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离京城路程十分远, 正常天气之下赶过去也得一两个月。何况是雪天, 自然更得赶早。
    人离开了,书房里的气氛安静下来。
    虽说已经是正月, 但凉州的天儿还冷得厉害。莫遂将江南的舆图挂到架子上, 下首坐着的几个人面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此次除夕夜紧急召集众人聚到凉州, 正是为了江南水患失控一事。
    从去岁十月起,江南接连大雨, 冲毁了几座城池。朝廷为了给萧承焕镀金,特意大张旗鼓地让工部程明思协同他下江南治水。但治了小半年的水, 不仅没有将这迅猛的水势止住,控制住灾情,赈济百姓,反而多方封锁消息,隐瞒江南水患灾情的严重程度。
    以至于如今情况越来越严重,不可控。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原先只有台州、泰州两地受灾。若修缮水利得当,做好分流,是能有效并且快速缓解灾情的。但萧承焕便是有这种坏事的本领,愣是让这洪水蔓延到大半个江南地区,冲毁了无数村庄、良田。
    灾民们无处可去,只能北上、南下分散逃荒。大冬日里没有得到有效的收容和控制,饿死浮殍无数。
    南下治水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萧承焕不曾亡羊补牢,也从未开仓赈灾。反倒将大部分人力用在了封锁江南对京城的消息上。
    从户部拨下来的赈灾款,在进入江南之前消失无踪。
    各地支援的粮食和药材,只有一小部分流入江南的灾区。大部分药材在进入松江府便被当地富商所囤积……而萧承焕作为这次治水的主要负责人,人根本就不在江南。
    主要负责人不在江南,这还治什么水?
    萧衍行为此摔了两个杯子,本以为这混账最多就是拖拖后腿。有程明思坐镇,便是不能如往日那般有效地控制住水势,至少也能保证灾情得到一些缓解。结果萧承焕就当真荒唐到这个地步,不拿百姓的命当命。赈灾款也敢堂而皇之的私吞!
    这件事不能坐视不管。百姓的福祉乃社稷之根本,萧承焕这个蠢货在动大庆的根基!
    那么多尸体,沿着江南的水路冲的到处都是。如今是冬日,还能因为天冷不会闹出大事儿,一旦春暖花开,气温回升,疫症会随洪灾浮殍并生。疫症一旦爆发,便会牵连甚广。
    如今是正月里,江南地区,阳春三月便会回暖。
    “主子,咱们在江南的人已经将证据快马加鞭送去了大理寺。估摸这几日,大理寺便会有大动静。林青是个倔脾气,太子办事不利,造成了如此大的失误,那么多条人命,他必定会跟东宫死磕到底。到时候就怕叶贵妃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叫皇帝轻飘飘罚几个月俸禄就又饶过去……”
    不是他们怀疑,老皇帝在这位心肝贵妃及她生的这一窝子嗣身上,从来就没有头脑清醒过。这位叶贵妃也不知给老皇帝下了什么蛊,那般冷情自私的人竟然宠了她二十多年。
    废太子府如今的情况,不适合曝露在人前。
    追查江南水患和赈灾款去向自然得由别人去做,这些人要想取信老皇帝,就必须跟废太子府没有丝毫关系,且具有一定的影响力。不然这桩卷宗递不到京城就会被人压下去。萧衍行的人这半年为说服大理寺去死咬着不放,并在暗中协助程明思力挽狂澜,私下里多方运作。
    程明思是个中立派,只听令于朝廷。不过因为这件事,对废太子有了偏向。萧衍行倒是没有趁机拉拢程明思,只是安排了人在逐步接触他。
    此事且不提,处理浮殍迫在眉睫。只要萧承焕一日单着这重担,就一日耽搁下去。必须尽快换掉萧承焕,换个有治灾经验的人接任。
    凉州府,书房里又是一夜灯未熄。
    萧衍行在外忙得脚不沾地,临安县这边也没有消停的时候。
    温氏是铁了心要走的,萧衍行关她禁闭的这事儿,彻底断了她对这只有两面之缘的夫君的念想。即便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过一副没用的皮囊,冷情又严苛的夫君根本不懂得怜惜。越来越走下坡路的萧家也保证不了她后半辈子的荣华,如今不做打算,往后她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差。
    在后宅苦守大半辈子,熬到人老珠黄,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萧衍行不是关她紧闭么?
