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修建的都江堰是一边修一边起效果,成都平原已经是一片沃野。
    这个被山川环绕的盆地虽然也受到了极端天气影响,但比起秦国其他地方受到的影响小了一些。
    成都平原多年闭塞,又让蜀中豪强闷声发大财,手中攒了不少粮食。
    秦王子楚公开卖爵,只要捐粟千石,便可以提爵一等。
    蜀中豪强纷纷慷慨解囊,用粮食换取爵位。秦王子楚当场盖章当场兑现,攒下的粮食立刻运往秦国受灾最严重的关中关东腹地。
    在筹集完粮食之后,秦王子楚坐着大船,沿着汹涌的长江而下,在船上吐得昏天暗地,来到了南楚三郡。
    他召集南楚众大族,告知他们从南到北全天下都在受灾,五国已经人食人,只有秦国因为提前准备,还有了长平君,所以日子最好过,特别是长平君治理下的南秦三郡的日子尤其好过。
    秦王子楚先说明了天下的状况后,也在南秦卖爵,同样是捐粮食千石,可以得爵一级。
    他还承诺,如果捐得更多,虽然不会给更多的爵位,但他会给每个郡额外二十个进入学宫的名额,让南秦三郡的士人家族竞争。
    南秦三郡在朱襄和嬴小政的多年经营下,已经对秦国的统治归心。所以秦王子楚比起闭塞的蜀地,更愿意给南秦三郡的士人更多进入中央朝堂的机会。
    何况南秦三郡更富庶,他能榨出来的粮食更多。
    朱襄已经在南秦用金银绸缎布匹买了一批粮食。
    饥荒年的粮食是有价无市,南秦众人肯卖给朱襄粮食,已经非常给朱襄面子。
    秦王子楚用爵位和学宫推荐入学位又榨出了更多的粮食。许多士人大族联合起来,哪怕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凑齐粮食,竞争走那二十个入学名额。
    众所周知,只要能在学宫上学,学子毕业后,至少能当个县令。
    在南秦三郡筹集了粮食后,秦王子楚来到了南楚国。
    咳嗽的子楚看着咳嗽的朱襄,相顾两无言。
    雪姬没好气道:“良人淋了好几场秋雨,君上你也淋雨了?”
    子楚忙道:“没有,我怎么会和他一样蠢,没事跑去淋雨,不爱惜身体?我只是身体本来就不好。”
    朱襄咳着嗽道:“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你很骄傲哦?”
    雪姬怒视。
    朱襄赶紧闭嘴,不敢再刺激雪姬。
    子楚和朱襄虽然都病了,但事情还得继续忙碌。
    就算是太子政也不能替代秦王,去给南楚国众人承诺,让南楚国众人安心。
    秦王子楚走遍了南楚国每一座城池,召集城中和附近乡村宿老谈心,告知他们现在天下大饥,特别是楚国受灾特别严重,到处都是抢食的流民。
    全天下只有秦国还算过得去,所以希望他们能尽快重建秩序,自发组织护卫巡逻,别让楚国的流民过来抢他们的食物。
    而且淮河以北的楚人没有粮食吃,很可能有大量盗贼南渡,甚至楚王直接派楚军来抢夺粮食,他们一定要做好警惕。
    南楚人心里特别酸楚。
    他们被楚王抛弃,被割给了南楚君那个谋逆者。
    当他们被南楚君压榨剥削,年年饥荒的时候,楚王没有对他们伸出援手。
    现在他们在长平君和秦太子的治理下勉强过上了好日子,楚王却要派人来抢夺他们的粮食。
    而秦王则大老远地亲自跑来安抚他们,告诉他们即使秦国受灾了,也不会加重他们的负担,让他们安心。
    许多士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国君。
    他们听闻秦王残暴不仁,面目狰狞,甚至每顿都要吃人的大腿肉,年老的腿还挑嘴不肯吃。
    面前这位身形瘦弱,面容苍白,一直在咳嗽的温和秦王,终于把他们心目中关于秦国所有的坏印象都打破了。
    在阶级分明的社会,屈尊降贵礼贤下士是最能博得底层人好感的方式,屡试不爽。
    如果屈尊降贵礼贤下士时还给了对方切实的利益,那么对方就更加感恩戴德了。
    嬴小政看着自己君父与南楚国宿老拉家常,给他们许诺会在南楚国多建学院学府,让他们的孩子也能进入学宫学习。
    这里已经不是南楚国,而是秦国的新郡;他们不是南楚人,都是秦人。
    秦人有的包括能通过读书和举荐做官的权利,他们全都有。
    嬴小政想起梦境中的自己也曾经通过巡游天下,试图让天下稳定。
    在巡游天下的时候,他也给了众人利益,让六国的官吏除了郡守和县令这等一把手的官,其他官吏都能就地留任。
    他还为了让六国士人归心,没有动他们的田地,为此还延缓了秦国将士的战功田地发放。
    但他收效甚微。
    为何?
