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给他们烧了热水,大家舒服洗过热水澡,身体有疾的得到医治,然后吃了一顿白菜炖猪肉,喝的是菠菜汤,以及软和的窝头!
    猪肉香的人直犯迷糊,菠菜汤鲜的不可思议。
    等吃完饭以后,县前村那边买的麻布也回来了,裴莲、裴蕊姐妹俩开始忙活着给大家量体裁衣做衣裳。
    他们住在宽敞干净的厂房里,只觉得今天这一天实在梦幻极了,大家讨论着那位出手阔绰的县太爷,心里高兴到不行。赚到钱了,他们在苦役场的家人,就能得到医治了啊!
    娄姝来回奔波许久,一切事了以后,回去补了个觉。她毕竟是个官家未婚小姐,没有睡在县衙,而是选择在富先生家借宿。
    等傍晚睡醒以后,丫鬟来通报,说是县太爷有请。
    娄姝赶紧起床收拾一番,然后走出富先生家,就见外面红霞满天,陈庚年换掉官服,穿了一身白色长衫,在霞光辉映下,瞧着格外俊俏惹眼。
    娄姝微微一愣,随后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目光上前行礼:“县太爷。”
    陈庚年笑道:“娄小姐不必客气,我此次前来,一是为感谢娄小姐为江县带来如此多可造之材。二来,是想请娄小姐一起吃顿酒。”
    啊?
    娄姝闻言差点没绷住自己的‘沉稳’人设,倏然瞪大眼。
    但陈庚年已经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板车:“这里装的都是酒,我想劳烦娄小姐和我一起,去跟先前那批人才引荐一下,大家坐下来喝喝酒,再认识一下。”
    奥。
    娄姝松了口气,疑惑道:“可是,白天县太爷不是已经和他们认识了吗?”
    陈庚年笑道:“不一样的,白天认识他们的,是县太爷,晚上认识的,是陈庚年。”
    这话有点绕,娄姝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问。
    二人分别坐上马车,拉着桂花酒来到流放村人住的厂房棚区。
    他们到的时候,丁晴正负责给众人分发麦饭粥呢。
    大家坐在建筑厂的楼里,一个个神情惬意。见娄小姐和县太爷来访,纷纷紧张站起来打招呼。
    陈庚年摆摆手,跟丁晴说道:“我带了酒过来,是咱们酿的桂花酒,酒劲儿不大,喝完了都能睡个安稳觉。但注意啊,今天在吃药的人就别给倒酒了。”
    丁晴笑道:“好的县太爷,我这就给大家分发下去。”
    竟然有酒!
    流放村的人闻言眼睛都亮起来,他们不知道多久没喝过酒了。
    天色逐渐昏暗,为了照明,陈庚年还让人在院子里点了两堆篝火。
    他也半点不摆官架子,就这么跟众人一起席地而坐,盛了碗麦饭粥,就一些咸菜,旁边还摆着一碗酒。
    可到底是官老爷,大家还是有些怯,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气氛有些紧绷。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个中间人做调和。
    “哇,这个麦粥好香!咸菜也很好吃,大家快吃啊。”
    妙的是,娄姝这姑娘虽然是官家小姐,看着似乎也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但身上并未有骄矜之气。她竟然也学着陈庚年,在旁边的麦秸梗堆坐下,先是示意大家都吃饭,然后又笑道:“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些怕县太爷,他就是担心你们不自在,特地换了常服过来的。”
    看得出来,流放村人还是很信任娄姝的,她这话说完,有很多人都笑了,气氛不再像刚才那样凝滞。
    那位冶矿的匠人徐焕性格很是豪迈,在这群人里应该算是能说上话的,他率先笑道:“县太爷莫怪,我们这群人,苦惯了,所以总会下意识谨慎小心一些。”
