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既然找她玩,她就带他玩几日,总归他不会在此久住。
    繁芜换了一身利落的孔雀蓝骑装,外裙套着一层竹文绣薄纱,这一身显得她的肤色更加的白。
    她一拉开门,那小孩已看呆了去:“…阿芜。”
    他红着脸搓着小手说不出不话来了,站在不远处的他的奶嬷嬷捂着嘴偷笑着:让你能!还不是一看见美女就变哑巴了,小短腿也走不动路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样了!
    繁芜见他小脸红通通的,比昨日更可爱,起床气一下就散了,忽然道:“我带你去食堂吃早膳。”
    “好的阿芜……阿芜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着伸出小手就要偷牵她的手。
    繁芜的唇角一撇,这小东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话:“……”
    正疑惑之际,只感觉一只柔软的肉肉的小手摸上了她的手……
    她眼神一凝,锐利的眸瞥了过去,吓得姜曳一个激灵,猛地缩回了小胖手。
    吃过早膳繁芜带他逛了一圈园子,府院内三个园子几乎都逛过一遍,前院的海棠树,二院的荷花池,后园的石榴树与山茶,大多都看过一遍了。
    姜曳很乖,她说什么他都听得很认真,连他的奶嬷嬷都觉得很稀奇,以往可从没觉得少主这么乖过。
    凤夫人和少主在竹部府院住了三日。
    临走前姜曳还找繁芜讨了一样小礼物,他是看中了繁芜手指上那个竹节样的戒指。
    繁芜欲哭无泪只说这位少主眼光真毒,这是上个月兄长让阿四拿来的一批银饰里她挑选的一样最喜欢的。
    加上这个款样新奇独特很少在饰品里见到,她当时还说打造这个戒指的银匠用了些心思。
    繁芜瞥了一眼她的兄长和大长老,又看到马车内的凤夫人。
    少主既然想要,她只好忍痛割爱了。
    姜曳接过她递来的戒指,原本大人们都以为他只是一时觉得新鲜拿着玩一会儿就忘了,哪知让他的奶嬷嬷将他颈子上的一根红绳取下来:“嬷嬷帮我将这个戒指穿在红绳上。”
    “阿芜,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马车临启动前,他趴在车窗前问她。
    繁芜敷衍似的点头,她心下腹诽:她年长他十岁来着,不知隔着几个代沟呢!
    姜曳笑了笑将车帘放下了。
    车中奶嬷嬷对凤夫人笑道:“族主原本是想少主和竹部大公子多熟悉一二,将来大公子可是要教导少主的,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让竹部小姐和少主成了朋友。”
    他们十六部的大巫都会是少主的师尊,也注定姜曳会是竹阕乙的学生。
    凤夫人没说话,只是凝了姜曳一眼,这孩子和她和族主都不亲厚,她也懒得多说。
    马车驶动,凤夫人轻轻抬眸,目光透过纱帘落在帘外的兄妹二人身上,又似特意盯了一眼那位姿容俊雅的大公子。
    一想到昨日在围楼与竹阕乙并不愉快的交谈,她轻皱眉,但很快她挪开目光,恢复了一脸寡淡的神情。
    三天前竹阕乙就料到凤夫人此次路经竹部,和阿芜有关。
    早年凤夫人受过夜启大巫与大祭司的恩惠,由于这一层原因凤夫人格外关爱蝴蝶部,心知蝴蝶部公子没办法成为大巫,便想让阿芜嫁入蝴蝶部给那蝴蝶部公子做正妻。
    他姑姑来时也应该是领了这个任务,只是他姑姑到离开竹部也未开口,大抵是清楚那蝴蝶部公子不配。
    今次竹阕乙还能以阿芜未满十六暂不考虑婚配来拒绝凤夫人,可等阿芜十六之后呢?
