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遂挠了挠头皮,进屋去披了件衣裳,快步地跟了上去。
    屋外的动静彻底消失,王姝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脸颊上还残存着萧衍行手指触碰的触感,默默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床内,又闭上了眼睛。
    两个主子莫名其妙地冷战了,王宅上下都觉察出来。
    姜嬷嬷每天急得跟什么似的,却又不清楚内情。问王姝是不可能,只能私底下瞎琢磨。可是越琢磨越摸不着头脑。两人前几日还蜜里调油,爷被小君指着鼻子骂都不生气。怎么就两天不到,突然之间冷淡的下来。她们日日近身伺候,没瞧见什么不对劲的,实在是想不出两人冷战的原因!
    王姝也没有冷战,她只是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是萧衍行来得少了,显得冷淡了许多。
    “主子,你若不然给临水寺递信看看?”若是以往在萧宅,姜嬷嬷是决计不会说出这等话的。估摸着在王家规矩宽松,兼之王姝性子好,她们偶尔说话便有些不顾分寸。
    姜嬷嬷始终觉得,不管王姝跟萧衍行之间闹了什么别扭,不能总这么不清不楚地僵持着。情分这东西素来经不起冷落,时日长了,再好的情分也会淡。小君如今独得一份恩宠,肚子里怀着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这是优势。但光有优势,却不能因此就懈怠、看不清形势。
    殿下是小君的夫婿,小君往后一辈子都依靠着殿下。若是为一时的气愤坏了两人的和睦,得不偿失。
    王姝会给萧衍行递信才怪。这冷战本就是由她而起的,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当下敷衍道:“嬷嬷,我肚子有些饿了,你让后厨送份汤。”
    王姝四五个月的时候能吃,总是嘴馋。可自上个月起,便吃的少了。姜嬷嬷一直习惯了她吃得多,忽然食量下降,让她颇为担心。
    听说主子想喝汤,欲言又止地瞥了眼王姝,转身出去吩咐人送。
    王姝拿起笔,又继续忙碌。
    ……
    姜嬷嬷人站在外厅,看她这般就知道劝不住。自家主子看似脾气软,其实主意很正。一旦决定了,旁人根本改不了她的主意。见王姝这边油盐不进,姜嬷嬷便将主意打到了萧宅袁嬷嬷的身上。看能不能从那边得知什么信儿,能搞清楚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腊月初时,姜嬷嬷趁着去采购年货,拐去了梨花巷。
    袁嬷嬷跟姜嬷嬷打交道多了,两人关系便也亲近起来。许多事儿两人私下里说起来,都没那么遮遮掩掩的。姜嬷嬷先是告知了她王姝的身体状况,而后才旁敲侧击地打探起萧衍行这边的消息。
    袁嬷嬷一看她这做派就猜到了她为何而来。
    事实上,萧衍行在萧宅这些日子,心情也阴晴不定的。她私下里问过莫遂,莫遂说不清,只模模糊糊地给了个跟王姝有关的信儿。如今看姜嬷嬷都上门来打探了,自然也顺水推舟地将萧宅这边的情况透过姜嬷嬷的嘴,说给王姝听。
    她的本意是,有些话萧衍行说不出口,她帮着说出口。甭管这两位闹了什么别扭,只要和好了就不算事儿。
    姜嬷嬷听在耳中,心里有数了:“……若不是争风吃醋,还能是什么事儿?”
    姜嬷嬷本不过随口一提,袁嬷嬷想到什么,心口突突一跳。
    一旁的姜嬷嬷眼尖,看得分明,立即就追着问了。
    袁嬷嬷本不想说,毕竟是韩家的私事儿,她们可不能随便往外传的。可转念一想王姝又不是外人,肚子里还怀着殿下的孩子,自然得说清楚。
    思来想去,还是将事情原本地告知了姜嬷嬷。
    “……表姑娘如今在外面,以我看,等闲不会进爷的后院。”袁嬷嬷说这话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毕竟韩啸风如今的状况,除了主子爷亲自把人放到身边照顾,也没别的更好的安置法子。毕竟是个和离的年轻女眷,还是表亲,未来的事儿谁都说不准。
    韩家的表姑娘虽说非清白之身,但有着韩家的血统在,主子爷对表姑娘也会跟旁人不一样。
    姜嬷嬷还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个表姑娘!主子爷什么时候把人给接回来,可是半点口风都没透露过。小君近来跟爷冷战,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韩家的表姑娘吧?
