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日路过县衙后面换粮处的赵不息看到,叹息一声。第二日县衙百米外的一个院子门口挂了一个“免费过夜”的招牌,虽只是大通铺,但好歹有个能避风的地方栖身。
    只用了半个多月的功夫整个怀县上下所有的乡就已经都将种粮换成了黑石粮,就等着开春种新粮种了。
    赵不息和陈长都觉得疑惑,她们都是曾经推广过新东西的,知道黔首们是很难接受新事物的,怎么这次这么快就接受了新种粮。
    还是陈平点出了其中的关键:“主君和叔父有所不知,整个怀县上下都知道黑石富裕,其他乡中想加入黑石的黔首数都数不清,若不是秦律有严格的户籍制度,黑石早就人满为患了。现在黔首们听说黑石子愿意让他们种黑石里种的那种可以亩收十几石的神粮,都疯了一样去找他们乡中的三老请求连夜换黑石的粮种,谁会嫌自己种出的粮食多呢。”
    黑石这个富得流油的例子就摆在他们眼前,黔首们的思想是保守又不是傻,黑石这个活生生的例子都摆在眼前了,现在黑石子愿意带着他们一起种粮,他们庆幸还来不及,哪有人会怀疑呢。
    黑石好几千的黔首自己都种这个,难道黑石子会骗他们吗?
    因为效率比赵不息设想的快多了,换完粮种之后才到二月初,小麦播种还要等到三四月份,赵不息和陈长一商量决定干脆办一个农学突击班。
    各乡里的田啬夫和想要学农的识字之人可以到怀县县衙接受陈长为期一月的教导,主要就是教导种植的最佳间隔距离、如何施肥、如何灌溉最合适,还有一些常见的虫害该如何预防这类农家学问。
    赵不息也在黑石学堂中选了一批已经跟随陈长学了一段时间农学的学生派到各个乡中教导黔首们一些技巧。
    一月后,天气转暖,春风拂面,地里堆满了黔首,各个乡间的小路上穿梭着拿着喇叭喊得撕心裂肺的农家弟子。
    他们带着黑石开发出的各类先进农具来到各个乡中,里中。曲辕犁、耧车都带来了,甚至还有从黑石借来的牛……
    耧车是一种播种用的农具,可以同时完成开沟和下种两项工作,耧车由三只耧脚组成,就是最常见的三脚耧,播种时,用一头牛或者其他牲畜拉着耧车,耧脚在平整好的土地上开沟播种,同时进行覆盖和镇压,一天可以播种六百多亩。
    曲辕犁则是耕犁的改进,将直辕、长辕改为曲、短辕,并且在辕头安装了可以自由转动的盘,可以节省人力和牲畜。
    这些都是赵不息出主意,和墨家弟子一起弄出来的先进农具,有了这两件远超此时农具的先进农具,可以将耕种的速度提升近十倍。
    “先翻地!要往下翻一尺半深的土,使劲翻,把大土块踩碎!”
    “施肥的时候要加水稀释肥料,使劲加水,别把苗给烧了!”
    “每排种子之间隔一尺半再撒种,太密了营养供不上,太疏了浪费肥力……”
    农家弟子们刚刚来到各个乡里的时候脾气都还是很好的,他们大多都是各个乡里出来的孩子,只不过是在黑石学堂读书罢了。
    黑石子派他们回家帮助乡里乡亲耕种,他们一开始还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自己的这些叔婶长辈呢。不过这种不安只持续了不到两天,当他们发现不凶的时候总有人和他们嬉皮笑脸不愿听话,他们就开始变成了拿着喇叭黑着脸到处训人的模样。
    一个月后怀县下属各乡的每一亩田地都种满了种子,黔首们脸上都带着笑,尽管每日都要被比他们年纪小许多的农家弟子呼来喝去,可他们眼中都盛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原来麦想要丰收是需要做这么多事情的,施肥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原来这么做就能避免虫害……怀县的每一个黔首都对秋天充满了期待,他们渴望丰收。
    忙过了这手忙脚乱的一阵赵不息也终于得了空闲。
    这怀县的事务范增一个人全干完了,范增有丞相之能,治理一个小县绰绰有余。而黑石内外之事又有陈平操持,陈平经过了这一年的历练已经初具了日后八面玲珑的陈丞相风姿,附近几个县的小贵族已经在陈平的游说下愿意唯赵不息马首是瞻。
    赵不息竟发现她空下来无事可做了,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蹲在实验基地和墨家弟子讨论学术……
    那是时候把去沛县提上日程了。赵不息摸摸下巴,提起笔蘸着墨水给吕雉写信。
    年前她就信送出去了可直到年后吕雉的回信才到她手中。
    吕雉在信中说,她和她父亲的关系闹得很僵硬,她的父亲还是想把她嫁给刘邦,说刘邦面相富贵,日后必定封侯拜相。
