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篇会陆续放出,可以单独看。
    【00】
    在人群中很容易认出司一可。
    她当然普通,长相身材穿着打扮都无特殊之处。但是你看到她,就能发现她的异常。
    她的神情和仪态不像三十岁。尽管皱纹已经开始爬上她的眼角眉梢,她的眼睛依然是天真的,甚至是茫然的。在行色匆匆的地铁上,大多数人专注于自己眼前的一小方屏幕,但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观察着四周的人。她一个个地将他们看过去,在偶然对视时讷讷地低下头,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样,她背着一个朴素的帆布袋,在换乘的通道里穿行。这个帆布袋是她买日用品的时候送的,因为设计简洁体面,成了她最喜欢的包。她再也没有背过从前购买的那些包了。
    帆布袋里装着她过去的学位证和毕业证。这次她出门也是为了这件事。当她按照导航来到希城校园的时候,为自己对这里感到无比陌生而难过。回到校园并没有让她想起曾经发生的任何事。
    在第三次问路的时候,她顺利来到了行政楼的校长办公室。校园里的人礼貌而热情,脸上也是一样的天真。她很适合这样的地方。
    新任校长当然不会接待她,毕竟她也不是什么优秀毕业生。适合帮她解决问题的人因此适时出现了,他是一名老辅导员,带着她来到办公桌前查档案的时候也没避讳她。但一行小字证明她的档案是锁住的,老师也无能为力。
    “抱歉,司同学,你的资料学校这边是调不到的——放心,你还是学校的学生,你的那些毕业证,那些获取的资格都是真实的。但是你,唉,真是奇了!你的档案保密权限比学校高……”
    得到“档案保密权限高”这个答案,司一可并不气馁。失去的记忆不会改变她内敛含蓄的社交风格,但为她催生出一种名为“好奇”的勇气。
    “您知道我的导师,杨子良教授吗?”
    “她,她啊……杨教授,我当年开会也是见过的,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这一次,反倒换成老辅导员讷讷不愿多语了。
    “我查询了我在知网上的论文,指导老师都是她。”她只是短暂犹豫,便又攥紧手心,“我也看到她去世的讣告了,我很遗憾。”
    “……唉!也是可怜,”老辅导员说,“好端端的人怎么想不开呢?”
    于是司一可侧敲旁击,得知了杨子良教授的死因是跳楼自杀。这样的事在校园里其实也不少见,杨子良死亡的那栋实验楼现在仍在运行,只是重新整修,已经不归生物医学工程专业所有。
    “姐你也知道,咱们搞音乐的,这种有点怪谈的地方,其实还蛮有气氛。”来到如今挂牌“音乐学院”的实验楼,司一可遇到了一个打扮时尚,背着吉他的大学生。
    配合着对方说话,跟着对方一起进楼的司一可,很快因为盛情难却,不得不跟着对方去了他预约的教室聆听练习曲。
    ……毫无品味,真是难听死了。
    司一可很配合地积极鼓掌,看起来很欣赏对方。两曲过后,她站起身礼貌地提出道别,却不料再次被对方拦住,要求互换联系方式。
    司一可在每一层楼都逛了一圈,与巡查人员一样来回环视。别人是在维持运作,她是在寻找记忆。
    但是理所当然的,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坐上回程的地铁后,司一可依然在被吉他手大学生纠缠。经过两天的消耗,吉他手大学生表现出了少年人急不可耐,欲望充沛的一面。心理年龄甚至还不如对方的司一可不得不动手删除对方,她曾经也这样处理过一个同事。失忆后,追求司一可的同事只有一个,对方并不喜欢她,只是看中了她孤女的身份,以为她失忆好拿捏,打算“吃绝户”。但灵魂年轻、心思敏锐的司一可,对成年人利益互换形式主义的爱不感兴趣。
    幸运的是,司一可终于等来了老辅导员的回复。这位老骨干是个热心肠的人,助人为乐也是他的宗教信仰。他想办法帮她联系上了从前那位校长,对方现在已经退休在家,颐养天年。在网络搜寻妥当的拜访事宜后,司一可带了选好的礼物上门,接待她的是老校长的夫人。
    老校长本人已经有些阿茨海默的初期症状了。他看了司一可很久,也没有想起来她是谁。
    直到他的老伴看不下去,提醒他“杨子良”,校长才勉强找回了一点记忆,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你是被钱主任要走了的那个学生!”
    “钱主任是谁?”
    “钱穆洋,钱穆洋……他,唉!”
    他也死了。
    司一可告辞离开。大抵是心灰意冷,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试图寻找过去的记忆。
    明面上,钱穆洋死于电梯事故。
    事实上,出事之前,他正在那个单元楼嫖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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