    心里跟揣了兔子似的上蹿下跳。姜嬷嬷顿时慌得六神无主。
    袁嬷嬷瞧着她这模样,叹了口气:“表姑娘的状况跟一般女子不一样。”
    说着,袁嬷嬷把韩啸风的经历给姜嬷嬷说了。
    “这表姑娘是已经嫁了人的。三年前被已故韩老将军做主,嫁给了南边的一户姓邹的人家。”袁嬷嬷娓娓道来,“那姓邹的原本是韩家二房长孙的同窗好友,多年前来韩家送节礼,见过表姑娘一面。当下便对表姑娘上了心,要求娶表姑娘。”
    “当时韩家人是不同意这么婚事的。倒不是说瞧不起邹家的门第,而是韩家姑娘素来跟外头世家教导出来的贵女不同,性情颇有些像男子。韩家长辈怕姑娘不讨世家的喜,偏向于在部下中寻适龄的儿郎。奈何这姓邹的会耍手段,愣是耗了两个多月的功夫,把表姑娘给哄了去。”
    袁嬷嬷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听张妈妈这碎嘴的说的。
    “表姑娘嫁进邹家,邹家攀着韩家的人脉往上爬,俨然有了惠州第一大户的名望。邹家人身份水涨船高,韩家却因为被皇帝打压日渐凋零。这邹辰彦便曝露了真面目。将娇养在母亲膝下的表妹给纳进了屋。那表妹听说自幼寄养在邹家,青梅竹马,情分很是不一般。两人早就搭到一起去,往日不过顾忌着韩老将军还在没敢太嚣张。韩老将军一死,他们便也光明正大起来。”
    说起这事儿,袁嬷嬷也心疼:“表姑娘性子直,不懂后宅那些弯弯道道儿。这几年,被邹辰彦那表妹妾室骑在头上欺辱。孩子落了两个,人也弄得不人不鬼。听说身上好些伤……”
    “……你瞧,我说着说着就说歪了,告诉你这些,倒不是说叫你可怜表姑娘。”袁嬷嬷心里自然是向着王姝的,韩家表姑娘再可怜,王姝才是萧衍行心里头喜欢的人,“表姑娘这遭遇,主子爷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将人收入房中的。”
    不过为了给韩家表姑娘一个体面,有可能会给出一个名分。
    这是袁嬷嬷没说的未尽之言,姜嬷嬷自然也听懂了。
    两人四目相对,姜嬷嬷心里闷了一口气。
    虽说萧宅的后院本就有其他妾室,自家小君也没怎么在意过。但那些人跟这个表姑娘还是有不同的。将来若是小君跟表姑娘起了冲突,怕是不一定能讨着好。
    外头的事情王姝不清楚,她这边既然已经给绫人羽引荐了,吕黎那边就该替她做事。这件事就需要绫人羽去运作,具体到吕黎要怎么事情捅到皇帝的跟前,那是吕黎要想的问题。王姝这边则尽快给江南的掌柜飞鸽传书。让他们将先前查到的东西、一点一点放出风声来。
    风声一传出来,动静闹得大些。声势浩大,这桩案子才不会被人悄无声息地掩瞒下去。
    不过绫人羽的信要到吕黎的手上,差不多要一个多月。
    冬日里传信比较慢,受大雪天气影响。估摸着等吕黎有动作到京城朝堂给出反馈,也得来年四五月份。这期间,就是将江南动静闹大的时候。王家还保留了一批物证,涉案的几个人也被管控在镖局的地牢。只要舆论渲染得到位,这桩案子的结果是板上钉钉的。
    王姝这么埋头做事,丝毫没有跟萧宅服软的架势,姜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次试图劝一劝王姝,有些事情不要太较真,但每回话到嘴边还没说,就已经被王姝给堵回去。
    “主子你莫不是还在为表姑娘的事情恼?”姜嬷嬷有一日憋不住了,没注意问出了口。
    “表姑娘?”
    王姝一愣,抬头看向她。
    姜嬷嬷一看她这神态,心里顿时就是一惊:“主子不知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王姝眉头皱起来,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你方才说的什么表姑娘?”
    姜嬷嬷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王姝这模样,根本就不是为这韩家表姑娘恼火。心里疑惑若不是这件事,主子又是为何?
    面对王姝的问题,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她心里明白,若这个韩家合理地表姑娘往后要在西北留下来,自家主子是肯定要跟她打交道的。自家主子早点知道其实更好,早点防备。姜嬷嬷犹豫了片刻,将萧衍行一个多月前,从南边接回来一个表姑娘的事情说给王姝听。
    王姝心里冷不丁一咯噔,眉头拧了起来:“人如今安置在外头?”
