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下方那些行礼的蛮族人,想,耶律枭可真是个自大的男人啊。
    他以为他可以完全掌控她,以为她怎样都翻不出浪花来,以为她心智不坚,真的被他的武力震慑,被他的外貌迷住,在短暂的相处中,彻底抛弃了国恨家仇,抛弃了她大奉郡主的身份,心甘情愿的与他在一起。
    太小看她了。
    她可以爱上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强夺她而来的耶律枭,她也永远不会向压迫她的人妥协,她可以在泥潭里打滚,但她终究会站起来。
    ——
    当天晚上,耶律枭与沈落枝是分开睡的。
    耶律枭自然还想和沈落枝一起睡,在过去那几个相处的日夜里,他对沈落枝的爱.欲浓郁到让他片刻不想分离,但沈落枝只站在帐前,周身风华,满目平静的看着他,与他道:“按我大奉礼节,男女未成婚之前不可同房,你碰我抱我都是失礼,耶律枭,你要违背自己答应的事情吗?”
    耶律枭像是被一块肉吊着的狼,饥饿的用爪子刨地,却又不敢真的咬下,只得绷着一张脸,与沈落枝分了帐篷睡。
    沈落枝在金乌城里有了自己的帐篷,就在耶律枭的帐篷旁边,这象征她的地位,距离主帐越近,她的地位就越高,在这金乌城,她只在耶律枭之下,除了帐篷外,她还有了近百的蛮族护卫,是耶律枭给她的,专用来听命与她,这些护卫,都是之前她亲自熬药,从疫病里拉回来的西蛮战士。
    因为被沈落枝救过的缘故,他们对沈落枝格外服从。
    这个大奉女人虽然外表柔弱,但是却能与疫病抗争,她有坚韧的灵魂与广袤的学识,值得他们来追随。
    金蛮人厌恶弱小,但是崇拜强大,各种意义上的强大,只要有用,他们都会崇拜。
    耶律枭与沈落枝分开的当晚,就开始筹备婚礼,他的婚礼,自然是最大的婚礼,他为了筹备处大奉人的婚礼,让手下的将士们四处搜索。
    大奉人的红烛,此地并不多见的大奉人成婚的衣裳,还有喜字贴,红灯笼,还要去找大雁。
    金银财宝倒是有,他这些年没少抢,只是那些大奉人成婚要的东西西疆都少见,实在买不到,只能进城去买。
    那太危险,因为金蛮人这些年一直入侵大奉领地的缘故,所有大奉人都很仇视金蛮人,进城太危险。
    耶律枭端坐在案后,冷沉着脸算到底需要多少样东西,才能把沈落枝娶过来。
    每列出来一种他根本就没听过的东西,耶律枭就觉得手骨发痒,迫不及待的想出去打家劫舍。
    他这些年,抢的实在太少了。
    ——
    第二日,耶律枭便带人出了金乌城。
    他走时,冬日的太阳高高的悬挂在碧蓝的苍穹上,大朵大朵勾着金边的白云在悠哉的漂浮,金蛮战士们推动厚厚的城门,发出“哗哗”的摩擦声,马蹄踏起黄沙,冲出城内。
    他一走,沈落枝便成了这城里地位最高的人,但她也未曾做什么事,只是寻了些粮食,又拿了些药材,叫人帮她酿酒,说要在婚宴上用,又叫人四处收集各种种子,说来年开春要开荒种地。
    她还问了下她那三个侍女,一个侍卫的所在之地,得知这四人都被照顾的很好后,便没再说了,甚至也没提过让这四个人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只吩咐别人,让他们四个养好伤,不要苛待,并说,希望大婚之日来临之前,能看到她的三位侍女给她梳妆。
    她好似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城,并且已经开始筹算日后的生活了。
    当天晚上,沈落枝忙完酿酒的事,回了帐篷时,还接了一张由西蛮将士送来的拜帖。
    拜帖是耶律枭写的,沈落枝与他说过,大奉之间,男女见面是要写拜帖的,所以哪怕他们帐篷相邻,耶律枭也写了一张递过来。
    沈落枝一打开拜帖,就看到上面该落款的地方明晃晃的列着三个字:狗畜生。
    第8章 裴兰烬的牌位
