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沈泽秋就回来了,手里头还提着个小包袱。
    何慧芳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包石灰,不禁有些纳闷,“泽秋你拿石灰做啥?”
    安宁正坐在柜台后缝扣子,闻言抬起头望过来,笑了笑,“娘,咱刚搬过来,在房前屋后洒一洒石灰,也好防防蛇虫鼠蚁。”
    何慧芳一听是这么个理。于是吃过了晚饭,一家人便将石灰在各屋子的角落撒了一圈。
    趁着夜幕降临,沈泽秋推开铺子的门,在门前撒了薄薄一层石灰,左右瞧了瞧,见四周无人,又飞快的进来了。
    “没被人瞧见吧?”安宁抓紧他的袖子,紧张的问道。
    话音刚落,何慧芳走了过来,有些奇怪的瞅着他俩,“又没做亏心事,啥被人瞧见不瞧见的?”
    安宁和沈泽秋都点点头,没有吭声。
    晚上睡觉前沈泽秋贴在安宁耳边轻声说道,“放心吧,刚才外面没有人。”
    “今天下午去买石灰的时候,我瞧见早上那个人往隔壁宋掌柜家去了,也不知他俩有啥关系。”
    安宁往沈泽秋的怀中贴了贴,软软的手摸着他的脸颊,“我总觉得这街上的人不太欢迎咱。”
    沈泽秋吻了吻安宁的额,拍拍她的肩,宽慰道,“谁叫同行是冤家嘞。”
    等到第二日清晨,沈泽秋打开铺门,门前的白石灰上果然有一对脚印,脚印顺着左边走了,两三步以后印子便淡的瞧不清楚了。
    沈泽秋用笤帚把脚印子扫没,正蹙眉想着啥,隔壁也开了门,宋掌柜走出来,捋着胡子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泽秋老弟,昨夜睡得可好?这房子邪性,你们还习惯吗?”
    “还行。”沈泽秋扫着铺子前的枯叶,回了个淡笑。
    第二日夜晚,夜色渐深,很快就到了子夜,四周静谧到了极致,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安宁倾耳听到了打更声,昨夜的敲门声,也就是这个时辰响起的,她坐起身把帐子撩开挂到铜钩上,顺手拿起床边的外衫,轻碰了碰沈泽秋,“泽秋哥,到时候了,咱出去看看。”
    沈泽秋打了个呵欠,也起身穿上穿好衣裳,二人提着灯,沈泽秋手里还拿了根手腕粗的木棒子,一齐穿过院子,往铺门前去了。
    路过院子的时候,还听见了何慧芳均匀的呼噜声。
    走到铺门前,沈泽秋先拔掉了门栓,和安宁一左一右,静静等着。
    “咚咚咚。”
    没过一会儿,敲门声果然响起,第三声还没结束,沈泽秋便一把推开了大门,秋夜寒风呼啸着往里头钻,一双黑色的鞋映入他俩的眼帘,站在黑如稠墨的街面上,确实有几分渗人。
    “站住!”沈泽秋倒是不怵,往外迈了一步就要揪那个黑影,黑影子自己好似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要跑,可不比沈泽秋腿脚利索,还没跑上几步,就被沈泽秋给追上。
    这人全身黑衣黑裤,半坐在地上,等安宁走过来提着灯往他脸上照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在脸前。
    “你是谁?三更半夜干啥装神弄鬼的?”沈泽秋用木棒拨开了那人的手,提高嗓门怒道,“安宁,拿绳子来,咱们把他捆起来,天亮了就去报官。”
    紧接着安宁惊讶的唤道,“这不是隔壁的宋掌柜吗?”
    宋掌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讪讪的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呦,实在是误会了……可千万别报官。”
    “我有失眠症,半夜睡不着,这不,出来溜达溜达,正好走到你们门前。”
    这话儿说的,恐怕三岁小儿都不信,沈泽秋神色一正,目光如炬,“那宋掌柜的病可得好好治,小弟我差点还真以为世上真有鬼呢。”
    “这样吧,明天我就问问街坊邻居,看看谁家有治失眠方子,也免得宋掌柜半夜敲别人家门。”
    “万一被人当做贼抓了,传出去多没面子。”
    宋掌柜低下头,面露尴尬,被臊的抬不起脸来,忙对沈泽秋和安宁赔笑,“泽秋兄弟说的是,这样,明儿我在酒楼摆上一桌席,大家吃顿饭,以后都是街坊邻居,互相照应着才好。”
    “至于我有失眠症的事,也就别往外说了。”
    沈泽秋一家子一直没被花街布行上的商户真正接受,有宋掌柜这顿饭,这难题也算解决了。
    “那可多谢宋掌柜了。”安宁提着灯淡然道。
    宋掌柜的脸前一秒还堆着笑,待他们回到铺子关好门,就和川剧变脸一样垮下来,回到自家铺子里,不甘心的骂了一句,他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那俩口子胆子也忒大了。”云嫂一早就听见了动静,但不敢出来,见自家男人怒气冲冲的进来了,忙倒了杯茶。
    宋掌柜一边喝一边叹息,既觉得脸面无光,又恨得牙痒痒。
    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宋掌柜:这招咋不灵了?