    行。关吧,她自己想办法逃。
    萧宅统统才多大,从前院到后院还没有她温家的府邸宽敞。就那么几个下人还能管得住人?温氏心里藏了恨意,趁着下人来给她送饭,把人打晕了,带着金银细软从后门跑了。
    等袁嬷嬷收到消息找过来,温氏早已不知不见踪影。
    萧衍行人不在临安县,温氏出逃,袁嬷嬷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置。主子爷与温家私下有牵扯,又不能报官。不能因为温氏一人的行径影响到两家关系。但这口恶气,袁嬷嬷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当日便带着一批人去了温家,直接问责了温家家主。
    温家家主得知自己这心比天高的女儿竟然胆敢当逃妾,又气又怒。赌咒发誓女儿的出逃与他温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必会给殿下一个交代,将温氏逐出族谱。
    “这事儿你自己想想该跟殿下交代吧。”
    袁嬷嬷许多年没有这么生气,狠狠叱骂了一通温家人。当夜就给萧衍行去了口信,等待处理。
    信儿递到萧衍行这里,他连眉头都不曾抬一下。至于袁嬷嬷关心的温家的立场会不会因为姻亲关系动摇,萧衍行是半点没有担心。
    温家比王家跟萧衍行打交道的多。
    早在萧衍行太子之位还稳固时,温家就跟韩家有交集。韩家私下藏了两万多的私兵,不尽是步兵。事实上大部分人都善骑射,更是有一支被称呼为草原上的鬼灵的轻骑兵,厉害非常。这些马匹和甲胄不能从正规渠道走,自然是有人做这个事儿。温家便是充当这个角色。
    而萧衍行作为韩氏皇后所生的太子,自然也知晓一些。
    温家也借着韩家的便利,早早搭上了萧衍行的船。此次送女儿为废太子妾,表面看似废太子需要姻亲关系稳温家的心,实则有没有这层姻亲关系,都不影响大局。
    温家这些年为韩家做的事,以及在萧衍行势力庇护下得来的便利,短时间内从一个普通马商发展成西北第一大马商,其中种种都仰仗了萧衍行。如今不是废太子府担心温家会因为温氏的问题造成关系破裂,反而是温家担心温氏触怒了萧衍行。萧衍行会因此收回给温家的便利,他温家还能不能坐稳这第一大马商的位置。
    还没等萧宅的回音,温家那边就着急主动弥补错误了。
    温家家主的弥补办法就是,少了一个嫡长女,再赔萧家一个嫡长女。只需要将前面的大女儿除族,二女儿自然就成了嫡长女。
    且不说他这个提议没有得到萧家的应允,就说逃掉的温氏,又找上了王姝。
    王姝是真的不解,到底她身上有什么气质让温氏觉得她愿意不求回报地帮她?她长得像圣母么?为何温氏就是认死了她非得让她帮她参与选秀?
    “……你就不怕我把你在哪儿这事儿捅出去?”王姝无语凝噎地看着面前的人。
    温氏,或者叫温如意。对,温氏有个挺温顺的名字,性子倒是一点不温顺。
    温如意这几日其实就躲在王家镖局附近的客栈里,没有出城。温家守着城门几天抓不到她,其实她一直在等着王姝来镖局,好堵她。
    等了整整半个月,终于等到了王姝出门,转悠到镖局附近,“你不会。别以为我眼瞎,你早就被爷的那副皮囊给迷住了。巴不得我走了,往后少一个人跟你抢相公!”
