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行情咋样?”何慧芳也没等沈泽秋把气喘匀了,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口。
    安宁给沈泽秋倒了一大碗凉开水,递给他,“慢些喝。”沈泽秋走了很远的路刚到家,身体的温度高,若这时候喝下太多的凉水会伤胃,所以他喝一口,就喘几口气,不说话把何慧芳看得直跺脚。
    “到底啥情况啊?”何慧芳拿着大蒲扇,在沈泽秋面前扇风。
    喝饱了水,擦干了汗,沈泽秋终于咧开嘴露出个大笑,声音爽朗,“成了。”
    安宁和何慧芳都惊喜的望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画眉村有个姑娘,说要过来做襦裙,明儿就来量尺寸!”
    哎呦,何慧芳开心的差点蹦起来,她就说嘛,就安宁这手艺,准能开门红。
    安宁揉了揉沈泽秋的肩膀,两个人都喜不自胜,不过说起沈泽秋今日的遭遇,那还真是够曲折的,因为今儿啊,石角村那兄弟两个降价了,厚的素色棉布,人家只卖二十文钱一米,明摆着是用低价来挤兑沈泽秋。
    沈泽秋的进价可就到了二十文一米,沈泽秋放下水碗。一家三口边吃晚饭,边听沈泽秋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来。
    第16章
    今早上沈泽秋特意担着货,翻过一座山,去了个路远又难走的小村子。村庄前环绕绕一条小河,后头是几座连绵的小山包,因这些山从高处看像只画眉鸟,而这个村寨安于其中,故得名画眉村。
    沈泽秋来这就是不想和石角村的兄弟俩遇见,可无巧不成书,双胞胎兄弟中的大哥唐友良也担着货到了。同行是冤家,两个人远远撞见后,一个去了村东,一个往村西。
    沈泽秋一路吆喝,有几个村民坐在桥边树下歇息,拦住问他价格,得知沈泽秋卖二十二文钱一米后咋舌不已。
    “哟,你卖得咋这么贵?另一个后生仔才卖二十文一米哩。”
    “做生意要厚道嘛。”
    沈泽秋坐在桥边歇了歇脚,心里明白过味来,那双胞胎兄弟不仅和自己抢生意,还想通过压价把自己挤兑出这个行当,也不能说人家奸滑,毕竟做生意皆为利来,谁都不希望对手兴旺。那几个村民还在碎言碎语,大意是嫌弃沈泽秋是奸商,卖的忒贵。
    他又挑着担子在村里逛了逛,放在货担中的花样本都没机会掏出来,算了,再去其他村看看吧。沈泽秋那时候还在心里纠结,他不敢也不能降价,要是他也拼命的压价,按照进价出货,赚不到钱,一家子吃喝的嚼谷从哪来?
    火红的太阳高悬,刺目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风好像静止了,大地热气腾腾像个大蒸笼。簌簌的汗水从鬓角滑落到了沈泽秋的眼睛里,有些刺眼,他用手掌刮了把汗。
    此时他已经担着货走出了画眉村,正到一棵大树底下短暂的休息。沈泽秋拿出水囊灌了几口凉水,心里有些乱。去一个石角村兄弟还没到过的村寨,他或许能按照二十二文的价卖一些布出去,可等买布的村民知晓有人只卖二十文钱,自己就在他们面前失了信誉。
    他失了信誉,往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炎热的天气要把大地烤化了,沈泽秋觉得一味的逃避也不是个办法,他抓了抓脑袋,掐了一截草杆在嘴里叼着,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中蹦来跳去,沈泽秋盯着它们瞧了会子,精神放松一点后,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试试。
    他吐出嘴里的草杆,挑起担子转身又回了画眉村。
    “各位父老乡亲,俺们家裁缝铺子新开张,裁一套衣裳只要十文钱,比镇上便宜一半,花样子都画出来咧,各位来瞅瞅看看了啊。”
    “镇上新织的厚棉布,只要在俺家裁衣裳,只要十八文一米了。”
    “童叟无欺,大爷婶子们都过来瞅瞅了啊。”
    每个村子都有个热闹,村民们扎堆聊天唠嗑的去处,画眉村也不例外,村里小河边的大树下,用石头砌了个高台,此处阴凉开阔,不少人都在这儿坐着闲聊。
    沈泽秋一过来吆喝,立刻引起了树下村民们的注意。沈泽秋笑呵呵的走过去,把安宁画的那本花样本掏了出来,他把花样本摊开在石头上,翻开来给大伙儿看,有人惊讶的啧啧称奇,“这画得可好了,像真的一样哩!”