    第33章
    宋掌柜再不情愿, 第二日还是在凤仙酒楼包了几桌酒席,美其名曰给沈泽秋一家子接风,欢迎他们到花街布行来。
    何慧芳活了这么大岁数, 还是头回去镇上的酒楼吃饭,她特意换上了那身新衣裳, 站在镜子前照了照, 头发特意用水蘸过, 显得精神又利索。安宁和沈泽秋这时才把昨夜的事和她说了,何慧芳听了惊的一挑眉,在沈泽秋肩上捶了一把, “你俩竟然把我也给蒙在里头。”
    “娘, 这不是怕你胡思乱想嘛。”安宁亲热的挽着何慧芳的手说道。
    何慧芳知道他们是好意, 斜眼瞅了他俩几眼,“这有啥可怕的?我不做亏心事, 不怕半夜小鬼敲门。”
    “下次可不许瞒着我。”
    沈泽秋把铺门关上,脸上笑意融融, “行, 我和安宁记下了, 到饭点了, 咱去凤仙酒楼吧。”
    这酒楼就在花街步行外的街面上, 三层的木楼, 装修精致又大方,何慧芳和安宁刚到门口, 店小二就伶俐的凑上来,笑着道,“两位里面请。”
    “有人请客,我们是来吃喜宴的。”安宁对那小二道。
    小二恍然一悟, “二位是花街布行来的吧。”
    说罢,将她们往二楼引,原来宋掌柜请了好几桌,男客在左,女眷在右,里头热闹极了。
    刚坐下没多久,店伙计开始上菜。宋掌柜是个好面子的人,因而在菜色上一点也不含糊,十二道菜,有好几个都是上得了台面的硬菜,有浓油赤酱的卤肘子,酸甜口的梅菜扣肉,香喷喷的红烧大鲤鱼还有酥脆的油炸小排骨。
    他可是大大的出了一回血。
    何慧芳心里美极了,对安宁耳语,“真没想到,我还有在镇上吃香喝辣的一日。”
    “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安宁温柔地浅笑着,给何慧芳的碗里夹了一块大排骨。
    何慧芳心里又暖又美,举起小酒杯,和安宁碰了碰,“那感情好,我等着。”
    女眷这边吃饭快,而男客那桌又喝酒又谈生意经,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席。安宁和何慧芳便准备先回铺子里。刚刚下楼走了百十来步,就看见刘春华牵着幺儿的手,站在路边的面摊前,叫了碗阳春面。
    阳春面里除了几根面条,一勺面汤几撮小葱啥都没有,幺儿顿时不乐意了,扯着刘春华的衣裳耍赖,“娘,俺不吃阳春面,俺要吃牛肉面,还要加荷包蛋。”
    “幺儿听话,娘今日身上的钱不够了,给你加个蛋,肉就别吃了。”幺儿一听顿时垮了小脸,都不拿正眼瞅他娘,咬着手指眼巴巴的看着摊主煮面。
    刘春华刚在面摊前坐下,就望见了迎面走来的安宁和何慧芳,眼瞅着她俩穿的体体面面从酒楼里出来,刘春华看得眼睛都直了。沈泽秋一家来镇上,除了和沈家大房二房通了气,就和帮照顾家里的毛毛说过,别看毛毛今年只有九岁,那嘴可紧实了,愣是半个字的信都不往外吐。
    要不是昨日吴凤英在村里扯闲天,刘春华都不知他们家竟搬到镇上来了。
    刘春华蹙起眉头耷拉下脸,不阴不阳的瞅着何慧芳。
    何慧芳支愣起眉眼,没理会她,只顾和身边的安宁说话,“今日的席菜色还真不赖。”
    “那是呢,红烧肉又香又糯,油炸小黄鱼配着豆瓣酱可香哩。”安宁微笑着说道。
    直到何慧芳和安宁走远了,幺儿把脸凑过来,巴巴的嚷道,“娘,俺也要吃红烧肉小黄鱼。”
    刘春华顿时心里来了气,“你咋就知道个吃!”刘春华恼火也不是没理,她生来就要强,眼瞅着对门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自家越过越冷清,她心里着急又上火!
