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很难想象,某个文明可以凭借区区几百艘星舰,就拓殖到遥远星海彼岸的另一颗星球上。
    “甚至,在星舰这样的体量上,连维持文明的本质,都很难办到。”
    孟超明白吴海波的意思。
    就像叶晓星曾经介绍过的“龙王镇”一样,在城镇或者星舰这个规模上,人类文明想要维持地球时代的法律、道德、生活和繁殖方式,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离开地球的地球人,搭乘狭小的星舰,和黑暗冰冷的宇宙,只隔着一层脆弱的外壳,注定会不断被黑暗侵蚀,渐渐异化成另一种文明,另一种生物,是“宇宙人”而不是“地球人”。
    当然,只要能建造一艘硕大无朋的星舰,可以将整座城市都装进去的那种,或许就能解决“文明异化”的问题。
    但以龙城人现在的技术,想要制造出这样的超级星舰,似乎比可控穿越技术的研发成功,更加遥遥无期。
    “星球的体量太大,而常规星舰的体量太小,有没有一种相对折中的载具,能承载文明的火花,扩散到整片星海呢?”
    吴海波微微一笑,抛出答案,“其实是有的,那就是城市。
    “城市是文明的结晶,人类文明的一切生产、组织和战争,都围绕城市来进行,很多语系中,‘城市’和‘文明’本来就是一个词,而只有考古发现某个具体的城邦,人们才能确认某个文明真实存在。
    “倘若说,上古时代,还有很多人类都居住在村落和山野中,那么,伴随着人类文明的高度组织化,社会生产活动和人的一生,越来越集中在高度发达的大城市中。
    “完全可以想象,当一个星球文明发展到极致时,它90%以上的人口,科技,社会生产活动,统统都集中在几个超级城市之内。
    “以整个星球的质量而言,超级城市和文明个体恐怕只占据百分之一都不到。
    “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质量,除了极少数农场、养殖场和矿脉之外,山脉、雨林、沙漠、大洋,对文明的意义近乎于零。
    “倘若一个文明想要扩散到星海四方,根本没必要像影片中那样,推动整颗星球的质量,只需要将文明最精华的核心——城市,打造成一艘可以穿梭亿万光年的超级星舰就可以了。”
    这种异想天开的宇宙航行方式,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孟超心思电转,眼底却放出激动的火花。
    “将城市打造成超级星舰,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吴海波继续不动声色道,“首先,城市的体量足够大,至少拥有数百万到数千万的文明个体,足以维系文明在母星上的道德、法律和生活方式,确保文明的精神永不变质——至少是数百年内不变质。
    “其次,城市的建设基本完成,降临到异世界之后,并不用从零开始,重新建设一遍,而是可以很方便向异世界的四野扩张,只要发现足够的资源,就能以几何级数膨胀,即便发现别的智慧生命,也有足够的体量进行交流或者镇压,最终,将文明之火,燃烧到整颗异星之上。
    “第三,推动一整座城市消耗的‘燃料’固然是天文数字,总比推动一颗星球方便许多,而且,区区一座城市的质量,也不可能引发整个星系的运行轨道畸变,相对可控和安全。
    “综上所述,我个人认为,当一个文明掌握星海航行能力,特别是超越光速的空间穿梭技术之后,一定会将他们的城市打造成超级星舰,或者将超级星舰展开成城市,两者的界线会越来越模糊,最终,合二为一的。”
    他说到这里,除了孟超之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来自异域研究所的战略分析员,若有所思道:“吴研究员,您该不会是说,咱们龙城,就是太古文明的一艘星舰吧?”
    吴海波微微一笑:“时机未到,我什么都没说,今天是影视鉴赏会,我只是看完电影之后,有感而发,和大家随便扯扯淡而已。
    “假设,我是说假设,龙城真是太古文明的一艘星舰,倒是很合理地解释了龙城会穿越到异界的原因,因为,这原本就是龙城的使命,所谓的穿越,只是按照预定航线,进行的一次航行而已。”
    “可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蓝色家园的核心成员都激动起来,七嘴八舌道,“这怎么可能呢,用行星发动机去推动一颗星球,尚且可以理解,将一座城市毫发无损地传送到无数光年之外的异域,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听上去是有些不可思议,但龙城的确穿越了。
    吴海波耸了耸肩,道,“或许,在一个拥有星海航行能力的文明眼中,质量和能量的界限并非那么清晰,将整座城市纯能量化,再通过高维空间的波动,传输到三维空间的另一个坐标,再度‘物质化展开’——谁说太古文明无法创造这样的奇迹呢?