    可吕雉并不愿意嫁给一个比她大十五岁,还在外面已经和寡妇生了一个儿子的男人。
    吕雉写信告诉赵不息,她私下和刘邦又再见过面,她认为刘邦很有本事但是绝非良人,刘邦此人广交友而不进家门,可为官却不可为夫,且刘邦喜爱的女子是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子,自己绝非那种脾性。
    只是她的父亲就是认为刘邦日后有富贵可以让他攀附,非要将她嫁给刘邦。
    赵不息看着信就生气,立刻提笔回信告诉吕雉千万别因为生养之恩就什么都听你爹的,日后的日子是你自己过又不是你爹替你过,你嫁的不是良人,可他得到的是良婿啊,他就是想攀附富贵根本不管女儿幸福与否。
    随信还附了百金,赵不息在信中告诉吕雉要是你爹说是他养的你,你必须听他的,那你就把这些金子扔给他还他养你的那些钱……
    而现在,赵不息又写信给吕雉则是告诉她自己很快就去沛县了,想要请吕雉做自己的门客。
    赵不息这次打算在南方多待一段时间,她现在最大的进项就是卖白糖,可北方并不适合种植用来熬糖的甘蔗,买红糖再提纯成白糖贩卖利润太小,上次她高价卖出白糖那是因为白糖是第一次出现的新奇东西,咸阳的贵族愿意尝个新鲜。
    可要是想将白糖当作长期的买卖做下去,那白糖的价格就不能比红糖高出太多,那想要扩大利润就要降低成本。
    去南方开一个靠近原料产地的制糖厂,再买几千亩地种甘蔗。
    吕雉信中说她妹妹已经出嫁了,妹夫是个以屠宰为业的屠夫,好在人不错,和她妹妹感情很好。
    这就是樊哙了,鸿门宴上生吃猪肉的猛人,猛将中的猛将。
    本来吕公是绝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屠夫的,但是吕氏姐妹真反抗起吕公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吕嬃和樊哙是自由恋爱,吕公不同意她的婚事,她就直接和樊哙滚了草丛,逼的吕公不得不承认她和樊哙的婚事。
    这种猛将……赵不息当然很喜欢啦。所以赵不息打算试试能不能借着吕雉的关系招揽樊哙。
    赵不息打算在南方也发展一下养殖业,这个时代运输困难,赵不息在怀县发展的养殖业也能承包河内郡的肉类市场,活猪拉到附近几个郡也勉强能承包河内附近几个郡的肉类市场。
    可想要运到南方就很难了,路途遥远运输成本太高,没有利润。
    所以她打算看看能不能和樊哙做一下生意在沛县办一个养猪场,交给樊哙和吕嬃经营。
    一能赚钱,二能在南方发展实力,三还能和樊哙拉近关系,一石三鸟。
    赵不息封好了信封,打算明日就寄出去。
    “黑石子,咸阳那边又有东西送来了。”一个门客敲门,得到赵不息的允许后进来道。
    溪现在已经是县尉了,没有时间整日跟随着赵不息。
    最近溪和赵不息自己都在找可以担任新贴身秘书职位的人,可惜要求太苛刻,既要年纪不能太大从小养才能保证忠诚,也要年纪不能太小必须能辅助赵不息,还要聪明的,话还不能太多不能什么都往外说……总归很难找。
    赵不息起身离开书房去接收已经停在院中的马车。
    马车上是一箱新种子,赵不息只认出了胡萝卜和香菜两种。
    “胡萝卜可以做水果也可以做蔬菜,还可以喂马,马最爱吃胡萝卜了,小黑肯定喜欢……还有香菜。”赵不息坏笑了笑,她吃香菜,但是她知道很多人不吃香菜……
    赵不息笑着嘱咐门客,让门客将这些种子送到县衙去给陈长,让陈长都给种上。
    “中国香菜第一人竟是我自己?”赵不息挑了挑眉。
    据信里所说,是边关又打了一场胜仗,灭了好几个匈奴的部落,从他们那边抢来的。
    匈奴是游猎民族,爱好就是在欧亚大陆上到处抢劫。现在匈奴还只是到西亚和东欧劫掠,在后来被汉朝击败之后一路往西打,鼎盛时期甚至击败了东罗马帝国,迫使东罗马割让了大半的巴尔干半岛,往东又和安息王朝打架,最终被安息王朝击败。
    所以几乎欧亚大陆上各个地方所有的特产都能在匈奴部落中找到。
    赵不息翻了一页,下一页中写着已经找到了棉花,成熟以后会开一种黄白色絮状的花再过十几天赵朴来的时候会亲自把棉花带来……棉花?
    赵不息反复确认了几遍,黄白色絮状花朵,植株高约六尺,这个描述的确是棉花。
    “匈奴居然真的有棉花!”赵不息大喜,她本来只是随口对赵朴一提,自己都没抱有什么希望。
    毕竟匈奴和印度那片地方隔得太远了,中间还隔着大宛、月氏和一片小国家才能到摩揭陀国,也就是棉花生长的地方。
    没想到匈奴竟然真的去过那里还带回了棉花!
