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期眼眶酸涩,强忍着不要落泪。
    他们兄妹姐弟之间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而她不能哭,若是哭了,大哥以为她在宫里过得不好,不知心里又有多么的焦灼。
    这一回进宫,嫂子也带着小侄子进了宫,柏氏是谢期的表姐,自小跟他们一起长大,家道中落后来西京投奔姨娘姨夫家。
    谢期的大哥跟柏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加冠后也没有娶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而是与柏氏成了婚。
    谢期的小侄子谢脩今年不过四岁多,因为保护的很好,家中的变故并没有让孩子察觉,孩子的脸上依然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看到小侄子,谢期心情好了许多,给他拿了昭阳宫的酥点,又拿了积木玩具和九连环给他玩,将孩子搂在怀里,喜欢的不行。
    她很喜欢小孩子,也许可能因为这辈子都不能做母亲,所以对大哥家的孩子,格外的喜欢。
    看谢朝欲言又止,谢期知道,他是有话跟她说。
    叫月儿带着柏氏和小侄子去花园玩,特意交代绕开别的嫔妃,莫要起冲突,这才安心与大哥叙话。
    “我打算去戍边,英娘和脩儿也同我一起去。”
    谢期一愣:“这是……”
    谢朝却一脸坦然:“如今朝内稳定,陛下欲平定漠南,正是用人之际,我已被任命为正四品典尉,不日就要启程。”
    谢期急了:“大哥,这戍边岂是那么好戍的,蛮人可不会跟你讲究中原礼仪,如今边疆情况一日比一日危急,你去戍边岂是安全的。”
    谢朝摇摇头:“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自父亲去后,陛下对咱们家讳莫如深,如今愿意用我,是给咱们家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谢期还想说什么,谢朝已经在劝她:“陛下难得放下成见,愿意给咱们家机会,我要抓住才是,而且你大哥我,本就是个武人,保家卫国是理应之分,这一身的本事若不发挥到战场上,岂不埋没了。”
    “我有了军功,你在宫里也好过许多。”
    谢期心里一滞,摇摇头:“大哥说什么呢,我在宫里,挺好的。”
    谢朝轻轻一叹,没有对她到底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再继续讨论下去。
    “当初就不该让你入宫,明家虽然门第不高,可那小子也是个情谊深厚的,等了你许多年,而立之时才娶妻,若当初允你跟明家那小子,现在至少也子孙满堂,还能远离西京这是非之地。”
    谢朝言语间满是后悔,可当初谢家还有谢父在,他说了不算,谢父爱女,满心觉得明家小子配不上女儿,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能把女儿拱上后位。
    可谢期却并不幸福。
    “大哥……”
    谢期的眼眶酸酸的。
    “大哥去戍边,嫂嫂跟侄儿为什么要跟你去,边城条件艰苦。”
    谢朝顿了顿:“我若不在,英娘留在西京,怕是会被那些世家妇人欺负。”
    “你在宫中鞭长莫及,怕是来不及护着她们。”
    见谢期要劝,谢朝只能说:“此事再议吧,阿朗一个人留在西京,我也不大放心。”
    就在此时,星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娘娘,不好了,小少爷被推下了水潭。”
    “推下水潭?什么意思?谁推的?”
    谢期豁然站起身,往外跑去,谢朝比她的动作更快,他是习武之人,体力也是谢期这种深宫妇人所不能及的。
    “夫人跟小少爷在御花园碰见了大殿下,大殿下想要小少爷手里的九连环,小少爷不愿意给,大殿下就把小少爷推下了水潭,还让随从按住了夫人,不让她跳下去救人。”
    谢期的头猛地一下子,像是被锤子砸了,嗡嗡直响。
    昭阳殿距离御花园很近,毕竟是历代宠妃居所,位置和奢华程度在众宫殿之中都是首屈一指。
    她已经看到了大皇子指使身边的小黄门按住柏氏,谢朝已经跳入水中去救脩儿。
    谢期怒不可遏,上去对着那两个小黄门一人一记耳光打上去:“给我放开。”
    两个小黄门吓得急忙松开手,他们自然是不敢对贵妃如何,就算贵妃落难,也不是他们这种奴才能得罪的。
    但大皇子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有十二岁,已经初见少年模样,神色傲琚不说,见谢期打他的人,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朝已经把脩儿救了上来,正给他压着胸口吐出呛入肺里的水。
    “快去叫太医来,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如今刚开春,天气还冷的很呢。
    “大哥,把孩子抱到我宫里去,宫里有地龙会暖和很多。”
    谢朝点点头,抱着孩子跟着月儿去了。
    谢期的眼光冰冷,盯着大皇子,好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贵妃当着我的面就打我的人,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期深吸一口气:“大殿下推我侄儿下水,还叫人将我嫂嫂按住不让救人,你这是要谋杀朝廷命官的子嗣吗?”
    大皇子却不以为然:“哼,本殿不过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谢期皮笑肉不笑:“教训人要将人推入水中?我侄儿只有四岁不通水性,大殿下真是好本事。”
    他挑眉,不仅不以为然,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叫谢期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把大殿下拿住进我宫里,叫人去请贤妃过来,我倒要看看贤妃怎么说!”
    “你们,你们敢,敢拿住本殿下,本殿下要了你们的命,治你们的罪!”
    然而昭阳殿的太监宫女,只听谢期的,纵然大殿下是宫里唯一的皇子,现在他还只是皇子,还没登基呢,当即便钳制住大皇子,架着他进了昭阳殿。
    “你们敢这么对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这些狗奴才,不知死活的东西,父皇看见了一定治你们的罪!”