    花样本对于村民们来说是个稀罕东西,镇上裁缝铺子里也有花样本,但只是用笔粗劣的描绘出大致的款式,比起沈泽秋这本精细又细腻的花样本,简直粗糙的不能看。
    “款式也新咧,和镇上的不一样。”
    “瞧这襦裙,这盘扣像不像只蝴蝶?”
    村民们讨论的很激烈,气氛很火热,沈泽秋用帨巾擦了把汗,心情一下就亮堂了。可村民们讨论归讨论,还是没有人开口说要做上一套,倒是有几个人掏钱买了沈泽秋的布,因为没在沈泽秋这儿做衣裳,他收二十文钱一米,等于一分钱没赚。
    沈泽秋眼里的光暗淡下去,瞅着天色还早,想着干脆再跑一个村子。他歇了一会儿,啃了几口从家带的玉米面煎饼做午饭吃,喝了几口凉水后正准备起身出村走人,不远处来了个五十多岁的大婶子。
    “你是沈家村的后生?”大婶子面善,笑着问。
    沈泽秋点头应了,大婶子笑起来,“俺家侄女就嫁到你们村咧。”
    附近的村子通婚再平常不过了,互相攀扯这些就是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沈泽秋回以笑容:“那可真巧,婶子是要我捎啥东西回去?”
    大婶子摇摇头,指了指沈泽秋的担子:“没,俺刚才听见你说家里新开了裁缝铺子?”
    沈泽秋点点头,拿出花样本给这位大婶子瞅,她看了看,眼睛一亮,说她家闺女想做,明儿就去沈家村量尺寸。
    沈泽秋后来又去临近的一个村子卖出去些针头线脑,急着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安宁,这才早早的回来了。
    今儿虽然才挣了十来文钱,但因为安宁的裁缝铺子开门大吉,一家三口都很高兴。吃过了晚饭,何慧芳还在想是画眉村的哪户人家要做衣裳,她不知认不认得。
    忽然她“呀”了声,问沈泽秋那个大婶子嘴巴边是不是有粒大黑痣,沈泽秋眯眯眼睛一想,点了头。
    “那就对上了,那大婶大家都叫她赵大婶子,她们家姑娘巧儿今年二十哩,还没说上亲,身形很肥,她的衣裳可不好做哟。”何慧芳还听说赵大婶子家的姑娘为了说亲去镇上做过衣裳,做出来的太难看,被赵大婶子抱怨了一顿,那裁缝没忍住骂了句“人不好看穿啥都埋汰”,赵大婶子跳着脚和人骂了一下午,差点打起来。
    听何慧芳把话说完后,沈泽秋不禁有些担心,不过安宁倒是比较淡定,“没事的,等人来了再说。”
    夜晚来临了,气温飞快的降下来,白天还暑气腾腾,一到夜晚就有些秋风寒的味道了。
    “安宁,你冷不?”沈泽秋靠着安宁坐下来,木凳子放在堂屋的房檐下,正对朗月繁星。
    沈泽秋常年累月在外奔波,最是废鞋,安宁正在给他纳鞋底呢。闻言她笑着摇了摇头:“小时候我畏寒,就连夏日也要披一件薄衫,今年倒是好多了。”
    或者说在遇见沈泽秋以后,就好多了,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一针一线密密的扎在鞋底上,沈泽秋眼睛亮亮的,“安宁,教我认字儿吧。”
    “好……我想想,咱们先从数字学起吧。”
    家里的纸墨已经剩下不多了,安宁回屋拿了张黄麻纸,在上面写了一到十共十个字儿。她一个一个的指给沈泽秋看,告诉他读音和笔画。
    沈泽秋从灶房里找了几块烧黑的木炭,就着明晃晃的月光,一笔一划的跟着写起来。
    “这是一。”他在地上划了一道横线,“这是二……这是三。”沈泽秋写到四的时候仰起头,“为啥四就变了,咋不划四条道道了?”
