多年,已驾轻就熟,二者结伴至后山,谁知看那树拦腰折断,人参果一个不剩,上半身歪斜地倒在地上,只余下半身茕茕孑立。
    看断口,还不是刀斧切割的,倒像重器一棍子打断的。
    二道童看此,吓得两股战战,爆发出一声尖叫,惊醒整间五庄观,镇元大仙最先出来,陈玄奘紧随其后。
    玄奘也是好心,想主人家如此好客,若出什么事,他也能帮衬一二。
    谁知看见人参果树的惨象。
    猪八戒姗姗来迟,出门时睡眼惺忪,等看见人参果树,小眼睛立刻吓醒了,他喃喃自语道:“乖乖,这可是一整片蟠桃林都比不上的果树,就这么断了?”
    他又说:“看它模样,也不像能再长出来的样子,天地间唯一的人参果树没了?”
    敖烈也很震惊,他没想到,竟有贼人穷凶极恶至此。他更会读空气,见镇元大仙已石化,正风化成灰,连忙捏住猪嘴道:“快别说了!”
    猪八戒:“呜呜呜呜呜!”
    师兄,你连我鼻孔都堵住了,喘不过气了啊!
    镇元子一副要背过气的模样,他石化了,一动也不动,陈玄奘投以关切的眼神,如此保持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跑到人参果树前嚎啕大哭,
    太惨了,一点都不像得体的道人。
    此情景,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
    猪八戒出馊主意道:“何不去观音那寻些杨枝甘露,说杨枝甘露可活死人、肉白骨,庄稼一瞬间就能长成,或能救此树?”
    话音刚落,道童清风就嗤笑一声,敖烈也觉着他有些丢人,拎猪八戒的耳朵走到一边。
    他说:“可别丢人现眼了,甘露不过是观音功德所化,人参果树是什么,是天地之灵根,亘古之前就存在,论年头,甘露比它年轻太多。”
    “纵使能修补,也是形似神不似,外表复原内里断裂。”
    一锤定音。
    人参果树被斩断,对道门来说,是失去一件法宝啊!
    树被恶意斩断,得找嫌疑人,陈玄奘没想到自己身上,清风明月却率先指证。
    甭看二者小孩子模样,实足活了一千多年,利害关系很拎得清。
    听清风骂玄奘,嗓音尖利,带点破音,他尖声道:“人参果树断裂,尔等脱不了干系!”
    “早不断晚不断,偏偏你们来时断,怕是佛门从中作梗啊!”
    他本就不能理解,为何仙人要招待佛教的秃驴,五庄观从未迎来一名和尚,他们跟佛教关系不好。
    守着道教的宝贝,怎不担心敌对势力来偷家呢?
    是镇元子好说歹说,要报金蝉子的一茶之恩,他不是那种人,才被勉强说服,谁知放人进来,踩大雷了。
    清风一通骂,敖烈等人却不是好相与的,猪八戒狐假虎威惯了,第一个不服,扛起九齿钉耙道:“你说话客气点。”
    这么大一个锅,他们不背。
    小白龙也不高兴,面色带霜雪,腰间的剑已然出鞘。
    他说:“你侮辱八戒可以,却不该辱我与师父。”
    剑修太看重尊严了。
    猪八戒:“喂!”
    凛冽的剑气刮过清风的面颊,几乎将他冻伤了,小道童骇然,连退几步,又觉在自家地盘上,还受一伙和尚威胁,脸上烧得慌。
    于是他嚷嚷道:“敢做不敢认,孬种!”
    “够了!”
    两声暴喝平地而起,其一是陈玄奘发出来的,他以警告的眼神看向敖烈,让他别威胁清风了。
    猪八戒嘴炮而已,一点实质性的伤害都没有。
    还有一声是镇元子喊的,只见他眼眶通红,乃是痛哭流涕的后遗症,眨巴着流泪的双眼呵斥清风道:“我信此非金蝉所做,你多说一句,我就将你逐出五庄观。”
    对五庄观的道童来说,这是最严厉的惩罚,他们资质平平,能活一千年全靠人参果,被逐出去,就离死不远了。
    清风立刻跪下了,明月都跟他一起求饶道:“仙人饶了我吧!仙人熬了我吧!”
    镇元子心疼得肝都要裂开,哪里有空看这俩小人,只对玄奘苦笑道:“家教不严,冒犯金蝉。”
    他心知肯定不是陈玄奘一行人做的,且不说他昨天义无反顾拒绝人参果,就居住地来说,师徒三人距镇元子很近。
    镇元子为地仙之首,修为不是盖的,若他们半夜偷跑,他能感觉到。
    这三人老老实实在屋里呆了一夜,毫无作案机会。
    玄奘安慰两句,这么贵重的法宝没了,是个人都心态不稳,他也不刺激镇元子了,只想帮他捉拿犯人。
    又在后山呆了一会儿,玄奘等人离开,借他们的厨房,自行生活做饭,然才点燃柴火,五庄观的山门就被拍得“咚咚作响”。
    观中弟子侍童无心待客,想打发人走,却听见人说:“师父,俺老孙来寻你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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