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他无用……
    李持月见他面色已有触动,道:“这是柔娘子死前绝笔,伺候她的丫鬟递到闵宅中去的,却迟了一步,没有交到你手上,闵徊,你想就这样死了下去见她吗?”
    闵徊摇头,他不能死,他没脸这样下去见妹妹。
    李持月仍旧附耳与他说道:“本宫也不是来当菩萨的,只有豫王死了,本宫就能从太子手里把武备库抢过来,你也要供本宫驱使,杀了豫王之后,这些你应不应?”
    李持月会盯着这个案子,不只是想扶植闵徊成为自己亲信,暗中蚕食禁军,更是因为掌着武备库的豫王,是太子的人。
    闵徊不傻,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公主是要……效仿昭祖皇帝?”昭祖是女帝的庙号。
    李持月眸寒若星:“你应不应?”
    纸张在手中捏紧,闵徊咬牙:“我应。”
    他没什么可以被骗的了,只要李持月让他杀了豫王和李静岸,他什么都应。
    李持月满意地笑了,将一瓶伤药丢给他,“现在和本宫说说,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雨一刻也不肯停歇地下着。
    李持月第二日就进了宫去,豫王似是专门盯着她的,儿子的事都没料理干净,就敢抢先一步到了皇帝面前诉苦。
    “三娘玩心重,但也不该来拆臣弟的台子,阿兄啊,那可是要拿臣弟性命之人,剑都到脖子了,半点不将我这王爷放在眼里,株三族都不过分。”
    殿中,豫王絮絮叨叨地哭诉和雨声混在一起,让人犯困。
    皇帝因为连日的雨水没能避去行宫,不免郁卒,看着殿门外的雨走神。
    不过豫王所说之事也对,刺杀宗室,确是大罪,绝不是三娘如戏言般应诺一个小府兵就能颠倒了这事。
    但要是下了三娘的面子,她又要不依不饶的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道:“朕会着大理寺秉公处置,你不必在意三娘的话。”
    “多谢阿兄。”豫王听见这句话,犹如吃了定心丸。
    正说着,殿外人就来传话了,“圣人,持月公主来了。”
    李持月进了殿来,就见豫王虽一脸苦相,但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快意,显是该说的话也说完了。
    李持月抿着嘴笑,问道:“真巧,堂兄也在,侄儿的伤势如何了?”
    一句话,惊得豫王掉了盏。
    第19章
    皇帝见豫王如此情状,问道:“侄儿伤了病了?怎未见豫王府请医正啊。”
    豫王慌了,这件事明明瞒得密不透风,李持月是怎么知道的。
    “豫王。”见他久不答话,皇帝摆出了威严的样子。
    豫王收回看李持月的视线,忙挪出来,拱手走到中央跪下。
    “圣人恕罪,臣弟那孽子蠢钝如猪,给人勾缠出了府去,未料遭了马蹄,被踏断了腿。”
    说着老脸一皱,眼泪就掉了下来,一副老父无能的模样。
    李持月在他回话的工夫走上堂来坐下,凉凉说了一句:“要是我不问,堂兄就把这事瞒过去了吧。”
    这是欺君的大罪,豫王当然不敢让皇帝知道。
    自己的话不被人当回事,皇帝自然不快,面对豫王也多了几分严厉。
    豫王忙道:“不是,绝对不是,臣弟今日就是要与皇兄说及此事,只是心中惶恐迟迟未敢开口,没想到三娘你先开口问了。”
    还真是一条狡猾的泥鳅。
    不过李持月怎么会给他翻身的机会呢,“真要来请罪,昨日请医工便是,何必偷偷摸摸找别的大夫呢?”
    “实在不是!孽子不驯,臣弟才无颜面请宫里的医工,这份请罪表便是他昨夜带伤写下的,请阿兄过目。”豫王将一卷卷轴高高举起。
    幸而他怕事情瞒得不够好,事先压着李静岸写了一份请罪表带着身上,如此便是有罪,也能证明李静岸的悔过之心,还不会牵扯到他豫王府。
    皇帝也不傻,看出了些豫王的猫腻,但是请罪表一送上来他又消了几分怀疑,“豫王,你既知罪,却先开口求朕主持公道,这是什么说法呢?”
    李持月假作不明:“堂兄有何公道要阿兄主持?”豫王低头不敢说话。
    皇帝点着她的脑门:“还不是你去骁卫府闹了一通,出来就说了给闵徊申冤,闵徊若是冤枉的,你堂兄又成什么了?”
    李持月捂着额头,说得义正词严:“阿兄,前头那侄儿才调戏了我,紧接着又不将圣谕当一回事儿,这豫王一家可真是越发地猖狂了,没准不只一桩事瞒着阿兄呢。”
    什么叫越发!还不都是这孽子闹出来的事,与他豫王有何干系。
    豫王哪能认不清形势,忙断尾求生:“阿兄,我这儿子实在顽劣不堪,臣弟请撤去他骁卫将军之职,贬去守陵,好教静思己过。”
    李持月穷追猛打:“世子敢如此,左不过一个上行下效,我想问问豫王,世子效仿的是谁?”