    “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地球人在基因层面上,和异界的怪兽并没有太大差异,我们可以呼吸异界的空气,感染异界的病毒,感受到异界恒星温暖的光芒,修炼异界的神秘能量,这就说明,穿越不是随机的,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这个问题,从穿越之初就一直困扰着地球人。
    此刻,亦激起蓝色家园核心成员的小声议论。
    孟超举手道:“吴研究员,龙城的一砖一瓦,都是我们地球人建造的,我们根本不可能赋予龙城,穿梭高维空间的能力啊!”
    第371章 家园派的崛起
    “或许,城市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埋藏在城市深处的‘穿越推进器’——能将一定范围内的大质量物体,也就是整座城市,完全能量化,传输到高维空间,再投射到星海彼岸的三维坐标,并重新‘物质化展开’的装置。”
    吴海波微笑着解释道,“有了这样的‘穿越推进器’,无论城市是什么模样,别说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了,就算中世纪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甚至原始部落的石柱和石塔,也可以瞬息穿梭整个宇宙。”
    孟超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文明的传承,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吴海波感慨道,“特别是一个文明朝星海彼岸,投射文明的火种,谁知道这枚火种会不会半途熄灭,或者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人性有可能沦丧,道德也有可能缺失,法律更有可能支离破碎,昨日彬彬有礼,充满智慧的文明人,今天就有可能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变成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倘若用常规手段来建造‘推进器’的话,技术极有可能失落,推进器本身也有可能被破坏,随着岁月的流逝,文明的后裔再也认不出推进器的真面目,更是遗忘了自己的使命,这样的可能性,不能不说,相当大啊!
    “所以,将‘穿越推进器’设置在城市底下,无论上面的文明发展或者堕落到什么程度,都能展开穿越,这是相当合理的设计。”
    “等等——”
    孟超听出漏洞,问道,“也就是说,在龙城尚未兴建之前,地底深处就埋藏着‘穿越推进器’喽,这怎么可能呢,假设,太古文明真的掌握了自由穿越宇宙的能力,他们又怎么知道,在空空如也的大地深处埋藏一座推进器,并预知未来某一天,这里一定会出现一座几千万人口的超级城市?”
    “文明的出现和辉煌,受到气候和地理的制约,人类早期文明无不出现在大江大河旁边,三角洲湿润而肥沃的沃土,养育了最早的先民。”
    吴海波道,“我们在母星上的母国,是一个历史悠久,文明灿烂的古国,很多人口数百万到数千万的辉煌大城,已经屹立千年,还有些城市在沧海桑田的变化下,曾经挪动过位置,但天文地理的变化,是可以测算出来的。
    “就算我们无法精确测算千年后地球上地形地貌的改变,但太古文明拥有穿越星海的能力,推演一颗星球表面的演变,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太古文明完全可以提前计算出,人类文明将会在哪些地方,建设超级城市——放眼全球,这种位于大江大河或者海边,水路要冲,空间辽阔,风调雨顺的地方,并不多,太古文明极有可能在这些坐标底下,都建设了‘穿越推进器’。”
    孟超听得一愣一愣:“您是说,除了龙城之外,地球上其他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都拥有穿越的能力?”
    “或许吧,这是我个人美好的愿望,倘若能在异界深处发现另一座从地球穿越而来的城市,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吴海波笑笑,继续道,“另一种可能,‘穿越推进器’本身,也能发射一些特殊的能量波,将茹毛饮血的早期先民吸引过来,启迪他们智慧,传授他们文明,并让他们在‘穿越推进器’的上方,兴建文明的象征——城市。”
    孟超张了张嘴,觉得无法反驳。
    太古文明在龙城底下遗留了大量符文和黑科技。
    这些符文可以利用人体内天然存在的灵脉,形成类似立体电路的灵磁力场,激发出各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和必杀技。
    这就说明,人类文明和太古文明,的确有着传承甚至血脉的联系。
    想了想,他只能道:“吴研究员,这就是101项目,最新的研究成果吗?”
    这也是蓝色家园所有核心成员,共同的问题。
    “刚才说了,暂时,这还只是我个人不成熟的胡思乱想,请各位稍安勿躁,相信用不了多久,101项目就能取得轰动全城的成果。”
    吴海波微笑道,“101项目的全体同仁,只希望各位大力支持我们的朋友知道,可控穿越技术绝不是天方夜谭,你们的投资和赞助绝不会白费,既然我们能从地球穿越到异界,就一定能从异界穿越回到地球,即便无法将整座城市都穿越回去,传送一些信息和部分市民回去,应该是毫无问题的。”
    众人对视一眼,喜上眉梢。
    “各位,各位!”
