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问道:“母后何时走的?”
    “一刻钟前。”
    那时,玉嬷嬷刚为沈观衣把完脉,眼底的震惊还未褪去,便听见薛皇后问:“出?了何事?”
    嬷嬷掐了一把指尖,眼底又是?恐惧又是?高兴,她忍住发颤的声音,低头在薛皇后耳边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年的瑜妃娘娘?”
    薛皇后蹙眉:“你?是?说二皇子的生母?她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吗?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晦气。”
    “娘娘。”嬷嬷急道:“您忘了她当年——”
    话音未落,便被前来的婢女打断:“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玉嬷嬷不?悦的回头看?去,“没规矩,没瞧见我?与娘娘说话呢。”
    薛皇后同样不?太高兴,冷着脸看?去,那婢女微微垂头,手中捏着的物件儿应该是?块玉佩,从掌窝掉出?来的金色细穗上系着一粒粒的黑色小珠子,尽管瞧不?见她握着的是?什么,但仅凭细穗,足以让皇后眼熟,她顿时打断了嬷嬷,“等等,你?过来。”
    珍珠来到皇后跟前,面色如常道:“娘娘,方才有人让奴婢将此物交给?娘娘。”
    玉佩通灵剔透,莹润光泽,雕刻着细致的鱼纹,薛皇后怔愣的接过来,瞳仁微微闪烁,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厉道:“那人是?谁?可?有说什么?”
    珍珠摇摇头,“奴婢只听见了男子的声音,并未见到人,而且那人说娘娘瞧见这个玉佩自会?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话清晰淡然,尽管面对两道打量的目光依然不?慌不?忙,没有半点?心虚。
    薛皇后与嬷嬷对视了一眼,心下有些复杂,好似方才被沈观衣勾起的嫩芽在这块玉佩的浇灌下破土而出?,即将冲破禁锢,展现出?它原有的风姿。
    玉嬷嬷瞧见皇后眼中的犹豫,顿时大骇,“娘娘,莫要冲动。”
    薛皇后的目光透过珍珠,看?向?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沈观衣,她那般恣意?无畏,明明该是?一只弱小可?怜的鸟儿,却因有人一直守着她,才让她能?无拘无束的翱翔,不?惧风雨,哪怕折断羽翼,亦不?会?像那些磕磕绊绊的鸟儿一般摔得粉身碎骨。
    薛皇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再不?看?任何人,她慢悠悠的起身,不?惧玉嬷嬷着急的眼神,缓缓道:“本宫乏了,先回宫了。”
    珍珠看?着她独自远去的背影,眉梢骤然间松缓了下来,眼底汇聚了许久的乌云,终于散开了些许,窥见了一丝天光。
    她给?赵玦下了药,玉佩也是?她方才从赵玦身上偷走的,为了今日,公子几?乎将冯家查了个底朝天,将赵玦平日里喜欢去的诸多地方都?安排了人,潜移默化的让他沾染上冯二郎的习性?后,这才将人送到皇后身边。
    皇后能?与赵玦苟且,瞧着像是?话本子中的意?外钟情,实际这个话本子,是?公子亲手为他们二人量身定做的。
    只要皇后能?顺利见到赵玦,所有的一切就会?按照公子的意?思继续下去。
    尽管,她看?不?到了。
    珍珠扬了扬嘴角,正要回身时,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目光。
    珍珠抿唇看?去,少女咬了一口汁香四溢的甜果,笑意?盈盈的瞧着她,那双眸子弯如皎月,干净澄澈,似是?能?看?穿她心底所有的一切。
    下一瞬,少女拿起一颗完好无损的甜果,那张沾满了汁水的唇瓣如果子一般饱满好看?,她歪着头,笑容不?减,无声的道:要不?要吃个果子再走,很甜的。
    第61章
    御花园中, 繁花似锦,郁郁葱葱的草木错落有致,像是?将众人围在其中。
    宫人们效率很高, 不出片刻便在此处圈出一片空地来?, 由他?们二人比试。
    孟朝是燕国年轻的太子,模样本?就俊朗不俗, 他?掀袍坐下,抬眸之时,眉梢洋溢着势在必得?。
    沈观衣今日异常乖巧的跟在岳安怡身边不发一语,她看着岳安怡略微蹙眉,似是?对李鹤珣与太子之间突然的?切磋不解。
    但沈观衣知晓李鹤珣为何选在这儿。
    离御花园南边最?近的?宫殿便?是?裕和?宫, 他?以比试之由让太子召集众人来?了此处, 要的?不过?是?一个见证, 堵死了太子的?后路。
    比起孟朝的?信誓旦旦, 李鹤珣显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眉眼淡淡,像是?一场随兴而起的?切磋。
    跟在岳安怡身后的?夫人们一边吹嘘着李鹤珣,一边不忘在言语之中抬高太子, 两边都不得?罪还能让听者喜悦。
    她们不知内情,所以极其认真的?瞧着二人从琴书比到射礼。
    李鹤珣能成?为上京这一辈年轻中的?佼佼者不无?道理,他?的?散漫冷静显得?孟朝过?于急切, 好胜心尽数写在了脸上。
    可他?怎能没有好胜心!