    王姝:“……说点有用的。”
    “王姝,我如今才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你确实是跟我不一样。我总拉你跟我一样,是我在高攀。”温如意脸色有些难看,东躲西藏的没吃好睡好,脸上都泛着青黄的憔悴。
    但她一双眼睛亮的出奇,野心勃勃:“我是温家十几个女儿中的一个,多一个少一个对我爹来说,没差别。你不同,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了。你爹为你留了几辈子不愁的嫁妆,你如何能懂我这事事需要自个儿筹谋的心思?”
    “懂得自己为自己筹谋不是一件坏事,总比活得糊里糊涂的好。”
    王姝听她这么说,倒也没有笑话她的意思,温如意这方面还挺清醒的,“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糊里糊涂的摔跟头,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温如意笑了,她就是知道王姝能懂她。
    “人的这一生短短几十年,不做点事往上爬,谁知道会不会成功?”温如意抓着王姝的手,“有那大好的机会就要不顾一切的抓住,不然往后想一次后悔一次,那还有什么意思?”
    “你又何曾知道,如今的日子就是错的?若是将来有一日爷变了,你就不怕自己后悔?”
    “后悔也是我自己选的。我不管这次选择是对是错,左右如今是全然看不到希望的。你心里鄙夷我鼠目寸光也好,嗤笑我虚荣浮躁也罢,我温如意就是这么势利现实的性子,只抓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有那不切实际的好处,旁人说的再好听我也是不信的。”
    ……理论上,也不能说温如意说的是错的。
    “真的不能帮我么?”
    王姝看向她,有些犹豫。
    说起来,温如意有件事还是说对了。王家还真的有选秀名额。不仅在凉州这边有,在江南也有。及各地区加在一起,只要王家想,能往宫里送三个秀女。
    只是这事儿往日被王程锦给拒了,以至于后来下面人习惯性没把这个名额当回事,也就没有人往王姝跟前提。王程锦是非常不喜欢跟官府打交道的,更厌烦跟内务府宫里人有接触。王家走到如今已经够打眼,他可不想拿家业供个娘娘出来。秀女名额这事儿,也就等于虚设。
    王姝也是上回被温氏缠住,特意问了下面的人才知道有的。
    抬眸看了眼温如意,王姝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萧衍行有非分之想?
    脑海中快速闪过萧衍行的脸,好吧,她承认,多多少少是有那么点不健康的念想的。但这点念想,还不足以支撑王姝出手做出清除他身边女眷的行为和想法。只能说,若这人身边的莺莺燕燕少些,王姝确实会感觉到高兴。也仅此而已了。
    “你知道爷看着不声不响,其实脾气很大的吧?”王姝缓缓靠在椅背上,“我若是给了你选秀的名额,就等于在撬爷的墙角。作为他的妾室,若是惹恼了他,我不认为自己有好结果。”
    “他又不会罚你!”
    “什么给了你错觉,爷不会罚我?”王姝觉得她这话说的好笑,什么叫萧衍行会罚别人不会罚她?
    “他会罚我,可不会罚你!”