    竹阕乙看着远去的马车,面色多了几分幽沉。
    直到繁芜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哥,你不会是在生气我将戒指送给姜曳吧……”
    第20章
    繁芜察觉到毒发时的疼痛减轻时,是几个月后,以往毒发时她疼得恨不得死去,最近的两次胃疼的痉挛但也能挨,毒发时意识也是清醒的。
    她很快意识到是因为熏香,若说这几月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只有她的衣物和竹阕乙的一样被送去了熏香房。
    竹阕乙曾提过,这香年纪太小时用不得,只能到了一定年纪才能用,竹部也制作过毒,几乎所有竹部制的毒这个熏香都能作解药。
    只是她没想过这熏香还能减轻她体内的毒,虽然毒发时依然疼痛难忍,到底比以往要好上太多了。
    若是她还能找到书上说的那种药恐怕这毒是可以被彻底压制的,总算人生于她还有几分奔头,不至于让她每日惶恐没几年活头了……
    这一晚她睡得很早,也难得解开了许多心结,可这一晚她又重复了那个梦——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顾流觞了,这晚她又将顾流觞的梦重复做了一遍。
    无论多少次,这么近的看到顾流觞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砸成一朵血花,看到血水漫延开去……她还是会被噩梦惊醒,从床榻上惊坐起。
    此时也愕然惊觉,眨眼之间,她来竹部已这么多年了。
    二十岁的顾流觞已如愿进入三皇子府邸了吧,以一个大臣侍妾的身份。
    这一年顾流觞她被大臣转赠给高旭颜,这一年顾流觞踏进了东齐国都邺城,倾世而瑰丽的容颜,让人倾羡,但也惹得许多人憎恶。
    她与高旭颜是少年相识,十四岁那年顾流觞在月州郡府大宴上跳过一支舞。
    而月州是高旭颜母妃的娘家,那时高旭颜在月州养伤。
    后来高旭颜时常来找顾流觞看她跳舞,那时年少他二人都不知年少心思,只是后来再逢,人生已是蹉跎。
    |
    北魏大显五年夏,这是繁芜来竹部的第六年。
    繁芜南逃后在武陵行乞撞见竹阕乙的马队的那一年,北魏太尉谢启扶持年仅六岁的小太子登基,自称摄政王。北魏改年号为大显,那一年是为大显元年。
    今日是阿四带裁缝进府院给小姐做夏衣的日子。换季的时候,主子总是最先想着小姐。
    至去年繁芜身子抽长之后,她发现她的个子已逐渐停住了。
    如今她堪堪至兄长下巴,不算高也不算矮,嬷嬷却笑着说:“如此正好,既不失贵女的威仪,又不至于看着像男子般……”
    繁芜轻抬头用眼神打断她,嬷嬷顿时察觉到她的不喜捂了一下嘴:“对不起小姐,是我说错话了。”
    繁芜没再纠结这个,而是将裁缝递上来的布匹一一看过,摸了一下质感,最终选了两个颜色。
    阿四看到她选的这两匹布,抬头睨了她一眼:“这个颜色……小姐你确定?”
    阿四手指的是一匹黑灰色鹤纹的罗。
    “这匹是给我哥的,这个布料我没见过,感觉特别好,又挺阔,给我哥做什么都合适。”繁芜说着又伸手摸了摸,“而且鹤纹贵气,这个颜色绣上竹叶也好看,就选它了。”
    阿四咂了咂嘴,他今日带裁缝进院来是给她做衣裳的,不是给主子啊……
    抱着布的小厮看着她说话做事,早已看呆了去,若不是阿四给他们一人一脚让他们回神,恐怕还能继续盯着瞧。
    阿四凝视着愈发瑰丽愈发风致的小姐,心里有几分犯愁。
    外面人都在说竹部小姐十七了早该说亲了,为何迟迟拖着?竹部大公子怎么不着急呢?