    安宁翘起嘴角,笑出了声,她用手撑着下巴,眼睛水汪汪的,“那写到一百咋办?划一百道吗?”
    “也对,造字儿的人真聪明。”沈泽秋用木炭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一个四字,“我们家安宁也聪明。”
    夜深了,蟋蟀在草丛里滋滋的叫着,偶有凉风吹得树叶簌簌发响。沈泽秋揽着安宁,一家人沉入香甜的梦中。
    第二天沈泽秋照例出摊了,安宁和何慧芳收拾干净了屋子,浇水的时候看见那株小丝瓜苗已经很茂盛了,正想找个细竹竿给丝瓜苗搭个小架子,院门就被叩响了。
    “是沈泽秋家里吗?”门外赵大婶子领着她的闺女巧儿真的到了。
    “是哩,你们是来裁衣裳的吧?”何慧芳把人往院子里迎,安宁闻声也出来了,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赵大婶子身后的巧儿。
    昨日赵大婶子已经选择好了料子,是一块绿底碎花的棉麻布。赵大婶子家里比较富裕,前头四个儿子才得巧儿一个闺女,宝贝的不行,可惜的是巧姐从生下来就比别人重,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到了说亲的年纪,更是说了好几次亲都没成儿。
    巧姐也从原先的喜欢做衣裳,到厌恶做衣裳,反正她穿啥都不好看。
    赵大婶子喝了口水,把巧儿喊道安宁身边,说想做件花样子上那样的对襟襦裙。安宁想了想,发现巧儿骨架比较大,手臂也粗,花样子上宽松的对襟襦裙反而会把她衬得更魁梧,倒不如做半袖束腰襦裙更显瘦。
    “赵大婶子,我倒有个想法,您听听看。”安宁温柔的笑了笑,走到巧姐的身边,“这块绿色碎花的料子可以做件半袖的上襦,用蓝色包边,襦裳的领子开得下,会衬得脖子很修长。”
    “下身配颜色更浅的淡蓝百褶裙,腰束用深色的暗纹料子,这样又清新还显得苗条呢。”
    赵大婶子和巧儿都听得呆了,忍不住按照安宁说的款式想了想,是很不错。这边何慧芳也把上回安宁做的衣裳拿出来了,拿给她们娘俩看。
    兴致一直不太高的巧儿急忙扯了扯她娘的衣袖,“就按这位阿姐说的做吧。”
    赵大婶子心里也很满意,就是,“昨儿我只要了绿花料子,这布不够啊……”
    旁边的何慧芳笑着打断了,“咱们卖布的人家,家里还能没点囤货嘞?”
    说着去屋里捧出几种料子,让她们选,巧儿不假思索的按照安宁刚才说的配色,挑了块湖蓝色料子做百褶裙,又挑了一小块织了暗纹的黑布做腰封,至于包边的料子,安宁免费送了一小块深蓝色的零头给她们。
    一米湖蓝色的布是薄料子,十五文钱,腰封的料子很贵,她们要了一尺收十文钱,加上裁剪的工钱十文钱,安宁一共收了三十五文钱,赵大婶子爽快的同意了。
    安宁拿出了自己用零头布做好的软尺,对巧儿招手,“我帮你量尺寸吧。”
    这是她接手的第一桩生意呢,她的心情不禁有些微微激动。
    第17章
    上回用完了收起来的破门板,今日再次有了有武之地。巧儿往常做衣裳,裁缝都是按照旧衣裳的尺码比对着直接裁剪,像安宁这样用一把软尺又量衣长又量腰围的,还是第一次。
    安宁凑近了瞧,发现巧儿除了体型高胖些,五官还算清秀,皮肤也比较的白,她笑着安慰她,“你放心吧,我会尽力裁的好看的。”
    “嗯。”巧儿扯着下自己衣裳下摆,还是很紧张。
    量好的尺寸后,安宁把料子平铺在门板上,用尺子和和炭灰定好了点,接着举起剪刀,干脆利落的把衣裳裁好了,她做的很快,上襦加百褶裙,不到一个时辰便都裁剪妥了。
    赵大婶子直夸安宁手脚麻利,是个爽利人。
    十文钱一套的工钱包的是裁剪,并不帮忙缝制,但安宁还是耐心的和赵大婶子还有巧儿嘱咐了许多缝制的细节。
