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昆的手还抓着瓶子的另一头,他的眼睛浮出笑意。
    章玥冷淡地扭头,径直走了进去。
    “走了啊叔。”简昆又说一遍,语气明显带着笑。
    章涌森应了一声,看着章玥:“怎么弄的?不是和君莉买车去了吗,怎么自己回来了?”
    章玥把事情讲了一遍,章涌森听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又两天,牛沭仁找了个借口把简昆骗去了李冰家,起因是李冰爸妈头天跑去学校要说法,说李老爷子自从出院就一直在家里躺着,两口子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哭泣,折腾了一上午,好容易走了,但走前放了话,说这事儿要是学校不处理,他们还来。
    为了不让他们再来,牛沭仁带简昆上门道歉来了。
    李家处在厂里位置最好的房,南北通透挺敞亮,一进门是客厅,厅里靠阳台放着一张打开的折叠床,床上躺着昏睡的李老爷子。
    简昆被透进窗户的阳光照得微眯了眼睛,他松垮着肩膀站姿歪斜,正小弧度抬了脚去够跟前的小花盆,但被牛沭仁一胳膊肘打断。
    “都是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再说也确实不是他干的,这事儿已经有同学证明了不是?”牛沭仁冲沙发上的陈娟道。
    陈娟是李冰的妈妈,头发烫了卷,在脑后扎了个髻,穿一件洗净的衬衣,正襟危坐,颇有一副上台领奖的庄重感。
    “要不是他欺负人,李冰能失手?我们家李冰都是为了帮助同学,可不像他。”陈娟说。
    牛沭仁点点头:“是,您说得对,我这不专程带他来道歉了吗。”
    陈娟:“光道歉有什么用,能替我家老爷子受罪?”她边说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在医院每天打点滴,回来也没断过药,家里冰箱坏了没顾上修,有几样需要冷藏的药都是李冰他爸每天跑去诊所拿回来的……”
    她说着又有要哭的意向。
    牛沭仁:“这事儿确实是简昆引起的,要不这样,老爷子的医药费让他也……”
    简昆一句“我没钱”还没撂出来,陈娟先激动起来:“看不起谁呢,这是钱的事儿吗?”
    “不是不是。”牛沭仁赔礼,“这不是商量解决办法吗,那您说,这事儿怎么办合适?”
    陈娟平复了情绪,稳重道:“他也是碰上我们,只讲道理没脾气,要是运气差点儿碰上别人,谁还能老老实实坐这儿等他道歉?你们现在不管教他,以后只会闯更大的祸。”
    牛沭仁赔了笑,等着她说办法。
    她接着道:“既然是学生,就按学校的办法,写检讨。当着全校念一遍,咱也不是为难别人的人,思想教育就够了,重要的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简昆觉得可笑似的哼了一声。
    陈娟又失控了:“你看他这态度,是来道歉的吗!”
    牛沭仁立即安抚:“这事儿好商量,您先照顾好老爷子,改天我再来看望他……”
    这之后俩人就离开了。
    出去后的简昆很不屑:“别做梦啊,我可不写什么检讨。”
    牛沭仁批评他:“人说的也没错,谁让你欺负人的?”说着就来气,干脆抬腿踹他屁股,“你这欺负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什么时候能改?”
    简昆边躲边说:“谁欺负谁啊,还有脸让我写检讨,怎么不报警抓我呢?”
    牛沭仁愣是一脚没挨着他,喘着粗气歇了歇:“不写检讨那你送药,替李冰他爸每天给老爷子送药。”
    简昆想也没想:“不送。”
    牛沭仁:“……明年你就毕业了,到时候这厂也拆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但现在你不给个态度他们就闹,闹起来你还怎么读书、怎么毕业?”
    他不在乎:“那就不毕业了。”
    牛沭仁忍了忍,语重心长:“你妈还在的那会儿,李老爷子也照顾过你们,他这么大岁数了,你替他跑个腿送个药,就当回报了他当年的好意。”
    简昆不说话了。
    要是没这事儿,一天让他送三趟都好说,但这事儿之后再让他送,总觉得憋屈。
    正犯难时,有人主动提出帮他跑腿,这人就是刘岩。
    刘岩早先和玻璃厂俩刺头儿干过架,输赢未定之际一溜烟跑了,他怕那俩人找上门算账,就成天围着简昆转。
    听说这事儿后他当着简昆的面拍了拍胸脯:“昆儿你放心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那诊所和李家就隔着两条路,入口是一没有窗户的通道,因为始终背光总是泛着凉意,往前多走几步就到了带窗户的诊室。
    刘岩哼着小调走进诊室时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唷,小哑巴也在。”
    章玥是替章涌森来拿药的,刚来不过五分钟。她原本拿上药就要走,但陈蔚蓝拿了切好的西瓜请她吃。
    陈蔚蓝年近三十,是诊所的医生,因为清瘦整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他是这一片难得的讲究人,坐诊时必穿白大褂,尽管无人在乎他穿什么。他有些近视,但度数不高,也只有坐诊时才戴一戴眼镜,平时总是展露一双泛着笑意的眼睛。
    这些年章家父女没少和他来往,除了看病,他们住的房子也是从他手里租下的。
    刘岩到时章玥刚在陈蔚蓝的安排下坐上那张看诊的椅子。
    “你才哑巴。”章玥回他。
    刘岩:“会说话嘛,那怎么每次面对昆儿的时候就哑巴了,那么怕他?”
