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脚步不停,不咸不淡道:“我去杀了他,再带你回宫。你才刚刚怀上,落胎很容易,放心,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太医,绝不会损害你的身子。”
    “裴璟!”傅归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抬起双臂拦住他:“我不要回去,更不会打掉他。”
    裴璟驻足,手指轻挑她垂落的额发,像从前一样那样温柔地替她放置耳后,口吻温和得令人胆寒:“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们不死,我们怎么回到以前。”
    说完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亲昵道:“乖,你去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回家。”
    傅归荑站在门口寸步不让,斩钉截铁道:“我说了我们回不到从前,我不会让你杀了他!”
    裴璟竭力维持的温和面容在这一刻悉数崩塌,他眸色扭曲,恶狠狠道:“我想杀谁,你拦得住吗,让开!”
    “我有丹书铁券,”傅归荑脱口而出:“我用它保邓意不死。”
    裴璟怒极,双眸寒寒犹如利刃尖刺,声音又狠又戾。
    “为了他,你竟动用这个!”
    裴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傅归荑所有的功绩一一列举,又把抚城治理水患和绞杀蒙穆的功绩全部按在她的头上,才让那群朝臣对赐她丹书铁券一事勉强接受。
    他心里门清,她始终担忧有朝一日自己恩宠不再,会以她欺君之事为借口拔除镇南王府,祸及家人。
    裴璟想给她一个安心,安抚她因女扮男装整日提心吊胆,身份暴露之事。
    如今,她却轻易给一个外人用。
    裴璟无法坦然接受这件事,更不接受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喝问道:“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傅归荑目光微软:“邓意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小时候我跌倒了是他扶我起来;我喝药喝得嘴里尝不出滋味,他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有人骂我病恹恹活不过第二天,他也不管自己瘦瘦小小的,上去就给人一拳……还有这次进京,我故意支开他,不想带他去冒险,结果他偷偷跟在马车后面,怕我赶他愣是到了京城才现身……”
    裴璟听得胸口嫉恨不已,心中郁怒难消。原来是青梅竹马,难怪她愿意花一万两白银去买他一个平安,到最后连一碗面钱都付不起。
    裴璟忍不住抬头向前逼近一步,粗重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胸口急剧起伏。
    “你说的这些……我也可以做到,我以后会做得比他更好。”
    傅归荑后退一步,淡然道:“不需要。”
    不需要。裴璟唇齿间慢慢品着着三个字。
    傅归荑对他,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不需要。
    她到底是真的不需要。
    还是不需要他。
    裴璟仰头深吸一口气,他觉着那个叫邓意的人要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就是他的无能了。
    手拦腰一搂,力道不大不小恰好将傅归荑推开,又保证她不会摔倒,旋即大步往外走。
    傅归荑回过神,慌忙追出去,朝傅归宜大喊。
    “哥哥,拦住他!他要杀了阿意。”
    傅归宜处于时刻警戒状态,方才听见屋里一声巨响时便想冲进去,无奈季明雪这个二愣子死活不肯。
    他一边循循善诱打感情牌,一边企图以暗卫首领的身份威逼他,谁料他根本不为所动,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
    “殿下说了,不许放任何人进去。”
    傅归宜气得额头冒烟。
    听见傅归荑大喊,他转头望去,裴璟满脸神挡杀神,遇魔屠魔,手里的长剑泛着森冷的银光。
    傅归宜与裴璟相伴十年之久,他的动怒往往是不显山水,最多阴沉着脸,再冷冷地盯视你。
    哪里见过他如此狠厉摄人的模样,像极了失去理智要大开杀戒的魔头,傅归宜对上他寒芒如刺的双眸时也忍不住发了怵。
    “让开!”裴璟对其他人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傅归宜挡在他前面,以实际行动告诉裴璟他的决定。
    裴璟举起剑,毫不留情地往前刺。
    今天敢拦他的,除了傅归荑,他有一个杀一个。
    他裴璟的女人,哪里能容别人肖想一分一毫,更不要提那个叫邓意的人居然敢碰她。
    傅归宜没料到他居然真的会捅过来,眼睁睁呆在原地。
    十年的时光,他对裴璟的感情早已超越君臣。在傅归宜失忆最无助的时候,是裴璟一点点教他如何在乱世生存,而后又给予他极大的权利地位。
    他幼时流离之苦,在遇见裴璟后全无。在北蛮时虽遭受欺压,他却再也不必担心明天是否会被送到哪个无名之地,死在无人的角落。
    裴璟稍微起势后第一时间安排好他的退路,若他不幸身死,傅归宜也能活着离开北蛮皇宫。
    他之于傅归宜,是主是君,更是如同父兄一般的存在。
    傅归宜能长成这样胆大妄为,玩世不恭的性子,离不开裴璟有意地纵容和保护。
    他曾觉得自己是如此不幸,后来又觉得自己是何其有幸。
    是以当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又得知自己的亲妹妹遭到他的强迫,他也没有真正正面对抗裴璟,而是选择远离的方式。
    “太子殿下手下留情!”赶过来的镇南王眼疾手快一脚踢飞脚下石子,蹭地打断裴璟手中的剑。
    裴璟目光阴冷死死盯住镇南王旁边的男人,像是要活刮了他。
    傅归荑也跑了过来,她先走到傅归宜旁边紧张地看着他,见他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后方才松了口气。
    镇南王已经从邓意嘴里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他真是越听越心惊肉跳,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这么多事。
    他第一反应是自责愧疚,放在心尖的女儿在南陵皇宫遭遇这种事情,回来后居然瞒得一丝不漏,一个劲地骗他们过得很好。
    镇南王又听完他们所谓瞒天过海的计划,气得直拍桌子,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们,他们以为裴璟是那么好糊弄的?!