    耶律枭的礼物
    沈落枝纤细的手指捧着那鸦青色的请帖,看到那三个字,秀气的黛眉缓缓挑起。
    耶律枭学大奉字学得很快,她教过他一次的字,他便都能认识了,之前沈落枝在沙地上写下了“狗畜生”这三个字,耶律枭便真的以为是他的名字。
    这拜帖也写得像模像样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墨水与毛笔。
    拜帖上写,他邀约沈落枝去他帐内喝茶,还说给沈落枝准备了礼物,并且还画了一个长方体一般的小东西。
    耶律枭以前看过她的那种话本,瞧见那话本上配了画,便以为大奉的所有信上都可以配画,所以画了个长方体来。
    但是沈落枝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去了耶律枭的帐篷。
    虽然这份请帖来的不伦不类,但是耶律枭在努力的迎合她了,她在目的没达成之前,自然也得哄着些耶律枭。
    最起码,她要让耶律枭以为,她喜欢这些东西,她喜欢耶律枭。
    耶律枭早已等在了他的帐篷内。
    沈落枝进到帐篷内的时候,便察觉到帐篷内很湿热,耶律枭沐浴过,她向床榻旁边一瞧,便瞧见了耶律枭。
    耶律枭正在背对着她摆弄一个柜子,柜子上面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被供起香炉,上点着三支香,后面还摆放着裴兰烬的画像。
    沈落枝震惊的看着耶律枭,她过了半晌才问:“你,你在弄什么?”
    耶律枭一回过头来,沈落枝瞧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牌位,此时他正右手持刀,给牌位上刻字,上面明晃晃的写着裴兰烬三个字。
    “孤在给你早亡的哥哥做牌位,听闻这是你们大奉的习俗,孤日后,日日陪着你祭祀你哥哥。”耶律枭回头瞧见她,唇瓣微微勾起,下颌微抬,昳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得意。
    原来,耶律枭画的长方体,是牌位的意思。
    沈落枝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这样一行字:女人,被孤的体贴拿下了吧?
    沈落枝的唇角发颤,目光偏离,脸蛋渐渐扭曲,最终抬起手,盖住了一张脸,声线发颤的道:“耶律枭,你真是...太好了,我哥哥在天有灵,若是知道此事,大概...也很...吧。”
    耶律枭也觉得他很好。
    他若是个女人,肯定也会对他死心塌地。
    沈落枝显然也被他感动到了,不仅陪他说了很多话,还教了他写大奉字,而且还对金蛮语产生了很大兴趣。
    耶律枭的帐篷内原本是有堆积的沙盘与一些地图的,上面还放着很多消息,但都是用金蛮文字写的,看样子像是耶律枭平日里自己整理的东西,与一些人的通信。
    沈落枝指着一些字问他是什么意思。
    当时他们在帐内,他坐在案后,沈落枝坐在案前,两人身边摆着火把,照亮整个帐内,沈落枝撑着自己的下巴,与他道:“我以后要嫁给你,肯定要懂金蛮语,你教我一些,免得日后没办法和你的家人说话。”
    耶律枭心口微动,“家人”这两个字软绵绵的暖了他一下。
    耶律枭对“家人”其实没什么可期待的,他常年征战,对女人还是孩子都没什么期待,但如果是沈落枝的话——他还挺想和沈落枝有一个孩子的。
    他垂眸看着沈落枝点着的那个字,道:“那是我们金蛮的国都,在金蛮的最中央,若是翻译成大奉话,便叫“圆”。”
    圆都。
    因为金蛮人的领地是盆地,向下凹陷出的一个圆,所以才叫圆都。
    沈落枝想,都是完全没听过的东西。
    “金蛮的国都那么远,你为什么来西疆呢?”沈落枝看着地图,心道,西疆是金蛮最东边,如果换算到大奉,相当于从京城到漠北的距离了。