    “同学你来买药的?”陈蔚蓝问他。
    刘岩:“不是买,是拿,给李冰他爷爷拿药。”
    陈蔚蓝边打开冰柜边问:“怎么是你拿?”
    “嗯,以后都是我来拿。”
    陈蔚蓝把药递给他,指了指盘里的西瓜:“吃瓜。”
    “不吃了。”他掂了掂手里的药,“早送早交差。”
    刘岩走后陈蔚蓝问章玥:“这男孩儿挺讨厌吧?”
    章玥:“你怎么知道?”
    陈蔚蓝:“给女生取外号,不讨厌都不行。”
    章玥笑起来。
    陈蔚蓝在桌前站着,褂子的白衬得指尖更加发红。
    章玥穿着件白色校服半袖,头发扎成马尾,后脖颈散着茸毛般的小碎发,小翻领似新鲜包菜不小心掀翻的口,隐约可见其越里越嫩。
    陈蔚蓝看了看她:“最近学习怎么样?”
    章玥:“还行吧。”
    陈蔚蓝:“虽然我不是老师,但高中的题还是能解的,尤其化学,你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章玥拿着一块瓜很斯文地吃着,嘴上应了句好。
    下午,刘岩和简昆他们在操场踢球,他球技烂,好几回直接传给对手。
    薛恒都懒得跑了,穿着粗气骂:“卧槽,你他妈是间谍吧。”
    刘岩赔笑:“失误嘛。”
    简昆也懒得踢了,走去操场边上的那棵树下坐着。
    刘岩叫了声昆儿,也走了过去。
    这棵树后是条通往校门的水泥路,正是放学的点儿,许多同学陆续往外走。刘岩眼尖,瞅见一熟人时吹了记口哨。
    李冰抬起的头瞬间垂了下去,他搂了一把肩上的书包带子,加快脚步,惟恐和树下的人对上视线。
    “怂货。”刘岩骂。
    “今儿往他家送药时我就想揍他来着,但门是他妈开的,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他又对简昆说,“明儿让我逮着他,我打得他妈都认不出他来。”
    简昆:“人在你跟前,想打现在就打,等什么明天。”
    刘岩撸袖子站起来:“那我去了。”
    “去吧。”
    刘岩又坐回去:“在学校打人,我怕我爸抽死我。”
    简昆很淡地笑了一下,懒得揭穿他。他不屑于对李冰动手,挑战一个随时能吓尿的怂炮没什么意思。
    薛恒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人群,怀里还抱着半个不知从哪弄来的西瓜,老有路过的熟人闹着去抢,都被他吹胡子瞪眼地撵走。
    “妈的。”他把西瓜放地上,“又不是唐僧肉,谁都想吃一口。”
    简昆:“这天儿这东西和唐僧肉差不多。”
    刘岩:“还真是,中午诊所那医生就请我吃唐僧肉来着,我没要,走出去了还有点儿后悔。”
    薛恒笑:“你怎么不说校长请你吃唐僧肉呢?”
    “你妈,我说真的。”刘岩道,“那谁也在,就一班那个,昆儿最不待见的那个,就那小哑巴。”
    他说完看着简昆。
    简昆也看着他,懒懒道:“我他妈最不待见你。”
    薛恒:“她老去那儿,前一阵我给我妈买药,也老碰见她。”
    刘岩:“老去那儿干嘛,那医生长得吧……也就比我帅了一丁点儿,但他年纪大啊,一老男人有什么可稀罕的。”
    薛恒:“不稀罕老男人稀罕你。”
    刘岩:“我怎么了,我这么帅。”
    简昆和薛恒一人给了他一脚。
    隔天中午,天照旧热得厉害。
    章玥举着化学试卷遮挡额前的阳光,进去诊所时还递给陈蔚蓝一瓶冰镇过的水。
    “这么客气。”陈蔚蓝说。
    “我爸说空着手来不合适。”章玥笑着道。
    陈蔚蓝:“你爸就是太客气了。”
    章玥穿着条七分裤,运动鞋口立着一双漂亮的脚踝。
    她去药柜旁边挪凳子,陈蔚蓝指指桌前的椅子:“坐这儿。”
    说完他自己去挪凳子,还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巧克力。
    “化学题?”他问章玥。
    “嗯。”章玥把卷子放在桌上,压了压些微卷翘的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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