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但凡无法说服自己,从今以后,就会是裴宝来、以及埋伏在周围的,所有江县民兵们的噩梦。
    还好,还好他们有县太爷陈庚年。
    或者说,陈庚年也在庆幸,还好他有这样一群好兄弟。
    于是抢在裴宝来冲出去的那个瞬间,陈庚年先一步露出笑容。
    长刀被抽/出,鲜血迸飞,裴宝来回头。
    他看到县太爷在笑,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一边笑一边惊叹道:“牛逼。”
    裴宝来也想附和着笑一笑。
    可他笑不出来。
    远处寻宝阁那群人震怒异常,提起长刀朝他杀了过来。
    裴宝来很想像县太爷夸得那样牛逼,冷静下来,分析战况,带着兄弟们反杀。
    可他脑子一片混乱,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要怎么办,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刚才,是杀人了吗?
    关键时刻,杜勤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他像是往常训练的那样,高声呵斥:“裴宝来带头突围,3号弓箭手掩护,锁定西南方位1号靶子,放箭!”
    嗖!
    一支箭矢从院墙侧边射出,刚好炸中西南方位一个寻宝阁成员。
    裴宝来这次不再犹豫,提刀冲了出去。
    “10-20号交替掩护出击,李泉、吴恒左右两侧夹击——”
    “单兵组散开后方包抄!”
    “30-50号带刀列阵,突刺!”
    随着杜勤一条条指令下达。
    民兵们开始行动。
    这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围杀。
    连凉州的士兵们,在他们手下都撑不住太久,更何况这群寻宝阁人员。
    双方真正对上以后,寻宝阁的人才意识到,他们招惹到了一群何等可怕的人。
    惊呼声、惨叫声、求饶声、哀嚎声、怒骂声——整个县衙一片混乱,地上血迹斑斑,空气中浓重的血味儿令人作呕。
    陈庚年站在衙门口的院子里,看似平静的看着这一幕,但其实紧紧抿着的嘴角,绷直的后背,都在出卖着他的不安。
    作为一个从和平年代穿越而来的现代人,这种血流成河的画面,对他的冲击力简直难以言喻。
    他其实很想呕吐。
    但他是县令,他是这场战乱的发起者,是这里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所以他必须站在这里。
    杀掉寻宝阁的人,对于陈庚年来说,反而是最简单的。
    后面如何应对,如何将这事儿瞒天过海糊弄过去,如何安抚县衙这帮小子,如何带领江县平安渡过这次难关,以及这次渡过去后,以后又该如何立足乱世自保,才是更需要他这个县令去解决的啊。
    大约一刻钟后,战乱平息。
    寻宝阁的人全都死了。
    裴宝来、李泉、吴恒等民兵们,一个个浑身带血,神情怪异又怔忪。
    隐藏在暗处的杜勤、富春、徐焕三人缓缓走出来。
    嘎吱。
    衙门大门被人在外面推开,受伤的胡铭、孙成,以及邵安、赵强,还有其余衙门差役,都先后走了进来。
    大家看着那满地的血迹和尸体,一个个目露惊骇,甚至有差役没忍住,当场干呕出声。
    他们都是一群好孩子,年轻,心善,有冲劲儿,一心想过好日子。
    却被迫经历了一场如此可怕的无妄之灾。
    陈庚年‘吁’了一口气,看着这一张张惊恐无措的、年轻的脸,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
    但胡铭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县太爷,这里我来处理吧。宝来,李泉,你们得去后院先洗干净,然后回去睡一觉,好好休息。班房皂房差役负责去把这些人搬运到板车上,现在天还早,等半夜以后看运送去哪里合适,不能让民众们看到。”
    孙成强忍住后背的疼痛,咧开嘴勉强笑了笑:“兄弟们这次搞得有点生猛,咱其余人帮忙打扫卫生吧,去后院打水,趁天黑之前把地面都洗刷一遍。”
    邵安则是招呼工房的人:“工房所有人今晚留下,把院子里的地面用水泥再刷一遍。”
    有他仨站出来,其余人冷静了些,各自开始忙碌。
    陈庚年看向胡铭跟孙成:“后背还疼吗?伤口处理了没有?”
    “林大夫已经帮我们看过了。”
    孙成呐呐自责道:“先前是我冲动了,跟那群多宝阁的人正面起冲突,把事情激化——”
    陈庚年摇摇头:“不说这些,去忙吧,今天事儿多着呢。”
    孙成怔愣住,随后感激的看了眼县太爷,开始忙碌。
    不过大家去忙碌之前,都选择去裴宝来、李泉等人这边,或者拍拍他们的肩膀,或者摸摸他们的脑袋,或者低声安慰几句。
    “兄弟,还好吧?”