    温如意急了,攥着王姝的手用力握紧了,“那临水寺谁都不能上,林侧妃上去了都要受罚,你上去住了两个月什么事都没有。屋子不够住,后宅这么多妻妾都挤在一起,偏你一个人能住前院。后来主母出事屋子空出来,爷也没有叫你搬回后宅住的意思。你别装糊涂,大家伙儿都有眼睛,看得明白。”
    “你就帮我一下不行么?你王家的名额不用也是白费不是吗?你给了我,我不用你帮我打点,我自己能打点。我就求你这件事,保证以后肉走上了高位,必定会回报。“
    温如意哀求道,“王家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给我递信,我能帮的一定帮。上次那块玉佩是我娘给我打的,就是信物。”
    王姝被她缠得没办法,没有立即答应,但内心还是动摇了。
    “……你给我几日时辰考虑考虑,五日后给你回应。”
    温氏见说动王姝,顿时就喜笑颜开。
    王姝不想跟她有过多的牵扯,看她终于消停了,转身出了客栈。
    萧衍行对温氏的处置很简单,跟当初林侧妃一样的名头,以病逝处理。温家那边极力想要再送一个女儿进府,被他拒绝了。温家为此惶惶不安了好一阵子,往萧府送了好些东西。怕不够,还往萧衍行在龟兹以北的牧场送了五百匹上等战马,才总算是揭过了此事。
    且不说萧衍行与温家如何解决此事,王姝在等了几天,听到了温如意被逐出温家族谱的消息。
    温家家主当真是没有情谊可言,辛苦养大的嫡长女说除族便除族,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次女温如玉成了嫡长女,仿佛从来就没有第一个女儿。温如意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既伤心爹娘如此冷情,又难过自己从此失了温家嫡长女身份的庇护,她便至此真一无所有了。
    王姝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不过最终还是决定给了她一个名额。
    “不能让你以凉州秀女的身份去,以江南商贾王家的义女身份去。”王家在江南产业比较广,与江南的知州大人有几分交情。此次王姝往江南运送粮食,救济当地百姓。以至于王家声势大震,许多生意事情要做,当地官府也给予了方便。
    “既然温家已经除了你的名,你便也能趁机换个身份。”王家子嗣少,只有王姝和王玄之。如今父母都去了,王姝打算在今年的八月,王玄之出孝后开宗祠,将他记到母亲刘氏的名下。
    “……既然开宗祠,不如我便做了这个主,替父母再多收一个义女。”
    温如意还在愁自己身份的事,王姝这一开口直接替她解决了问题:“户籍什么的倒不是难事儿,我王家在清河镇还有些威望,请乡长主持替王家添一口人也是使得的。”
    温如意哪里有不答应的?当下就喜极而泣。
    她扑通一声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算是给王姝感谢:“往后我便叫王如意,算是王家人。不过王姝放心,我绝不会给王家惹事儿。”
    她跪得太突然,王姝都没反应过来就一个头磕下去了。
    王姝赶紧把人拉起来,本来是权宜之计,结果硬生生成了真。今儿这一遭,算是认下了温如意这个名不副实的义姐。不过话既然说到这,温如意都磕了头了,她该做的事情也该做到位。王姝无奈让人拿了酒,又请了镖局几个信任的师傅过来作证,结下了这义姐妹情谊。
    温如意,不,应该说是王如意,当天晚上就被王姝秘密送去了江南。
    江南那边的情况不乐观,灾情有些严重。但灾情伤害最深的都是穷苦百姓,富贵人家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官府要选秀,还是要选秀。王家扶着将王如意送去了秀女住的驿站,之后就由江南这边选秀的官员领着秀女进京便是。
    王姝嘴上说不管王如意,不帮她打点。但还是给了她一些傍身的银两和安排了两个近身伺候的下人。
    人一送走,没几日,萧衍行就从外地回来了。
    王姝这边还没彻底松口气,就因为这事儿被萧衍行堵在了软榻上。
    “……爷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王姝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都不晓得萧衍行是故意炸她,还是真的知道她都偷偷干了什么事。
    “你把我的妾送走,以为瞒得住我?”萧衍行也不晓得从哪里回来,风尘仆仆,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原先清隽秀逸的容颜因为轮廓的清晰,露出了锋利深沉的姿态。如今看起来仿佛渐渐露出锋芒的宝剑,稍稍碰一下就能把人手割伤。
    王姝:“……”
    “不说话?”
    “你从于阗把人往江南送,换了名字,还给你王家添了个丁?”
    “……爷不是以她病逝结了此事了么?”
    “结了不是说就没事了。”萧衍行的样子也不像是兴师问罪,“我的东西,拿一样赔十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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