    话递过来了,就能有进一步认识的机会。
    重视人才,永远都不是你给钱,他干活就行了。陈庚年想要将这批人才留下,想让他们发自内心成为江县的一部分,愿意为这个地方努力奋斗。所以他作为上位者,就应该把礼贤下士的姿态摆出来,除了给予物质需求,还得给予人文关怀和器重。
    “怪什么,我做这么多,是为了怪你们吗?不怕各位笑话,前些天我连个安生觉都睡不好。娄小姐把你们带过来,我这心里真是踏实多了。”
    陈庚年顺势接过话茬,笑道:“今晚过来呢,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大家交个朋友,进一步认识认识你们,了解一下大家的过去。”
    此话一出,整片区域的氛围都凝固了。
    了解过去,这绝对是被流放之人最不愿意提及的过往疮疤,但他们也清楚,这是必须要提的。因为雇主有权利了解,他们是犯了什么罪,因为什么被流放的。
    眼看同村人都神情发紧没人开口,徐焕怕惹怒县太爷,勉强笑道:“回县太爷的话,我先说吧。我当时是因为惹怒了一个道士,他想要炼制某种有毒的丹药,我觉得可能会出问题,没有答应帮他炼制。于是他找了个罪责,让我全家都被流放戍边——”
    揭露伤心往事,徐焕神情悲切,其余人也都感同身受。
    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氛围,又绷住了。
    行吧。
    陈庚年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他现在是官身,要想干点融进集体的事儿,还真没辙。
    好在,陈庚年还有两手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
    一直躲在建筑厂棚房外的裴宝来、孙成、胡铭等二世祖差役们,嘻嘻哈哈闹着走过来。
    瞧见有酒,裴宝来嘿笑道:“县太爷,过分了吧,有酒都不喊兄弟们过来。”
    陈庚年佯装笑骂着挥挥手:“赶紧都滚蛋啊,别在这里当显眼包,干正事儿呢。”
    “嗨呀!就您这一身官威,把人家都吓住了,能干什么正事儿。”
    裴宝来嘿笑着提起一坛子酒,在流放村人惊愕的注视下,来到徐焕身边,打断了徐焕的话,笑的吊儿当啷:“哥,别说了哥,你说错话了,县太爷不想听这个。你罚一杯,罚一杯我告诉你该说啥。”
    他这副笑嘻嘻的模样,跟个滚刀肉似的,哪怕是劝酒,都不惹人烦。
    因为他没有半点恶意或者尖锐感。
    徐焕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无奈喝了杯酒,这才小声问道:“小兄弟,敢问我说错什么了?县太爷想听什么?”
    胡铭在徐焕另一边坐下,直接揽住他的脖子,笑道:“哥,你认识我不?哦对,肯定不认识,我叫胡铭,是这里的县丞。”
    他没有穿官服,所以徐焕不知道他是谁,一听是县丞大人,吓得脸色一白,马上就要起来行礼。
    但胡铭却把他强行按住:“别别别,别!县太爷都在那里坐着呢,哥你要站起来行礼,那可真是害了我。而且你没听县太爷说嘛,今晚咱就是交朋友,认识彼此,别的不论。当然明天就不行了,就今晚啊。”
    这种话真的很好笑。
    原来什么规矩啊,体统啊,还论今晚可以明天不行的,属实有些过于儿戏。
    听到这话的差役们好一通哄笑。
    裴宝来则是趁机在徐焕旁边大声说道:“哥你别搭理他,他这人就这样。我跟你说吧,县太爷刚才想听你吹牛逼,但他没好意思说。”
    徐焕人都傻了。
    陈庚年在对面笑骂道:“瞎说什么呢。”
    “半点没带瞎说,哥,你就开始吹,保准他喜欢听。”裴宝来嘿笑道:“我们也想听,你可是京城来的,你肯定懂好多事情。我来的时候可是听说了,你是负责给皇帝炼丹的。”
    一帮差役们很给面子的惊叹,然后纷纷围在徐焕身边让他讲话。
    “哇,好牛逼!”
    “皇帝吃丹药会不会觉得苦啊,要加糖吗?”