    这混蛋!豫王咬牙切齿。
    弟弟妹妹在面前斗嘴,皇帝虽有偏爱,但也是讲道理的人,此事他还真不能对豫王一家下死手。
    开口道:“都是自家姊妹,互相龇着牙像什么话,但欺君之罪实不可恕,就照你说的,撤去骁卫将军和世子头衔,贬去守陵吧。”
    连世子头衔都去了,豫王心中惶惶。
    但皇帝这般已算放一条生路了,若是让外头的士大夫们知道,只怕舆论更盛,到时就不好再开口求了。
    只是府中王妃怕是要哭瞎眼睛,可事到如今,豫王唯有磕头谢恩而已。
    李静岸得了教训,又留着一条命在,李持月便不急着打这条落水狗了。
    她说道:“阿兄,闵徊一案,实起于李静岸强掳民女,又献于其父,才致那女子兄长愤而提刀杀上王府,此情可悯啊。”
    豫王目显老态,可怜巴巴地抬头说:“臣弟实是不知这女子竟是良民,儿献上来的时候只说是江南买来的瘦马……”
    “她家世居明都,你连口音都听不出来?”
    “臣见到美人已是目眩神晕,怎会有心思听她说话呀。”
    李持月真是遇上无赖了,不过豫王能混上掌管武备库的位置,除了太子扶持,自己也不算太蠢,和他斗,确实要费一点力气。
    有前头皇帝应诺,豫王终于看到了点获胜的苗头,说道:“阿兄,臣弟是赐死了一个女子,但放在明都,哪家没有这么几桩事啊。”
    说着他就历数里了明都中那些事,话里话外都是李持月在小题大做。
    李持月的神情不似先前轻松,她念着裙上的丝绦,一脸不大服气的样子。
    皇帝也开口了:“三娘,此事没什么好追究的,也不必闹得这么大。”
    这事就不该有人去查,若豫王有罪,那宗室、士族、贵家,没一个经得起查的。
    “可是……”
    皇帝真是听了一脑门的官司,已经不想给他们断案了,他说道:“三娘,你就莫要任性了,闵徊妄图刺杀王爷,此罪绝不可恕。”
    她蹙着眉小声说:“那我的面子呢,答应下来的事,难道就这么放着,那我不就成了整个明都的笑话了吗。”
    皇帝道:“你就装个样子去查,只是最后,这件事仍旧是闵徊的过错,那些为他喊冤的,捉一个带头的杀掉就是。”
    “装着查是怎么查啊……”李持月嘟着嘴不满,但到底是没反对。
    豫王逃过一劫,心中长舒一口气,告罪了几声就退下了。
    李持月见人都走了,戏也唱累了,起身也要走,皇帝却说:“你不是跟朕求先生吗,现在可去文德殿见一见。”
    她扭过头问:“阿兄选的,是我想要的那个吗?”
    这倒不是。
    皇帝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满足妹妹荒唐的要求。
    “三娘,那上官峤到底是进士出身,你起意要寻夫子,就好好学着知事明理,而不是借着找夫子给自己寻什么乐子。”
    “不是他,那我不学!”李持月丢下这句,甩着袖子就出了太昊宫。
    知道妹妹因为自己偏袒豫王不快,皇帝也没生气,只是长叹了一声。
    —
    一出殿门知情就知公主心情甚差,她一手推开了自己,直接踩在了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登上了舆车。
    秋祝捧了凉瓜与公主:“可是圣人不愿公主再查?”
    李持月摆摆手,卧在软狐裘里,恹恹说道:“是啊,不过也不是一事无成。”
    她只要一个名头就够了,至少李静岸受了罚,她再盯紧一点,豫王府也不敢悄悄关心,李静岸这条腿便不必再要了。
    李继荣在骁卫府没有了靠山,闵徊回骁卫府后,受到了压制会小许多。
    解意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做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这里面的好处多着呢,”李持月下巴一扬,“不必灰心,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此道不通就另找一条路。”
    春信道:“公主,刚刚就你在灰心。”
    “……”李持月拿凉瓜堵了她的嘴。
    不过话说得轻巧,既要给闵徊脱罪,又要保住他在郎将府的职位,武备库那边也要早早备着人……可不容易啊,她苦着脸撞车壁。
    千头万绪,且走且看。
    李持月在摇晃的舆车里闭目养神,车内奴侍相视,皆是安静了下来。
    舆车经过广德门,匆乱的马蹄声几乎惊着了公主的马,舆车外的人连忙告罪。
    “无妨。”李持月睁开了眼,朝外头看去。
    能疾行至此的,莫不是有什么紧急的军务?
    得了公主的宽恕,那气喘吁吁的参军将一卷卷轴呈交给了内侍,内侍亦是行色匆匆地往宫中走。
    李持月着意看了一眼参军的脚面,污泥浸了小半截腿,那马的肚子也沾满了黄泥,显然是趟过了什么地方。
    这几日的雨……
    似一束暗芒划过了心头,李持月骤然记起了这场水患。
    櫆河水淹七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水患褪去,伏暑的热气让那些来不及掩埋的尸首腐坏,瘟疫就滋长起来了,最终落得封城治疫、十不活一的结局,是大靖立国以来又一触目惊心、几伤国本的祸事。
    解意见公主看那参军出神,也瞧出了端倪,说道:“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听钦天监那边的消息说,怕是夏汛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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