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昭仪却留了下来。
    “阿鸢……”
    谢期与郑昭仪的情分,跟别的女人是不同的。
    “我大哥送了信进宫,明家的四公子,回西京了……”
    谢期一愣,垂下头:“是吗?他,他还好吗?”
    “他今年回来,是带着新妇的,他那个妻子出身江南柳氏,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谢期的鼻子有些酸。
    “是吗,能寻到这么一位如花美眷,很好,他是有福气的。”
    郑昭仪拉起她的手:“阿鸢,你现在也该想想考虑考虑你自己,周氏没了,你是贵妃,最高位份的后妃,虽然谢大元帅出了事,可你好歹是出身五姓豪族的贵女。”
    “当初那周氏,不过一个杀猪匠的女儿,走了好运成了皇后,压在我们这些正经贵女的头上。”
    说起这事,郑昭仪就气的发抖。
    “周皇后也就是因为陛下故意抬举,外面传什么故剑情深的典故,她也配与恭哀皇后相提并论?”
    “那些年她仗着陛下抬举,欺负了多少妃嫔,也配称得上贤良淑德?孙德妃鸩杀她,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第4章 贤惠
    陛下为废太子之后,自小生长于民间乡野,因为无人重视没有爵位,到了年纪赐婚的时候,居然被他的祖父,当时的陛下赐婚了周家的女儿。
    周家虽然有个县男的爵位,却被西京的权贵圈耻笑,因为周家祖上,乃是萧家家奴出身,因为战场上把重伤的高祖背了回来,这才赏了侯爵,然而传到现在,周家没有出色的孩子,爵位也世袭罔替变成了县男。
    平帝因为废太子谋逆之事,对这位皇长孙也不甚重视。
    周家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周县男因为家贫,爵位领着的那么一点俸禄根本就不够养家的,这些有爵位的皇亲宗室,皇家都管不过来,怎么可能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小县子。
    周父也光棍,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开了个猪肉铺子。
    这也是为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说周皇后是杀猪匠的女儿的缘由。
    后来,先帝身子不好,继位不到六年就因病不能临朝,谢大元帅力推萧直上位,先帝无奈只能先封萧直为亲王。
    而当时萧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以郑昭仪清流小家族出身,却也只能做个良媛,连良娣都没能捞上。
    倒是周家这个杀猪匠的女儿,捡到一个大便宜。
    谢大元帅推萧直上位,要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的,谁知萧直鸡贼的很,在朝上诉说自己与原配周氏感情深厚,深以不能让其做正妻而遗憾,惹得一些清流文官直赞陛下是有情有义之人。
    周家的女儿这才做了皇后,而谢期这个出身豪门的姑娘,却只能屈居贵妃之位。
    但郑昭仪等人瞧不起周皇后,却并非只是因为她出身,这位周皇后的脾性,实在很泼,并无国母之德,显然不能服众。
    她是真心的在劝她,谢期都明白。
    “元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为了我好,可是……”
    谢期说着,鼻子眼睛俱都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吸吸鼻子,强忍住情绪,反而笑了:“说周皇后的坏话,以后你只在我这里说便算了,就算是你自己寝宫里,也要当心隔墙有耳。”
    她叹气:“什么五姓贵族,千年豪门,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陛下愿意抬举周家,哪怕她不是杀猪匠的女儿,只仆婢、教坊司出身,陛下让我们敬她,跪她,我们也得这么做。”
    “皇后什么的,我不想。”
    “这个皇后爱谁做谁做,我就这么过,等到哪一天死在宫里,陛下能念着我的好处,给我一副棺材板收敛我,也就得了。”
    郑昭仪面色忧伤:“好阿鸢,你怎的这样想,你可是……”
    可是谢大元帅的女儿,当年西京最明媚张扬,笑容能融化坚冰的姑娘。
    怎的就变成这样呢。
    郑昭仪想哭,她恨周皇后,更恨萧直,恨这深宫大院,把好好的一个姑娘磋磨成这个样子。
    “元娘,你跟我不同,你有赢婼,总要力争上游,为她考虑。”
    “我这辈子……”
    谢期无所谓的笑笑:“就这样吧。”
    郑昭仪想安慰她,谢家好歹是五姓大族,萧直不可能把谢家全族都杀光,而且周家最近做了许多事,陛下应该不是很满意。
    谁说这辈子谢家都没有再起来的机会呢。
    但现在没确切的消息,也不好就随口一说,让她心中有了希冀,她只能陪着谢期说了一会话,让她多去信安殿看看赢婼。
    然而谢期却懒懒的,不大想动弹的样子。
    郑昭仪心中一动,总觉得像抓住了些什么的尾巴,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最后也只能叮嘱她保重身子。
    昨夜萧直宿在昭阳殿,谢期还以为他今日不来了,毕竟每月他虽来‘幸’她五六天,却从来不连着来,第二日必定要去其他嫔妃那,要不就是在乾元宫独自睡。
    小黄门通报陛下到了的时候,谢期还在愣神。
    萧直进了内室,她很快就调整了情绪。
    “身子如何?”