    “是的,听袁嬷嬷说,就在下河村。”
    王姝握着笔的手缓缓地捏紧了。
    须臾,又放松了下来。她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姜嬷嬷还在等着王姝说些什么,结果就这么轻飘飘一句便没了。
    “主子不给爷递个口信儿么?”姜嬷嬷就没见过这么沉得住气的女子,自家小君这心性,怪不得跟旁人不一般,“为了小事伤了情分不值得,何况主子肚子里还有小主子呢……”
    “那又如何?”王姝冷淡道,“我王家又不是养不起。”
    “……”姜嬷嬷不说话了。
    快到年关的时候,萧衍行终于来了一次王家。
    萧衍行也是被这姑娘逼得没办法。他就没见过骨头比王姝还硬的人。他不来王家,她便当他不存在。日日忙得天昏地暗,连想起他都没有过,更别提来找他求和。
    他来的这一日,难得一个好天气。
    王姝的肚子已经七个月,大的不方便走动。但这时候更不能偷懒,到时候伤的是王姝的身体。趁着天好,喜鹊和格桑麻带人将主院里的积雪铲的干干净净。怕落了水结冰,还特意铺设了防水的地毯。几个人跟着王姝,王玄之还亲自护着,就为了让她走动几圈儿。
    王姝其实身体还不算太笨重。她的肚子虽大,但她本人年纪轻,身体轻便。
    萧衍行一身雪白狐裘,冷着一张脸静静立在凉亭中。
    看着挺着大肚子在雪地里走来走去的王姝,一双眼眸静得深沉。说是说许久未见,其实不过二十来日,不到一个月。但因着心里别扭,时常念叨着,便好似许久未见了一般。
    阳光洒在庭院中王姝的肩上、脸上,捂了一个冬天的王姝比屋檐上的积雪还白。好似脸颊消瘦了些,但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他冷落她的这二十来日,根本没给王姝造成影响。意识到这件事,萧衍行不仅心口一堵。面上冷冽的神色越发的冷峻。
    莫遂看得头皮发麻,心里都快给王姝跪下了。王小君还真的是胆大,一点没把爷放心上。
    王姝走动了两圈,后背微微出了点汗。抬头看向凉亭,心里很细微的一跳。许久未曾出现的萧衍行静静地立在台阶上。他素来是令人惊艳的,无论多少次,看到他都会觉得惊艳。不过想到姜嬷嬷说的话,她面上的神情维持着冷淡,比先前见时更冷淡。
    “爷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
    “没,”王姝垂下眼帘,神情淡漠的仿佛屋檐下的风,“你自然可以过来。”
    嗓音轻飘飘,噎得萧衍行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堵住了胸口。
    王姝就站在原地,也没有上来的意思。
    萧衍行迟迟不见她过来,眉宇之间的郁色越发凝重。他倒也没矫情,自己走了下去。
    两人并肩站立,旁边的丫头们便识趣地退下去。王玄之左看看萧衍行,右看看王姝,感觉到两人之间莫名有种剑拔弩张的锋利,一时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玄之,你去帮我拿个手炉过来。”王姝头也不回地开口。
    王玄之抓了抓头发,这才转身离开。
    人一走,庭院中就剩下王姝和萧衍行。两人面对面站立着,萧衍行眉心一跳一跳的。素来定力足的萧某人忍了半天,第一次耐不住性子,率先开了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突然冷淡了么?”
    王姝抬眼看向他,也很直接地说了:“害怕有一日,会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而争抢得面目全非。”
    萧衍行心口重重一跳,低头看着她。
    沉默了许久,萧衍行忽然开了口:“……所以,姝儿,你心里开始在乎我了?”
    本来想开诚布公撕破脸的王姝:“……”
    打死没想到他会从这个角度理解。
    第一百零四章
    四目相对, 四下里安静无声。
    明媚的阳光照着屋顶素白的积雪,激出一阵晃眼的光。在这深冬,暖阳也不能驱散严寒。
    萧衍行低头看着眉头紧锁神情冷漠的王姝, 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闷得难受。
    其实,很早之前在江南随州的那一夜, 他就已经意识到王姝跟一般女子的不同。萧衍行心里很清楚,若当初王程锦没早逝或者王家没遭难,王姝不可能进他的后院。这姑娘的心性极为坚硬。看似温软无害, 其实一身的反骨,骨子里比时下的男子都要桀骜不驯。
    王姝话里的意思, 他当然听得明白。萧衍行是多聪慧一个人?察言观色是他的本能。但他不明白的是, 好端端的为何王姝突然之间又旧事重提?他们如今这样在一起不好么?为何非要那么清醒?
    王姝当然要保持清醒,事关自己的人生,糊里糊涂将来只会将自己逼上绝路。
    “爷,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有过的约定吧?”
    萧衍行心口一跳, 垂下了眼帘。
    鸦羽似的眼睫遮住了眼睛,萧衍行一个眨眼的瞬间便脸上神色收敛干净。王姝抬眸注视他, 企图窥见他的神色。这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静静地看着人的时候, 仿佛揉碎了满天星辰。明媚的光透过眼睫的缝隙漏下来,在脸颊上拉出参差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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