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店是由乌斯藏带来的伙计主看,又找了些长安城内有担保的长工打杂。
    乌斯藏内的伙计饶是他精挑细选,到长安后都有些畏畏缩缩,没法,这对他们来说,是到了天朝上国,乌斯藏人心中的理想国度,这都市又太繁华,琳琅满目的商品晃得人眼疼。
    这来唐的经历足够他们吹嘘大半辈子。
    在这大背景下,跟唐人做生意难免有些战战兢兢,高长松看后教了他们好几次,伙计们还是很拘谨。
    高香兰看见后自告奋勇要来帮忙,她年纪小,适应力好,招呼起人来落落大方。
    可高长松不愿意让她花太多时间,按他的想法,这三小只来了,不得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工作什么时候不能做呢,眼下更要紧的事太多了。
    高长松一有空就把她们赶走,要不然是跟门派里的小萝卜头修炼,要不然就找人带着在长安城里逛逛。
    先前说不行送去隔壁的女道观,结果她们仨在灵宝派住得可乐呵,现在都没人提。
    葛朝阳也觉得她们天分很好,撸袖子亲自下场交到她们,就是被吐槽了,说他懂得很多,但教学水平不行。
    时间一天天流逝,黄鹤宴终于到了。
    ……
    黄鹤宴没设在坊内,而是在长安南郊。
    长安的南郊清流沃野,未来唐太宗李世民避暑养病的翠微宫就建在这。因这里风景美如画,达官贵人将庄园、别墅、宅邸等设于此,更有寺庙园林等。
    俯视南郊,各色别院星罗密布。
    高长松是跟葛朝阳去的,不是说高长松作为道士的名声也在长安城内流传开了,只是灵宝到底是个大门派,人家邀请他们一道观选出代表,来参加这宴席。
    其实,出席还轮不到高长松,只是葛朝阳知道他最近在长安城内做买卖,到处找新门路,想多带他认几个人。
    他对高长松的带货大业毫不了解。
    高长松他们到的刚好,这宴是露天宴,不同门派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长松还看见了上会碰见的老熟人。
    修士都驻颜有方,两年过去了,长相都没变化,也就是曾经到自己腰间的小萝卜丁,现在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高长松还在人群中看见了钟离珺,他很高兴,想钟离珺果然来了。
    钟离珺以前也每年来,原因无他,吃得好罢了。
    他看见高长松也遥遥招手,只要是看见他动作、看清他表情的,都不会怀疑他跟高长松友谊之深厚。
    高长松刚挤开人群来钟离珺这,就见移动的冷气源,剑修大部队一齐走来。
    他还有些可惜,想都是剑修,来参加宴会不应该集体御剑而行吗?那多帅、多潇洒!
    剑修们:御剑飞行,要贴罚单来着?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拒绝超速御剑,从剑修做起。
    第165章
    剑修们的出场总是很有气势。
    风扬起雪白的衣角,乌黑的秀发被一丝不苟地收入冠中,他们脸上都带着相似的、冷峻的表情,远看去,像一座座移动的冰山,连成了山峦。
    倘若说身上有何点缀的,怕就是那些尺寸不一却寒气逼人的长剑。
    大唐的修士也用剑,可它们不够冷、不够利、纵使饮血却无神兵之感。而剑修们的剑,都像是不世出的宝器,它们最糟也由三昧真火锻造的铁铸成,光材料就价值连城。
    高长松左侧是钟离珺,右侧是灵宝派一众人,他听葛巢小声嘀咕:“他们凑在一块,还真像一回事。”
    这可不是嘲讽,他真就嘀咕一下,葛巢想,自己在大安国不是没见过剑修,可他们在大唐,怎么就改头换面了呢?
    他心下琢磨着:嘿,他们站一块,真有气势。
    又想:这气势怎么来的?衣服?冷峻的表情?咱也有校服啊,怎没这效果?
    果然是表情吗?表情……
    旁若无人地陷入思索之中。
    高长松看剑修们是很激动的,对他来说,剑修们越特殊,看上去越有气势,对他就越有利。
    *
    剑修的姿态震住了不少人,也引发了其他门派的思考。
    这效果很好哎,确实很像仙人,要不要往这方向靠拢一下……
    引门的小仙童很专业,没被冰山的空调冻到,淡定地引人至茵席。
    在大唐,椅子之类的高型坐具真挺少,而凳子之类的矮坐具,那都是佛教传入中原的,高长松在乌斯藏用椅子用凳子都不奇怪,乌斯藏是佛国啊!可在这遍地修行者的宴会上再出现,那就不合适了。
    修道者:谁要用秃驴的东西!
    因此,出现在黄鹤宴上的坐具是茵席。
    茵席在高长松眼中就是地毯,它分两种,一种是草编的,一种是布织的,近日天气越发炎热,本应用草席,可主办者嫌弃草席太寒酸,不仅要用编制的,还要用上好的布匹织。
    黄鹤宴是唐高祖李渊在尚书右仆射裴寂建议下赐的宴会,论规格,不比给登科进士举行的曲江游宴差。
    当然咯,唐高祖李渊并未纡尊降贵来此宴上,说到底修士太多,他是个凡人,安全没保障。
    于是,黄鹤宴就很像一群人坐在草席上郊游,有的盘腿坐,有的跪坐,更有优雅侧坐的。
    目前坐的人少,毕竟坐着个头低,视线矮,要仰首看人,不大痛快,而且坐着跟人说话,又不大礼貌,修士们也要社交,各个都站着聊天。
    剑修说话少,高长松估摸着,这里的剑修都走古龙风,惜字如金。然说得少,却不代表他们不会社交,且这里的修仙爱好者对正当红的剑修都感兴趣,一个两个凑过去同他们攀谈。
    其中有些人,是剑修的雇主,他们也很鸡贼,先拉着亲朋好友找熟悉的剑修,剑修与剑修是彼此认识的,通过与熟识剑修的寒暄,再认识新剑修,连带着给自己的朋友介绍介绍。
    真是一举三得!