    利用药物制造假怀孕让裴璟放弃,简直天方夜谭。
    一国之储君的威严不容冒犯,何况他早就是无冕之王,天下共主。他们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来不及骂人,急急忙忙赶过来,恰好看见刚才惊险的一幕。
    镇南王心里不是不生气,裴璟再杰出,再优秀,权势再大,也比不上傅归荑在他心里的位置。
    然而他到底多活了十几年,比他们考虑得更周全,也过了冲动行事的年纪。要早个二十年,镇南王早就拿起他的大刀将欺负他宝贝女儿的歹人砍得粉身碎骨。
    “何事惹得殿下不快,要在我府里动刀动枪?”镇南王还是忍不住带了薄怒,重重在“我”字一顿,提醒裴璟这里是苍云九州,不是南陵京都。
    裴璟的剑直指邓意,声音沉稳:“此人犯上忤逆,竟敢肖想孤的太子妃,论罪当诛。”
    邓意身形微晃,他咬着牙迎上裴璟寒凉的视线,颤声道:“太子殿下怕是弄错了,我与阿荑早有婚约,我们……”
    “住嘴!”裴璟无法忍受他如此亲密地叫出傅归荑的名字,脚下生风,眨眼逼到邓意身前。
    剑尖即将插入他心脏之时,一道倩影比他更快,转身挡在邓意身前。
    裴璟生生将剑撤回,力道之大迫得他后退数步,用力将剑插入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目眦欲裂望着傅归荑,嘶哑道:“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傅归荑有多珍惜生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要伤害我孩子的父亲,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傅归荑仰头看向邓意,察觉他在发抖,手搭在他的肩上以示安抚。
    旋即她侧目而视,声音决然:“你若真要杀,不如连我一起杀了,让我们一家人黄群路上也好相伴。”
    一家人。
    裴璟眸中狞色可怖,他的心在这一刻升起了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念头。
    他们是一家人,那他算什么?
    一载光阴,三百余日夜相伴,她笑容满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恍若昨日。
    裴璟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忍着听完这等诛心之语。
    他胸口强压下滔天怒意,咬住后槽牙下了最后通牒:“明日一早,我带你走。”
    说罢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出些失魂落魄。
    等看不见他的人影后,傅归荑才放开邓意,歉疚道:“阿意,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邓意摇头:“大小姐,这是我自愿的。”
    “你们给我滚进来!”
    镇南王猛地大吼一声,吓了在场众人一跳。
    三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神色讷讷跟上去。
    “阿荑你先回去休息。”镇南王怜爱地看着傅归荑。
    她还想跟过去,被傅归宜阻止:“休息吧,别忘记你还有身子。”
    说罢皱着眉扫视周围,裴璟走了,可他还留了数十人在院内,估计是为了守住傅归荑。
    傅归荑神色担忧地看着三个男人离开,内心惴惴不安。
    “傅世子、不、傅小姐……”季明雪满脸不知所错,“那个太子殿下说要你不得擅离院子一步。”
    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好友,季明雪还没完全接受与他交好的傅世子是个女人的事实。
    “我知道了。”傅归荑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老实进了房间。
    这下弄得季明雪更不好意思,讪讪一笑:“你有什么需要立刻告诉我。”
    傅归荑颔首谢过。
    *
    “无法无天的不孝子,你给我跪下!”
    镇南王一进书房,暴怒不止:“胆大包天的玩意儿,你出得什么馊主意,简直是在玩火自焚,还要带上你妹妹和邓意。”
    傅归宜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抿着唇一语不发。
    镇南王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点没错,以为仗着几分小聪明就能把裴璟耍得团团转?”
    傅归宜道:“没有。”
    “没有?”镇南王 瞪圆了眼:“我看你得意得很,以为从裴璟眼皮子底下带你妹妹逃出来自己就比他棋高一筹?那是他没有反应过来,若不是……”若不是他悲痛至极,怎么会没有立刻发现破绽。
    镇安王在愤怒之余不禁感慨,裴璟这样的人物也会为情所困,被傅归宜拙劣的把戏瞒过去。
    他听了邓意的描述后,不禁为他们死遁计划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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