    其实阿四也不懂,甚至这半年来长老们提过几次了,一开始说的是蝴蝶部的公子,大概提了几次后,都有些明白了,主子看不上蝴蝶部的公子,于是又有长老提了枫叶部的公子合适,年纪也相当。
    主子没表现出反对的意思,后来有一次大概是被问得烦了,才答了一句:“再看看。”
    也不知是说再看看那枫乘的人品,还是在说再看看其他家的公子……
    这些风声这半年来繁芜也经常听到。按阿梓的年龄她今年是十七,按她自己的年纪她今年是十六,且距离十六还有三个月呢。
    所以她总是不着急,她娘亲拖到二十才嫁给她爹呢。她总觉得自己二十出阁都不算晚……
    当然,这些想法她只敢放在心里,从不敢说与旁人听。
    繁芜扯好布后将自己的尺码和她哥的尺码都写在一张纸上交给裁缝。
    裁缝拿着纸有些为难,问道:“小姐,还是重新量一遍吧。”
    繁芜淡道:“是不信我?”
    阿四见状笑道:“小姐心细不会出错的,你放心照着纸上写的来做就是。”
    他知她不喜人近身,就连伺候她六年的嬷嬷都脱不得她的衣裳,碰不得她沐浴的东西。
    “……好吧。”裁缝便不再说了,收好纸条后带着两位抱布小厮跟着阿四离开了。
    裁缝将做好的衣裳送来是五日之后,阿四一拿到手便将衣裳送来了西厢。
    “小姐,先试试,裁缝还未走,若有不妥让他立刻去改。”阿四将衣裳放下,外间书桌前繁芜也放下了笔。
    窗边垂丝海棠的叶子已延伸至窗棂,她凝了一眼后收回目光,起身走来。
    展开裁缝做好的衣裳来,蓝水清灰色的裙百褶细腻如一片一片散开来的花瓣,同色的上衣环胸前处绣着的竹文图案被裁缝巧妙的用了些许粉紫色,大抵是觉得整体的颜色过于清冷才会别出心裁地想出用粉紫色来绣竹叶。
    繁芜的目光微含几许惊艳:“很好看,看着也很合身。”
    她说着走至妆台处,拿起盒子里的一块银疙瘩:“赏裁缝的。”
    之后新衣裳做成后好久,阿四也不见小姐穿,他心想着也许做得还是略厚了些,这些时天气还是太热了。
    不过,十六部的夏天来得快,去得也快,中元之后天气转凉,眨眼间已入八月。
    繁芜细数着日子,知道很快就是兄长继任苗疆大巫的日子了,竹部的人都在准备随时出发去兵主部。
    而她的十六岁生辰也快到了。
    八月初六吉日,宜出行。清早在竹部祭台祭祀后,繁芜收拾好细软随竹阕乙的马车前往兵主部。
    马车外嬷嬷将行囊递给她:“主子特意让您提前去熟悉一下,老身要随长老们八月十三日前后才能去,这几日小姐要照顾自己啊,别贪凉也别贪嘴。”
    繁芜红着脸点头,到底是年岁大了又是极要面子的年纪,听嬷嬷说完挥了挥手作别后就放下了车帘。
    抵达兵主部是晌午,刚下车,竹阕乙还来不及和繁芜说什么已被兵主部大殿来的礼官叫走了。
    繁芜随阿四等人进别院,正有些失落之际,忽然听到别院外传来说话声,阿四一听快步向院外走打听是谁来了。
    府门处一少年牵着一个小孩,少年正在和别院外的守卫说话:“是少主要见你们家小姐,你快去通传一声吧!”
    阿四瞥见那小孩,见状迎了上去:“少主请进!”
    阿四摸着鼻子,去年春天少主借住竹部时才多大点啊,真是难为这位少主还记得他们家小姐。
    “阿芜……”走进院子后,姜曳就开始喊,到底是因为一年多没见,声音中带着几分胆怯与压抑的欣喜。
    繁芜本在收拾细软与衣裳,听见了,顿时放下手里的活,小跑出来。
    那孩子长高了长大了不少,比去年春天瘦了许多,双下巴也在渐渐地消退。一双眉眼愈发长得精致,头发也乌黑厚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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