    “县太爷刚才夸你牛逼,我也觉得你牛逼,太帅了。”
    “反正,我也不会说漂亮话,我就说我自己心里想的。但凡是威胁到咱们江县,给咱们的好日子搞不痛快的,都该死。”
    “要是心里难受,兄弟一会儿陪你喝酒。”
    “忙去了啊。”
    “我也得去帮忙了,大事儿我没能力替县太爷解决,这点小事儿就不让他多操心了。”
    院子里那么多死人,一开始看,真的挺恐怖的。
    可等忙活起来,听着大家安慰裴宝来等人的话,不管是安慰人的人,还是被安慰的人,心里都逐渐安定下来。
    他们也不想这样的。
    他们只想活命,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好日子,就这么简单。
    谁都别想毁了这么好的江县。
    裴宝来和李泉等人去洗漱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陈庚年。
    陈庚年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接下来一切都有他在。
    于是民兵们放心去了后院。
    陈庚年目送他们离开,又看着这院子里所有忙碌起来的差役,莫名也受到了安慰。
    因为他做出的选择,大家都懂,也都在用这种方式,默默支持着他。
    “先生。”
    陈庚年看向富春:“去我办公房吧,接下来的事情,还得需要先生助我一起处理。”
    富春抱了抱拳:“县太爷放心,老夫一定倾囊相助。”
    临去办公房之前,陈庚年又想到什么,看向杜勤:“杜教头,多谢你把这帮小子训练的如此优秀。”
    杜勤微微躬身:“县太爷不必客气,都是杜某应该做的。”
    等富春和陈庚年离开后。
    徐焕叹了口气,忧虑道:“希望江县这次能撑过去,县太爷有大才,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可不能出事儿。”
    杜勤看向这满院子虽然害怕,但却仍旧强撑着收拾狼藉的年轻差役们,笃定道:“一定可以的。”
    不,是必须可以。
    当人们想要过上好日子的时候,谁都别想阻拦!
    -
    办公房。
    陈庚年示意富春坐下,随后直接切入正题:“我记得之前先生曾简单聊过天下局势,说当今皇帝沉迷炼丹,永州的祁王作为皇帝的亲弟弟,疑似有不臣之心。”
    富春闻言就笑了。
    他果真没有看错人,县太爷绝对是胸有沟壑的,他虽然无意争霸天下,但办事儿的时候,自有大格局。
    寻宝阁的人来的突然,没有给陈庚年任何反应时间,但他先派兵拦截官道出口,后面毫不犹豫下杀手,这绝对展现了一个上位者的气魄,应对手段堪称完美。
    这等关键时候,上位者最忌讳心软。
    今日但凡陈庚年有半点心慈手软,都有可能拉着江县一起送命。
    尤其是寻宝阁那群人。
    既然动了手,那就要干净利落全部杀光,一个都不能留下!
    而富春也敢肯定。
    从选择杀人那一刻,陈庚年心里就有了大概的应对策略。
    富春点点头:“县太爷说的不错,祁王确实有不臣之心,现在整个西北数座州城,都要看祁王的脸色行事。”
    吁。
    真是够乱的啊。
    先前陈庚年还厌烦这世道太乱,搞得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如今看来,乱一点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
    要是这王朝上下一条心,皇帝说一不二。
    那今日这事儿,哪怕死无对证,最后都能查到江县头上来。真当封建王权是吃素的,皇帝的人死了,他怎么可能不彻查!
    为保不出现纰漏,陈庚年又问道:“娄知府作为凉州知府,在祁王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还得跟鞑靼族对峙,严防死守镇山关,应该也很为难吧?”
    这次,富春直接说道:“县太爷有话,但说无妨。”
    陈庚年闻言不再绕弯子:“江县此次出事,需要娄知府帮忙,但我们不能总麻烦对方,只给对方带去难题。寻宝阁这些人已经死了,刚好县区内现在还有一波流寇,我的意思是,嫁祸在这群流寇身上。但地点要重新选择,选择在凉州和永州之间,造成寻宝阁这群人带着从凉州搜刮来的珍宝去永州借道回京,却被流寇劫持最后惨死的假象。最好选择在偏僻山林里,位置要靠近凉州一些,十天半月后尸首被毁坏,也查不出来是什么时候死的。等凉州这边接到报案,不要上报朝廷,而是去上报永州。因为皇帝的人死在了凉州和永州之间,这种大事儿,京城一定会派人来查。凉州和永州都会牵扯到这件事当中,凉州倒是不怕被查,但永州就不一定了。既然祁王正在计划谋反,这种关键时刻,他肯定不想出一丝纰漏,京城的人这个时候最好是不要来永州。娄知府把这事儿上报给祁王,祁王自然会想办法,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含糊遮掩过去。如此一来,娄知府给祁王卖个好,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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