    “别瞎说,我猜肯定会加蜂蜜,蜂蜜更甜!”
    “行了你们都闭嘴,我要听我哥说。”
    要不还得是‘术业有专攻’呢,这帮小子简直天生的气氛组,他们来了以后,场子瞬间就被暖热了。
    哪怕你明知道他们是在恭维你,可这种气氛里,真的就发自内心让人觉得开心啊。
    再加上徐焕又喝了点酒。
    他微红着脸,在一帮小子们崇拜惊叹中,说着自己的过往:“我爷爷曾经是户部侍郎,到了我这一代,家室有些没落了。我从小不爱读书,但却对各种矿石很感兴趣,后来皇室都痴迷于炼丹,我就有了活下去的门路。而且也算是真风光过一阵,比我爷爷都风光,经常出入各大皇亲贵胄的府邸,甚至连皇宫都进过——”
    看的出来,徐焕是打开心扉了。
    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回忆起昔日的风光,整个人甚至都显得意气风发。但很快,他又黯然苦笑道:“但这都是以前了,现在根本没什么用,还不如一顿饭,一杯酒。”
    “不会啊,我倒是恰好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对面,陈庚年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道绿矾,这种矿石,冶炼的时候会有腐蚀性,用铁锅完全没有办法冶炼成液体,会把铁锅腐蚀烂掉。”
    徐焕闻言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他还真知道:“绿矾冶炼不能用铁锅,会被腐蚀,但是可以试试用泥陶锅。”
    陈庚年摇摇头:“我们也试过,不行,锅子会裂开。”
    这时候,一个模样在四十岁的男人紧张站起来:“县太爷,我猜是你们打造的泥陶锅工艺有问题,煅烧的不够火候。火候到了,肯定不会裂开的。”
    要不还得是专业人士呢!
    陈庚年使了个眼色。
    于是一帮小子呼啦啦朝着那个男人围过去:“哥,哥你以前是干啥的?该不会是给皇帝烧陶锅的吧,好牛逼!”
    那人叫做葛华,年四十,曾经是京城工部官窑的烧陶工匠。
    他被县衙的小子们敬了酒,红着脸晕晕乎乎开始将自己以前的经历,问完了才知道,原来竟然还是金牌大工匠,他烧制的陶制品,达官显贵们抢着要!
    如果陶制锅可以解决烧制硫酸,那么炼焦炉该怎么解决呢?
    陈庚年继续问,还把手里关于炼焦炉的图纸拿出来,给大家传着互相看。
    很快又有人站出来,是以前在军队煅烧铠甲的,军队冶铁,是有过类似的炼焦作业!
    等听完陈庚年需要的流程以后,大家面面相觑,主要是冶矿里的一种神奇气体,看不见摸不着,怎么引导进硫酸液体里嘛!
    最后还是那位冶矿奇才徐焕说道:“葛华大哥,你刚才说,你煅烧的陶制品,不管是高温还是硫酸腐蚀,都能承受得住。那么可以烧制圆通形状的陶制品吗?”
    葛华闻弦歌而知雅意:“完全可以,只要你们把炼焦炉搭建起来,我就能烧制陶制品管道,将炼焦炉里的那个什么气体,排进硫酸液体当中去。”
    看到了吗?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人才啊!
    当一群专业人才聚集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做,大家脑洞大开坐在一起聊一聊,就能把问题给解决了!
    困扰陈庚年这么久的化肥工艺制造,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这就是今晚陈庚年的目的,敞开心扉来聊天!
    等聊完以后,大家都看向陈庚年。
    陈庚年二话不说举起杯:“来来来,先喝,喝一个再说。”
    气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彻底松懈下来。
    大家脸上也都有了笑容,不再拘谨,纷纷举起酒杯跟县太爷对饮。
    “厉害,真的很厉害!这个难题,困扰了我好多天无法解决,甚至我们江县地里的大豆棉花,还在等着化肥来救命,结果你们轻松就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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