    “幺儿,你好好读书认字儿,以后在镇上娶个媳妇儿,听到了吗?!”刘春华咬牙切齿的说。
    幺儿蒙蒙怔怔,耍着手里的几块小石头,“徐秀才不是不收俺嘛。”
    刘春华眼睛一瞪,“吃了面,娘带你再去求求他。”
    徐秀才是好多年的老秀才了,在桃花镇上开了个小私塾,他年近五旬,精力不济,是以学生收的不多,要合眼缘的才收哩。幺儿不是个能静下心读书认字儿的主,而且八岁才开蒙,家里也不宽裕,徐秀才说什么都不肯收。
    若收下了,这不是耽误人,白白掏空人本就不富裕的家底嘛。
    可是刘春华偏就不信这个邪,认定他们家幺儿肯定是个读书的料,就是现在年纪还小,过两年就懂事了。
    面端上来了,里头卧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幺儿埋头苦吃。
    刘春华啃着菜饼子,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徐秀才收下幺儿,以后老王家光宗耀祖就指望着幺儿哩。
    *
    秋日里气温降的快,一日一个气象,才过了霜降不久,路面上的树就落光了叶,早起时西北风一吹,寒意都有些蚀骨了。
    天气一凉,店里的生意便加倍的好,才来了十来日,几乎天天都能定三四套衣裳,卖出几十米布,安宁和沈泽秋一盘算,每日的流水银就有有一两银子还多咧,除去给钱掌柜的本钱,能挣个三百多文钱,这利润,也忒可观了。
    何慧芳专门买了个大号的陶罐,把挣的银子都用布包好,小心的放在里头,这些可是以后置家业的本金呢。
    铺子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忙了,沈泽秋要招呼客人,也学着记账,还要和那些女工打交道,安宁也忙,又是研究新款式又是裁剪衣裳的。因而到了十一月初一这天,何慧芳想回沈家村一趟,小两口都抽不出空来。
    何慧芳提前做好了许多馒头和煎饼,又炒了好几个菜放在碗橱里,提着小包袱道,“娘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走丢了不成?我就是回去看看,过两日就上来。”
    安宁握着何慧芳的手,“娘,等冬至了,我和泽秋哥一定回去。”
    “成,你俩顾好自己哈。”何慧芳这次回去,带了很多炒货和小吃食,什么小麻花糖饼子装了一大兜子,不在家的这小半个月,大伯二伯家肯定帮忙照应着,毛毛肯定也辛苦,这些都是犒劳他们的。
    离家越来越近了,何慧芳还真有些激动,这么多年,还没一次离家这么久的呢。
    下了马车她提着包袱往村里走,柏树林里风呼呼的刮,可何慧芳心里美啊,才走到一半,东西太多了,她站在路边歇了几口气,正要继续走,前面突然来了两个人,疾步匆匆的,然后抬脸大声喊道。
    “小伯娘,你回来啦,俺们正要去镇上找你。”
    何慧芳定睛一看,是三伯家的沈泽平和二伯家的沈泽石两个,瞧上去走得急,脸都涨红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
    “啥事啊?”何慧芳拿出帕子给他俩抹汗。
    沈泽平喘匀一口气,“伯娘,毛毛爹半夜里去了。”
    第34章
    何慧芳心里一惊, 急忙提起大包小包,急步匆匆的往村子去。
    沈泽石,沈泽平兄弟两个跟在她身后, 满脸忧心忡忡,“毛毛爹一去, 这毛毛可咋办?”
    是啊, 这个问题何慧芳老早就想到了, 她抿了抿嘴,对兄弟俩抬了抬下巴,“你俩快往镇上去, 告诉你泽秋哥和安宁嫂子一声, 我自己回村就行。”
    沈泽石和沈泽平应了声, 转身往镇上的方向走去。何慧芳一路快走,到村里时额上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先回了趟家, 一趟推开门,只见院子里干干净净, 上回种的南瓜都已结了果实, 拳头大的小南瓜在地里头茁壮生长, 十分喜人, 小黄狗也还认得主人, 吐着粉舌头围着何慧芳直打转。
    何慧芳叹了一声, 赶紧到堂屋里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时院门被推开了, 沈家大嫂唐菊萍看见何慧芳呀了声,手里捧着个小簸箕,里面是些烂菜叶和玉米粒。
    他是来帮何慧芳喂鸡鸭的,没想到何慧芳竟然回来了, 两个人都叹息几声,何慧芳一边和大嫂喂鸡鸭,一边说,“毛毛真是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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