    萧直也不跟她客气,在昭阳殿熟络的就像是在自己的乾元殿中。
    谢期并不意外,这后宫不论是什么昭阳殿还是信安殿清凉殿,说是给后妃住的,实则还不是萧直的。
    这天下都是他萧直的。
    坐在她的软塌上,喝着她的茶,萧直抿了抿唇:“你怎么还在喝去年的茶,今年不是上了些新的明前茶吗?”
    谢期沉默不语。
    黄存礼面色有些尴尬,上前来在他耳边耳语:“陛下,今年西京还在冬天,江南府也遭了雪,这个时节的明前茶统共没几斤,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忌日,昭容娘娘做了一场法事,您赏了一斤给昭容娘娘。”
    萧直一愣,神色有些尴尬。
    “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有她的份?”
    萧直并不喜欢周昭容,然而此刻在面对谢期时,总有几分尴尬,难得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前些日子皇后忌日,若不是周昭容提起,朕都忘了,她哭哭啼啼了一晚,实在厌烦的很,朕觉得不耐,才赏了些东西应付她。”
    谢期不懂,萧直这是在跟她解释?
    心中犯嘀咕,脸上却还是那副温和得体的后妃笑容:“周昭容年纪小,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妹,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偏爱一些也没什么,妾身既是宫中老人,如何会吃妹妹们的醋呢。”
    不知为何,萧直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黄存礼,去把朕宫里,剩下那些明前茶都拿来给贵妃。”
    他顿了顿:“前些日子云州不是新贡上一盒龙眼珠,也拿来给贵妃。”
    黄存礼应了一声,亲自回乾元殿去取。
    手上一暖,谢期垂着的脸眉头一凝,手被他握住了,她有点不自在,对于这个男人,他的任何行为,都让她有点膈应。
    而萧直并不只是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
    这种行为太过于亲密了,并不像是他们这种普通的帝王与嫔妃,反而像是那种感情深厚恩爱的夫妻。
    “在朕面前,你可以吃醋,不必这么拘谨。”
    谢期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直心里有些发堵,现在的行为就如同没话找话:“周昭容任性,虽然年纪小,可入了宫就得遵守宫规,如今掌握凤印,该罚便罚。”
    “她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在陛下心里与别的嫔妃有所不同,妾身们忍让她些便是了,后宫和睦还是最重要的。”
    萧直却并没有触动,反而有些烦躁,用力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就把她拽入自己怀中:“如今你倒是学的贤惠起来了,她说那种话,你都能忍让。”
    她不贤惠又能怎么办?
    左右她也不喜欢萧直,不过是凑合着过罢了。
    “朕已经依着你的意思,饶你叔叔一命,你要如何报答朕?”
    谢期的下巴被捏着抬起,她微不可见的蹙眉,抬起头时却满脸的纯良柔顺:“妾已经是陛下的女人,说以身相报,也早就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妾身身无长物,全为陛下所赐,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陛下。”
    她察觉到,萧直灼灼的目光,正在毫不掩饰的在她脸上梭巡。
    “你如何报答?好好听朕的话便是了。”
    谢期称了一声是。
    萧直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却总觉有些碍眼。
    “朕还是觉得,早年爱妃一身红衣,纵马射箭的样子,比现在可顺眼的多。”
    “那些年,妾身年纪小,不懂事,性子骄纵,如今妾身年岁渐长,知道的事情也多了,如何能像小时候那样呢。”
    萧直的眸光更加幽深。
    黄存礼将东西拿了来,奉上后,看到萧直抱着谢期,默默的退出去,还把昭阳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带走了,只留下内室中的帝妃。
    萧直有些意动。
    谢期却微微推开他的胸膛,公事公办的问:“陛下,选秀的事,尚宫局来问妾身,是个什么章程,若是陛下有内定的,妾也好先跟六位尚宫通个气。”
    萧直的兴致一下子便熄了。
    “你希望朕选秀?”
    他的态度,好像并不像高兴的样子,谢期斟酌片刻便道:“这三年一选秀本就是祖制,虽然周妹妹和裴妹妹并非通过选秀入宫,然而后宫仍旧空虚,现下许多宫殿还空着,选些新人进来,为陛下绵延子嗣,也是应尽之份。”
    萧直咬咬牙:“爱妃说选秀,可知养一个后妃要花费多少钱财吗?”
    谢期一愣,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提皇后,四妃的年俸以贵妃最高,一年白银三千两,黄金一百两,贤妃最低,一年也要白银两千两,黄金五十两。而九嫔的俸禄相当,一年一千五百两,更别提每月的鸡鸭鱼肉,各种贡缎,赏赐的金银珠宝,各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国库支付俸禄。”
    “如今江南遭雪灾,国库的银子要救济灾民,要各地建设,开支颇多,哪有钱养这些闲人。”
    谢期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跟她哭穷?
    “那,从妾身这里先行减俸?若是妾身带头减了,下面的姐妹们也就不好僵着。”
    萧直咬了咬后槽牙,恨她愚钝如木。
    “不必减你的俸,今年选秀就罢了吧,各地遭灾,朕没那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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