    从他?今日提起太子妃的?目的?便?是?想要李鹤珣低头,用区区太子妃换来?李家的?支持,这笔买卖划算的?很!
    李鹤珣松了口, 将二人原本?该心照不宣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他?心中恨极,可却不得?不答应。
    孟朝接过?宫人递来?的?羽箭, 指尖划过?坚硬的?羽毛,箭尖冷硬锋利,在乌云遮天的?暗沉下,那尖锐之中似乎也压抑着无?声的?暗涌。
    李鹤珣再次正中靶心,孟朝看着手中这只让宫人动了手脚的?箭,额间的?汗顺着鬓角流下,从下巴掉落之时,他?取下长弓,咬着牙看向李鹤珣,“大人真是?好箭术。”
    忽然,银光劈开天幕,响彻山河的?雷声落在了他?的?话尾之处,似乎在为他?摇旗呐喊。
    要下雨了。
    周遭的?窃窃私语大了些,今日里进宫的?都是?朝中大臣与他?们的?家眷,便?是?太子,也不能让他?们为了他?与李鹤珣的?小比试,撑着伞狼狈的?站在御花园中承受风雨。
    不知是?可惜为多还是?庆幸,射礼是?李鹤珣最?出众的?一项,自小到大,京中少年从未有人赢过?他?,方?才在琴、书上他?只在琴上略胜一筹,眼下瞧着李鹤珣随意握着一把弓,那副闲适的?姿态分明是?胜券在握。
    “这天恐怕是?要下雨了,李大人,改日再继续如何?”改日让他?好生?做番准备。
    改日?
    李鹤珣抬眸看去,清浅的?目光从孟朝的?肩膀越过?,看向远处急切朝着这边跑来?的?奴才,他?跑的?很快,甚至还腿软的?摔了一跤,似是?感觉不到知觉般,连滚带爬的?起身,朝着这处而来?。
    没有改日了。
    李鹤珣轻声道:“不必了。”
    孟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时,宫人已经来?到孟朝身边,面色一片惨白,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殿下,殿下不好了……”
    “出了何事?”孟朝眉心一跳,隐隐有丝不好的?预感。
    宫人回想起方?才去裕和?宫洒扫,瞧见的?场景,脸上彻底失了血色,“瑜妃娘娘回来?了,是?瑜妃娘娘回来?了……”
    多年未曾提及的?名字忽然出现,在朝中多年的?臣子几乎都变了脸色。
    “胡闹!”孟朝眉头紧拧,“瑜妃十多年前便?死了,怎么回来?,你这奴才莫不是?看走眼了,将旁的?人认成?了瑜妃!”
    宫人连连摇头,本?就被吓得?厉害,一张青白的?小脸儿上满是?惊惧,显得?尤其可怜,“奴才真的?亲眼所见,她穿着褐衣,光着脚,满脸是?血,连眼角的?疤痕位置都一模一样,她就是?瑜妃娘娘,殿下,瑜妃娘娘回来?了啊。”
    孟朝脸色阴沉,总觉着事有蹊跷。
    “瑜妃娘娘是?谁啊?”旁边年纪尚轻的?闺秀好奇的?询问自家娘亲。
    那位夫人微微侧头,小声在她耳边道:“这瑜妃乃是?二皇子的?生?母,在生?下二皇子后地位水涨船高,但是?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毁了容貌,听宫里人说,是?二皇子调皮差点落入湖中,娘娘为救二皇子,滚落到湖畔,被救回来?时满头鲜血,眼角自此落下了疤痕,太医院上下诊治了许久都没有起色。”
    小姑娘听的?极其认真,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就更邪门?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秘事,宫中早已缄默不语,这些事也是?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瑜妃伤了脸后圣上待她便?不似从前,从荣宠到冷落不过?一夜之间的?事,但是?后来?不知怎的?,瑜妃像是?那话本?子里的?妖精一样,突然一日比一日好看,便?是?容颜有损,也掩盖不住她满身风华。”
    在小姑娘惊诧的?眸子中,夫人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若不是?圣上后来?一心求道,道长一语道破瑜妃乃是?不祥之人,会将陛下身上的?紫气吸走,今个儿这皇后的?位置指不定是?谁的?呢。”
    女眷之中,几乎都在小心翼翼的?咬耳朵,不管那奴才说的?是?真是?假,孟朝觉得?都不能在此将事情闹大,事关皇家秘辛,自然不能摆出来?让众人瞧乐子。
    他?正欲将此事遮掩过?去,可一直沉默寡言的?孟央突然开了口,“你的?意思是?,母妃的?魂迟迟未散,一直都在裕和?宫里?那本?殿为何从未见过?她?”