    赵不息立刻决定她要等到棉花种子来之后,亲眼看到棉花种下再去沛县。
    棉花才是真正让华夏秋冬能有棉衣御寒的战略性、民生决定性作物啊。
    至于赵朴后面那几句说要有私密之事询问赵不息的话……赵不息眼中只有棉花!!
    第55章
    从赵不息收到赵朴的那封信开始,赵不息就开始扒着手指算日子。
    还在河边开了块地准备种棉花,棉花很消耗地力,而且很消耗水源,肯定是不能在种粮的地上种的,可河边就无所谓了,大不了种一年休息两年。
    再给地施上双倍的肥,棉花不比麦、稻那样的作物需要良田,棉花只要保证光照充足、水源充足、肥力充足就够了。
    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地,整个秦朝的人口才三千万,大片的荒地等着耕种,比起冬天冻死的人数,棉花种植消耗的地力不值一提。
    刚刚过去的冬日,怀县冻死了好几个人,这还是赵不息家大业大靠着煤矿,虽说挖出的煤炭数量少,可到底也能给穷人分一点,可即便是这样,大雪的时候依然有破茅草屋被雪压倒,冻死了许多买不起厚衣服和被子的穷黔首。
    即便是这样怀县冻死的人在整个河内郡也已经算少的了,整个河内郡这个冬日冻死了五百多个人,河内郡十八个县除怀县之外都有数十人冻死。
    而且上年冬天只下了一场大雪,还是比较暖和的冬天了,往年雪多的时候甚至一县之地就能冻死数百人……
    怀县冻死的七个人中有一个赵不息还认识他,名叫王树,是个参加过秦赵战争的老士卒,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可好歹活下来了,赵不息年前还带着门客给他送了一袋麦让他过冬,他还笑着告诉赵不息等到明年秋天收获了就还黑石子的这一袋麦。
    可最终他也没等到秋天,在春天还没到的时候他就冻死在了睡梦中,身上只盖着一层茅草,赵不息送他的那袋麦还剩下大半袋。他活过了那场灭国之战,却死在了一个默默无名的冬夜里。
    赵不息不知道赵朴能带来多少棉花种子,她希望能多一些,在她的广积粮技能下能丰收一年,明年再都种下,希望后年就能拿一部分出来缝棉衣。
    在赵不息日复一日的期盼中赵朴终于来了。
    嬴政坐着马车,直接从怀县的驰道驶上了黑石的新驰道,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从怀县地界边缘到了黑石。
    这次跟着他来的还是蒙毅和宗政……以及上百个侍卫,到了怀县地界后,侍卫轻车熟路地往小树林里一钻开始扎营。
    嬴政则坐在马车中,垂着眸子,右手中指上勾着一个布袋,指尖微动,任由布袋绕着他的手指晃荡。
    马车中很安静,嬴政不说话另一个人也不敢开口。
    宗正坐在嬴政身侧,分明刚刚开春,天气还很寒冷,他却仿佛很热一样坐立不安,时不时抬手用手帕擦擦汗。
    他在心里叫苦连天,不是,这怎么还要喊着他啊,朝中宗室中见过陛下小时候的人虽然少,可也不止他一个啊,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掺合这种理不清的麻烦事啊。
    “不息母亲的身份还没有查明。”嬴政忽然开口,眼神却并不看宗正,而是继续盯着手中的布袋。
    “朕派人去查了,黑石内没有人知道不息亲娘的名字,只知道她姓赵,是个逃难来的孕妇,能识字有一身好武艺,其余的来历之类一概不知。”
    宗正沉默不敢说话。咸阳宫内宗卷细致,他才能顺藤摸瓜查到赵国公主这事,出了宫又没有记录,他也不知道那位赵国公主会跑到哪里去啊。
    嬴政的眼神更深沉了,语气复杂:“这世上或许只有一个人知道此人是不是当年逃出去的赵国公主,那就是嬴不息,朕也不知道不息愿不愿意告诉朕她母亲的事情。”
    宗正心里腹诽,您这都已经喊上“嬴不息”了,人家的姓都改完了,您心里都有决定还那么非要在意那点证据做什么。
    反正就是个公主,您想认就认呗……
    马车内又陷入一阵肃穆的平静。
    嬴政远远就看到了那个在黑石村墙外等着他的熟悉身影。
    “赵公!!!”
    赵不息欣喜地翻身上马迎了上去,红衣黑马,如同一团飒沓的火焰冲着这边来。
    十几息后就冲到了嬴政的马车旁,赵不息狠狠一拉缰绳,玄兔两只前蹄高昂,嘶鸣一声刹住步伐,大红的袍脚在风中缓缓落下。
    嬴政眼神复杂的打量着自己的女儿,这是他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看赵不息。
    “比上次我见到的时候长高了不少。”嬴政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也只缓缓吐出了这么一句。
    赵不息的眼睛在阳光下亮亮的,她爽朗一笑,得意道:“可不就是长高了,我四个多月长了半尺呢。”
    因为身高猛窜脸上原本的婴儿肥也少了很多,脸上的轮廓更明显了一些,只一双眼睛,还是圆滚滚的杏眸,冲谈了五官的凌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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