    “锁边时针脚一定要细密,这样衣裳以后才耐穿。”
    “缝制腰封的时候最好用倒针缝,这样最结实最有形状了……”
    赵大婶子也是个能干人,针线活算是附近村子里一顶一的高手,可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这活儿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窍门,眼前这位新媳妇儿不仅模样俊俏,懂的还不少呢。
    她笑呵呵的应了,拿上裁剪好的料子打了个小包袱,带着巧儿道了声谢后迫不及待的回画眉村去了,她真想赶快把衣裳做好,然后给巧儿穿上,看看究竟好看不?是何模样。
    做完了第一单生意,安宁和何慧芳都松了口气。简单的吃过晌午饭后,安宁和何慧芳一起做起了糖水糍粑。
    这是种夏季里解暑的吃食,糖水中加了薄荷,吃起来冰冰凉凉,沈泽秋在外头卖货,歇脚的时候吃上一块,肯定很舒坦。
    正好家里还剩下一斤糯米粉,何慧芳去取来,让安宁用温水慢慢的和糯米粉,自己取来一个大瓷碗,把半块红糖掰碎了,用臼捶慢慢的碾碎。家里没有种薄荷,是早上问沈家二嫂要来的,已经洗干净了叶子,摊在灶房里头晾干了水分。
    这碾薄荷叶就像碾蒜似的,要把薄荷叶碾的稀碎,接着拿一块薄纱布,把碎叶裹起来,双手紧握,用力的榨出薄荷汁滴在捣碎的红糖上。
    另一边安宁已经麻利的和好糯米粉,揪成了一个个均等大小的小团子,灶房里头太闷热,何慧芳和安宁便一块把桌子抬到了大树底下,一左一右的,边吹着凉风边做起了糖水糍粑。
    安宁拿起一个小糯米团子,放在手掌心搓成个柿饼的形状,另外一只手舀起一勺加了薄荷汁的黄糖放在中央,左右一包封好了口子,再放到印花模具里过一遭。
    “咚咚咚。”她举起模具敲了敲,手里就出现一块带着荷叶形状的糍粑了。
    一斤糯米粉一共做了十来个糖水糍粑,做好以后放在蒸锅里蒸熟了,放凉了才好吃呢。夏日炎炎食物容易馊,大家都是用小箩筐把吃食装好,悬挂在井里的,何慧芳和安宁两个配合,把糖水糍粑放到了深井里。眼看日头就快要落山了,等沈泽秋回来,刚好可以一块儿尝尝鲜。
    沈泽秋今日的生意还算不赖,没有遇上那对双胞胎兄弟,包本卖了几米厚棉布,遇上个妇人说自家男人怕热,要了两米夏日的薄布做衣裳,加上有人要了几卷线,一些针等零碎物件,沈泽秋拿回了今日净挣了十六文钱,还有两个换回来的鸡蛋。
    何慧芳乐呵呵的把钱收好,把鸡蛋擦了擦大头朝下在竹篓里头放好了。她数了数蛋,有沈泽秋换的,也有家里两只鸡生的,加起来快有二十个咧,鸡蛋要趁着新鲜吃,久了就变味了,出来她说明儿要上镇上一趟,把这些蛋给卖掉。
    这边安宁刚好把下午做的糖水糍粑拿出来,一家三口一人一个,轻轻咬破一个小口子,吸一口里头甜滋滋又清凉的糖水,加上糯米皮软糯香甜,别提多享受了。
    “娘,我瞅着后院地方还挺宽敞的,明儿咱一起上镇上去,买几只小鸡仔、鸭仔啥的养起来吧。”鸡鸭生的蛋可以卖钱,肉逢年节可以吃,也算给家里添些收入。
    何慧芳想了想,觉得这主意妥当,旁边的沈泽秋吃了一口糖水糍粑,抬头插话道:‘娘,安宁,后日我们仨一块去吧,我正好想去镇上和布坊老板谈一下价。’
    进价总是比那兄弟两高,平价平出总不是个事儿。
    第二天又有人上门裁衣裳了,就是隔壁李家村的村民,图个便宜,就裁了件坎肩。到了后天是个下雨天,仨人去镇上的计划自然搁置了,沈泽秋也没法出摊,他干脆在家寻了些木头竹子,提前在后院做好了关鸡鸭的笼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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