    赵飞弦不失时机上台,站到吴海波旁边,高声道,“一直以来,关于龙城的前途命运,始终都有两条道路可以走。
    “两条道路都认为,当今的龙城存在很多问题,特别是灵能和超凡者这种新生事物,和地球时代形成的道德、法律、社会形态、人人平等的核心精神之间,激烈冲突的问题。
    “占据主流的拓殖派坚信,只要人类能踏平怪兽山脉,横扫整个异界,所有问题,都将在狂飙突进中迎刃而解。
    “我们家园派却认为,一时的征服只能掩盖问题,却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恰恰相反,倘若不能首先解决龙城内部的矛盾,所谓的征服也绝不可能取得真正的胜利。
    “然而,被锁死在怪兽山脉以内,依靠龙城一隅之地的体量,如何解决内部纷乱如麻的矛盾,的确很难找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这是过去十年来,我们家园派一直无法理直气壮发出声音,甚至被拓殖派讥讽为毫无进取之心,胆怯无能之辈的原因。
    “但现在,大家默默支持多年的101项目,终于见到了曙光,可控穿越技术的诞生,不再是遥遥无期的梦想,很快,我们就能联系上母星——可爱的,唯一的,神圣的蓝色家园。
    “在母星的支持下,梳理清楚龙城内部的矛盾,坚定地球人的精神内核,得到母星的海量资源和兵源补充,再向异界深处进军,这才是唯一的胜利之道。
    “诸位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是支撑明日龙城的脊梁,希望从今天起,大家都能发挥精英和脊梁的作用,多多宣扬‘家园派’的理念,号召更多市民支持‘101项目’,也支持生存委员会中,属于我们‘家园派’的议员,用我们的努力,为龙城,为全人类的家园,赢来更加辉煌的明天!
    “龙城万岁,地球万岁,人类万岁!”
    包括他身边的吴海波,所有蓝色家园的核心成员,都振臂高呼起来。
    孟超也举起手臂,跟着他们一起挥舞。
    目光却飞快从众人脸上扫过,试图找出其中某人或者某些人,被异兽蛊惑的痕迹。
    影视鉴赏会结束后,蓝色家园的大部分核心成员纷纷散去。
    赵飞弦却请孟超去家里吃饭。
    同去的还有101项目组成员,穿越专家吴海波。
    孟超心中一动。
    蓝色家园是以“回到地球”为核心理念的组织。
    吴海波在组织内部的地位一定极高。
    这是要赚自己入伙的意思么?
    果然,在赵飞弦家里,吴海波先是商业吹捧了一番“年少有为,奇迹崛起,黄金一代领军人物”之类的话,紧接着,就迫不及待问孟超,对“家园派”和“拓殖派”的看法。
    孟超不想骗人。
    再说,他感应到吴海波四肢和躯干的生命磁场虽然不甚强大,大脑周围萦绕的灵能却格外活跃,应该是精通心灵秘法的高手,拙劣的谎言,骗不了他。
    “我不知道‘可控穿越技术’能否研发成功,对‘家园派’的理念也没有特别看法,但对于‘拓殖派’的理念,我是相当不看好的。”
    沉吟片刻,孟超实话实说,“自私是人类的天性;不断扩张,赚取超额利润,直到撑死为止,则是企业的天性。
    “当绝世强者和超级企业,被迫和普通人一起,困在小小的龙城时,大家可以勉强压抑自己的天性,暂时团结一致,对抗致命威胁。
    “然而,一旦致命威胁解除,绝世强者和超级企业可以摆脱普通人,冲向广袤无垠的异界深处,当他们可以在异界深处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为自己、家族、企业和势力,谋取更大的利益时,我不觉得他们一定会记得最初的使命,记得龙城人甚至……地球人的身份。
    “在这点上,我认同你们的理念,没有梳理清楚龙城内部的问题,就贸然展开拓殖和征服,不会为我们的文明迎来真正的胜利,只会带来浩劫和毁灭。
    “我仿佛可以看到……被拓殖派主导的龙城,迎来恐怖的末日。
    “看到一万颗璀璨的烟花,在龙城上空点燃并且绽放。
    “在视网膜被熊熊烈焰烧穿之前,我看到孩童被烧成老妪,老妪被烧成骷髅,骷髅被烧成灰烬,灰烬发出尖叫,被烧成一团团竭力挣扎的白烟……”
    孟超结合了林川、高野的观点,加上自己的思考,以及前世记忆碎片中的“现实”。
    说着说着,他渐渐陷入栩栩如生的梦魇。
    或许是他的面部表情太狰狞,一条条粗大的血管在太阳穴周围抽搐,令端菜出来的肖芳华都吓了一跳,一盘热气腾腾的鬼爪鱼险些打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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