    “开辟国土,豢养兵马。”耶律枭用手指点着金蛮最中央的国都的方位,道:“金蛮一共十四个皇子,都出了国都,靠自己挣来兵马,等到明年夏天,我们会回到圆都,用我们的兵马厮杀,最终的赢家,可以继承金蛮。”
    输家都会死。
    这是一种血腥选拔制度,谁能当金蛮的皇帝,全靠他们自己的本事。
    也就是说,耶律枭选了西疆这里来壮大他自己。
    他也不会在西疆这里待很久,他再过最多六个月,就会回到金蛮圆都去打皇位。
    除了耶律枭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皇子选了别的地方,金蛮北临漠北,东临大奉,西临赤京,南临南蛮、大陈,等到了六个月后,他们都会回到金蛮去争王位。
    沈落枝又问了一些,比如金蛮都和什么国家有联邦,比如金蛮人的习俗等等,甚至还学会了一个金蛮语的发音。
    她学过之后,耶律枭才告诉她:“在大奉语里,是爱的意思。”
    沈落枝浑身一僵,她抬眸去看耶律枭,耶律枭正坐在案后看着她,那双幽绿的眼眸里浸着明晃晃的爱意,铺天盖地而来,像是要将她捕猎,填满,掠夺。
    耶律枭说。
    “沈落枝。”
    “爱。”
    “耶律枭。”
    沈落枝定定的望了他两息,然后缓缓笑了。
    一张文案两侧,两人对面而立,沈落枝垂下眼睫,想,这怎么是爱呢?
    只懂掠夺、索取、以自己的想法强迫别人的人,怎么懂什么是爱?
    向抢来的人索要真心,只能索要来骗局,真正的爱,从来都是互相交换,而不是单方面的意愿。
    耶律枭现在对她如此好,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色,想要征服她罢了,他们之间的本质,还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沈落枝的目光无意识的抬起来,远远地看向了那被挂在墙面上供奉的裴兰烬。
    裴哥哥...落枝一定会回去找你的。
    她已经失踪了很多天了,她失踪的消息想必也传到裴兰烬的耳朵里了,说不准,裴兰烬的救援已经在路上了呢?
    迟早有一天,裴兰烬的兵会围剿到金乌城的!
    想到裴兰烬,沈落枝的眼底里烧起了一团火。
    来自心上人的冥冥力量,让她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她的裴哥哥如果知道她现在所做什么,一定会夸她是个“好姑娘”。
    画像上的裴兰烬君子端方,依旧在竹林中弹琴,烟雾缭绕,模糊了画像中裴兰烬的模样。
    要不了多久了,沈落枝想。
    她的计划一日比一日完善,她甚至已经借助治天花的便利收集好了足够的药材,只要再等一些时日,她就能够逃出这里了!
    不,她不止要逃出这里,她离开这里的时候,还要还以耶律枭,狠狠一刀。
    思索间,沈落枝抬起眼眸,定定的望向耶律枭。
    耶律枭生的并不端正,俊美是有的,但是这人长得就很放.荡,眉目狭长勾魂摄魄,唇厚有珠,一笑起来,还能瞧见森白的牙。
    又凶又妖。
    像是山间的野狐狸成精了似的,又邪气,又健壮,分明瞧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但就是莫名的透着一种勾人的妖劲儿,他抬起眼眸,远远地盯着人看时,给人一种骨头里都漾着坏水的劲儿。
    如同那种专挑成了婚的貌美肤白小娘子下手的混不吝,挑眉勾唇时,就给人一种他今天晚上就会翻小娘子窗户,靠一张脸和臊到人脸红的荤话把小娘子勾的头昏脑涨的混账感。
    沈落枝瞧见他这张脸,总是会想到这人这幅皮下的恶劣性子,便缓缓地挪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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