    孟朝蹙眉看去,眸中隐含冷意,孟央压根不理会他?,一步步朝着奴才走来?,“本?殿在问你话。”
    奴才哆哆嗦嗦的?道:“二殿下,奴才不敢说谎,至于是?人是?鬼,奴才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孟央轻笑一声,眉梢将阴骘压下,本?就清瘦的?脸瞧上去更加骇人了,“既如此,那便?带我?们去瞧瞧,本?殿倒是?想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
    说着,他?若有似无?的?看向了脸色阴沉的?孟朝。
    孟朝心底一沉,前两日他?已然和?这个疯子撕破了脸皮,孟央向来?不受管束,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皇族脸面在他?那儿,压根比不上瑜妃一根手指头。
    眼下孟央说不定还以为这事是?他?的?报复,故意将当年的?丑闻拿出来?任人随意编排。
    看孟央那阴冷的?劲儿就知晓,他?就是?这样想的?。
    孟朝气的?咯血,想骂他?没有脑子,可骂了也无?用,疯子只在乎他?在乎的?,哪管其中的?弯弯绕绕。
    裕和?宫离此处不远,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事已至此,孟朝也想知道,这处到底有什么,需要将他?们全都引过?来?。
    裕和?宫景色萧条,许是?常年无?人,宫人们懈怠,洒扫的?并?不尽心。
    落叶铺了满地,四处可见的?尘灰扬起,殿中摆放之物皆是?稀世珍宝,不难瞧出这宫殿在萧条前的?辉煌。
    从前瑜妃还未被当作妖妃时,这处乃是?圣上长居之所,后来?一夕变幻,此处便?成?了冷宫。
    奴才咽了几口唾沫,率先踏入殿中,带着众人来?到宫殿后边的?院子中,这里是?裕和?宫的?偏殿,先前住在这里的?娘娘因瑜妃之故,几乎尽数被处死。
    奴才指着院中几乎□□草覆盖,积着一层厚灰的?井口,颤抖道:“奴才方?才就看见瑜妃娘娘坐在那儿……”
    他?所指的?地方?空无?一人。
    孟朝与皇帝不同,他?不信鬼神之说,于是?眯着眼打量着四周,“给孤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孤倒想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的?勃然大怒,引来?了孟央的?嗤笑,他?看向闵公公,“你也去,以免有些人明着一套,背地里一套,包庇贼人就不好了。”
    “孟央!”孟朝恨不能将他?掐死,但众人都在,他?在这儿和?孟央闹起来?,最?终丢的?还是?他?孟氏一族的?颜面!
    孟央丢得?起这个人,他?丢不起。
    眼下孟朝隐隐察觉到背后之人利用的?瑜妃装神弄鬼的?目的?大抵便?是?为了将他?们引来?这处,而孟央本?就容不得?别人说他?母妃半个字,有他?在其中添乱,便?是?当真查到了什么,也不得?不公之于众。
    否则孟央疯起来?,没人制得?住。
    孟朝心中烦闷,但令他?想不明白的?是?,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不期然间,对上了李鹤珣淡然看来?的?目光,
    突然,一声高亢的?声音从偏殿中传来?,那音儿中带着七分魅意,像是?情不自禁中从嘴边溢出来?的?声音,破碎缠绵。
    紧接着,声音愈来?愈大,有不少明白过?来?的?妇人红了脸,“莫不是?有女子在此处偷……”
    至于偷什么,她觉着将那二字说出来?都令人不耻,于是?嗫嚅了半晌都再没下文。
    孟朝瞬间变了脸色,心脏不停的?往下坠着,那从奴才出现便?不安的?心绪愈加紊乱,不安愈发强烈,余光骤然间瞥见了岳安怡身侧清丽卓绝的?沈观衣,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李鹤珣。
    所有细碎的?记忆似乎在此时串联成?了一条线,他?与孟央的?针锋相对中有李鹤珣在背后的?手笔,先前他?还不明白李鹤珣为何突然这般行事,但那时他?并?未多想,只觉着这是?一个机会,所以在今日想以此为筹码,让他?低头。
    李鹤珣先是?用沈观衣扰乱他?的?视线,再顺理成?章的?提出六艺比试,他?想要李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李鹤珣心知肚明,所以故意先激怒他?,让他?分不出旁的?心思去细细分析,再看似给了他?一个让李家效忠于他?的?机会,实?则不过?是?假象罢了。
    但他?料定眼下羽翼未丰的?自己不会拒绝,就像是?饥寒交迫之人看见一块软甜的?馒头,哪怕馒头上都是?淤泥与尖刺,上一秒这馒头还砸的?他?浑身是?伤,但他?太饿了,就算咬着牙和?血吞,他?也要吃上一口。
    而要比试六艺,空旷之地再好不过?,宫中的?御花园便?是?最?佳的?地方?。
    御花园离的?最?近的?宫殿便?是?裕和?宫,那奴才为何不在其他?宫殿看见其他?妃子,偏偏要再此时看到瑜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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