    高长松眼前却展现出这样一副画面,剑修们才站定没一炷香的时间,人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开始还矜持些,只有个别几人带着朋友,拽边缘位的剑修攀谈,可很快,风气也不知从何而起,人都从茵席附近走开,带着亲朋,拆分、围堵剑修,于是,高长松眼中只有乌泱泱的人,只有剑修的冠,而没他们人了。
    淡定如钟离珺都感叹道:“他们真讨人欢喜。”
    他又说:“我在大安国,却没看出有这等潜能。”
    大安国,剑修因假穷而闻名。
    这不是说他们没钱,是他们有钱却都花在剑上,可不正是假穷。
    *
    高长松关注剑修,剑修也同样注意到了他。
    剑修们的眼睛多利啊,穿过人群一眼看见他,但这一次,他们却没直接去找高长松,反自如地寒暄起来。
    当然了,对他们来说,寒暄就是听人说话,偶尔回答两句,又因他们回答的都是修炼专业问题,旁人听来,颇有醍醐灌顶之功效。
    高长松甚至听见隔壁女观的观主鱼莲华赞叹:“叶道友的话真是鞭辟入里,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鱼莲华本人很受灵宝派众道士推崇,她年逾五十,面容却十分年轻,不过三十上下,只有一头夹杂着银丝的发能看出年纪。
    葛朝阳称赞她:“鱼观主的道法十分精深,每每同她论道,都有新的体会。”
    此外,她还有一点是很受长安城内修士敬重的,与高长松等人不同,鱼莲华并未生一双能沟通阴阳的眼睛,然而,听过她威名的百姓却将那些被鬼上身、失了魂魄的亲友送到她这来以求化解。
    高长松闻后不由怪道:“既然看不见鬼,又怎能捉鬼?”
    葛朝阳摇头道:“这有何不可?只要道行够高,对经文的参悟够透彻,念出口的经也会具有效力。”
    “长安县有一青年,从幼时起便不能言语,痴傻数年,其人似朽木,哪怕拐弯都要走直线,同行人看了,说他是三魂六魄被禁锢了其一,又有小鬼附身,才导致如此结果。”
    “找原因容易,可想要把鬼驱散却不简单,其亲属辗转多道观寺庙,几经周折也不得解,最后带人到鱼观主面前。”
    “鱼观主看不见鬼,便面对此人诵经,不多时,他发出了不似人言的惨叫声,仿佛鬼物凄厉地尖叫,鱼观主猛地扯过他前襟,不令其逃窜,又诵经数时。”
    高长松听愣了:一把扯住前襟?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物理超度?
    鱼观主清清冷冷一个人,看不出来啊。
    葛朝阳还在诉说:“最终,此人口吐人言,语言却似幼儿,只说自己是尚未出生的婴孩,因机缘巧合,附身于此人。”
    高长松好奇道:“所以,鱼观主并未掌握法术,只是学道法,学经文?”
    葛朝阳难得凶了高长松道:“怎么叫只学了道法跟经文?这两项才是根本啊!与它们相比,任何法术都是小道,是奇技淫巧。我们先参悟道,那些法术都是从道中脱胎而出的。”
    他喟叹道:“鱼观主才是最接近本真的人啊!”
    *
    鱼莲华找剑修论道,是真论道。千万别以为剑修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对道的理解都很深刻。
    起码在剑之一道上是这样的。
    鱼莲华听他们谈剑,谈从中悟出的精神,听得很高兴,她就喜欢这种纯天然的道法交流,不混杂外物。
    可说着说着,剑修们却不讲话了,鱼莲华正奇怪,只见眼前人以一种不自然的棒读语气道:“说太久,略有些口渴。”
    鱼莲华:?
    “是、是吗?”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鱼莲华思索道:“可要用些饮品?”
    毕竟是宴会,在这里,你能买到各色饮料,譬如扶芳饮、江桂饮、各色果汁、酪浆等。
    扶芳饮是用扶芳藤叶子熬制出的饮品,江桂饮的主食材则是桂皮,这两种饮料高长松都不大喜欢,说有一股子药味。
    他最常喝的就是果汁。
    此外还有酒,葡萄酒、黄酒、白酒。
    剑修们有的喝酒,有的不喝,不喝酒的说喝酒误事,容易手抖,喝酒的那些多喝素酒,就是葡萄酒,觉得偶尔咪一口也无妨。
    跟鱼莲华论道的是一名女性剑修,也姓叶,只是她跟叶澜没什么关系,仅姓氏相同罢了。
    这名叶道友姿容颇盛,她可不是那些相貌普通,硬生生靠气质拔高至清俊等级的修士,长得就很高不可攀。
    于是,哪怕她点头的姿势十分僵硬,众人也觉优美。
    僵硬的叶道友说:“葡萄酒。”
    鱼莲华也不诧异,点头后就要帮叶芝取来,却看见叶道友做作地表示:“且慢,我自行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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