    谢期头疼的很,虽然知道这位殿下被贤妃宠爱的不像样子,可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昭阳殿内,太医已经到了。
    “脩儿如何了?”
    太医行了礼:“回贵妃娘娘,小公子还在昏迷,如今天气寒冷,落了水,寒气入体,虽然及时救了上来,可免不了是一场风寒,小公子年纪太小了,只能喝些发汗的要,就看能不能熬过来。”
    谢期胸口好似被石头堵压着,让她喘不上气来。
    他们谢家的男人都专情,大哥只有大嫂一个,并没有纳妾,而大嫂是娇小姐的身子骨,这些年子嗣艰难,好不容易生了一个脩儿。
    谢期攥紧了拳头,强行压抑着怒气。
    孩子小,一场风寒就会发高烧,而很多孩子,哪怕是富贵人家的,高烧一场人就没了,也比比皆是。
    外面大皇子还在叫嚣。
    “大殿下,你可知,我侄子年岁小,现在还没脱离危险,若是他有个万一,殿下便是杀人凶手,谋害一个孩子的性命,殿下都不知道羞愧吗?”
    大皇子才不愿意被谢期教训,而她又让他跪着,萧直并不很是看重这个孩子,纵然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但不宠爱却不意味着就会忽视。
    作为皇长子该有的待遇,都会给。
    因为萧直一直只有这个一个儿子,便是再行事谨慎,这么多年,也飘了,贤妃又宠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亲外甥,总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被吹捧挑唆几句,就长成这个样子。
    “他便是死了又如何,罪臣之后,死了父皇也不会治我的罪!”
    谢期的怒火冲上头顶,谢朝已经安顿好了儿子,自己的亲儿子遭罪,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最为心中焦灼的。
    然而做了此事的是皇长子。
    他们谢家在谢元帅权倾朝野的时候,也不能对陛下这唯一的儿子做什么,现在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只能吞下苦果,忍耐,承受,没有别的法子。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来得及阻拦谢期,一记耳光便重重的打在大皇子的脸上。
    “你……你敢打我?你凭什么管我,不过区区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也不敢管我!”
    备受宠爱的大殿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眼泪鼻涕一起出来,哭了。
    “我怎的不敢?本宫不仅敢管,还敢打你!”
    “只是贵妃又如何,本宫掌管凤印,统领六宫,是你庶母,你行为有失体统,本宫就能管你!”
    谢朝捂住了眼睛。
    谢期气的牙痒痒:“贤妃就是这么教导你的?谢脩并非罪臣之后,她娘亲还有六品诰命呢,也是由得你随意处置,随意可要性命的?”
    “纵然没有诰命,就算有罪,有大理寺有刑部有锦衣卫,大殿下就这样私自给人定罪要人性命?便是你父皇也不会这么做!”
    “而罪臣之后,奴婢出身的人,那也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任由你打死摔死,你父皇为天下人的君父,视百姓如亲子,大殿下作为你父皇的孩子,便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吗?”
    就在此时,贤妃与萧直一起进了昭阳殿,萧直听到了这些话,挑起了眉毛。
    第7章 生动
    “渐儿!”
    宋贤妃一眼便看到大皇子脸上的巴掌痕,急忙奔跑过去,将按着大皇子的宫人推搡开,俨然一副极心疼孩子的慈母心肠。
    “我的儿,谁打了你,还打的这么狠,好大一个巴掌印。”
    “在这宫里,谁敢打我的渐儿,母妃定然不饶了她,好孩子,别怕,母妃来了,有母妃在,没人能欺负你。”
    她这一声声的,哀切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皇子被推落水被欺负了呢。
    谢期冷哼一声:“贤妃不必问大殿下,这一记耳光是我打的,你要饶不了我,现在就来吧。”
    谢朝想要先跪下请罪,然而萧直却完全没看他,此刻他的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谢期身上,带着几许兴味,甚至是怀念,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许贤妃和大殿下。
    贤妃没想到,谢期居然能这么猖狂,下意识看了一眼萧直,却发现这人神神在在,根本就没看她,顿时心里一沉。
    “贵妃,就算你掌管六宫,手握凤印,可你还不是皇后呢,就算是皇后,也没有嫡母殴打皇子的做法,陛下就在这里,贵妃这样肆无忌惮,将陛下置于何地。”
    谢期却丝毫不慌不忙,面对着萧直跪下行礼。
    说话也是不卑不亢:“陛下,妾身的侄子被大殿下推入潭水之中,妾身的嫂子被大殿下的内侍官压制住,不让嫂嫂救我侄子,大殿下更是放出话来,说我谢家子乃是罪臣之后,死不足惜。”
    “不论妾身的父亲当初犯了多大的错,但陛下仁慈,仍旧留着我哥哥嫂嫂的爵位,谢家子并非罪臣之后,就算是罪臣之后,奴籍出身,也是大梁子民,大殿下如何残忍嗜杀,而身打了大殿下一巴掌,叫他明白道理,也问心无愧。”
    “今日不是我谢家子,若是别家大臣之子,勋贵之子,大殿下敢这么做?贤妃与其先告我的状,不如先自省己身,如何将大殿下教成这副草菅人命还不甚在意的模样!”
    她说的话掷地有声,说完便直挺挺的跪着:“妾身已经说完,若陛下觉得妾身有罪当罚,妾身绝无怨言。”
    萧直的眼睛亮的惊人,刚要说什么,大皇子便呜呜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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