    他仔细地观察和思考君父与梦境中的自己所做的事的差别,最后得出结论。
    梦境中的自己给六国士人的利益,是他们本来就握在手中的利益,所以没有人感激他。
    但君父给南楚国士人利益之前,自己先取消了南楚国士人大部分利益,然后君父再来安抚他们。
    这就像是驯养马匹一样,先要用鞭子抽服气了,才能给它吃东西,与它培养感情。
    放牧人和放牧牲畜没区别。
    替天牧民,是谓天子。
    秦王子楚安了南楚国士人的心后,也告诉他们用千石粟可以购买爵位,但没有给他们学宫推荐名额。
    他告诉了南楚国士人,自己给了南秦三郡学宫推荐名额。因为他们已经学习了很多年的秦律和秦话,进入学宫后能够跟得上其他学子的课程。
    秦王子楚承诺,再等两年,他也会给南楚国额外增加“恩荫名额”,让他们能送更多的人去咸阳学宫上学,与秦人竞争官吏。
    南楚国士人被秦王子楚的承诺感动得热泪盈眶,私下里纷纷感叹秦王真的有他们当做秦人看待。
    嬴小政想起梦境中的自己似乎也卖过爵位,但效果也并不好。
    这差异又在哪里?
    他思索之后又得出结论。
    他只是在咸阳宫发布诏令,没有像君父这样来到每一处地方,面对面地与豪强“做交易”,也没有差别化对待各地士人。
    黔中郡、南郡和吴郡能用粮食购买额外的学宫入学名额,其他地方没有,这就不是秦王求着他们施舍粮食,而是秦王给他们的恩惠。
    所以君父既得到了粮食,又收获了民心,还因为是面对面地交易,没有让地方官吏将“捐粟”摊牌在庶民身上,精准地损有余而补不足。
    他看着越发消瘦的君父,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梦境中的君父没有英年早逝,能多教导自己几年,自己是不是处理政务的手段就会更成熟一些?
    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但有人扶一把,肯定比全靠自己跌跌撞撞摸索前行的方向轻松。
    嬴小政闭上眼,良久之后,他睁开眼,心情归于平静。
    秦王子楚回到咸阳的时候,已经是冬季。
    一整年的奔波迅速消耗了他的精力。还好今年是个暖冬,所以他肺上的毛病没有加剧,所以没有病得起不了身,还能继续处理公务。
    他这次回来,朱襄跟着一起回来了。
    淮水以南的水热条件毕竟比淮水以北好。朱襄将江淮平原的农业底子打下之后,就将所有事都交给嬴小政,自己回到秦国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朱襄的身体比秦王子楚好许多,咳了一阵子就痊愈了。
    他在春耕之前巡视了一遍秦国腹地的田地,提出了许多改进意见。
    他还来到了九原、云中、雁门三郡,指导三郡尽可能地种植抗旱的作物,比如土豆和大菽,让他们提高粮食自给率。
    朱襄巡视田地的作用比其他人巡视田地大许多。
    田里的事,只有亲眼见到了才能做出具体的应对。朱襄脑海中的农业知识远超旁人,领先两千年,每到一处地方,都能给当地提出改良的意见。
    朱襄在秦国的名望如日中天,连他待了许多年的南楚三郡都比不过。
    南楚三郡习惯了朱襄的指导,所以有一种因为离得太近,反而习以为常的感觉。
    朱襄离开秦国腹地许多年,他在秦国的事迹都变成了传说。特别是荒年,农人都盼着长平君来拯救他们。
    现在长平君来了,几乎是长平君说什么,他们就毫不犹豫地照做。
    他们甚至恨不得长平君的指导精确到挖多深的地,浇几瓢水,放几颗种子。
    朱襄能理解他们的焦急,但也不断告诉他们人力有尽时,不要对他报以太大希望。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有农人询问朱襄,能不能和老天沟通一下,让老天别再降灾了。
    朱襄只能苦笑,用荀子那句话回答他们。
    天行有常,不以人心改变。
    一位明君所能带来的,只是在灾年带领农人尽可能地减少灾祸,就像是如今秦王所做的那样。
    有很多农人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朱襄没有继续说服他们。
    说服有什么用?能让灾年过去吗?
    不能。
    连续两三年的时间,气候越来越异常,生活越来越困难。谁的心里都惶恐不安,谁的心里都满怀怨气。
    他不怪农人的愚昧,不怪农人私底下可能存在的对他的怨言。
    他所做的也只是,听天命,尽人事。
    当朱襄来到了雁门郡,得到了雁门郡军民夹道欢迎。
    朱襄从未来过雁门郡,但他已经是雁门郡名声最高的人之一。
    从李牧到信陵君,都在不遗余力地宣扬朱襄的名声。雁门郡众人对长平君朱襄公,真可谓是“久仰”。
    雁门郡与赵国接壤,郡内有许多赵人,所以对赵国国内形势较为了解。
    他们发现赵国到处在闹饥荒,自己的田地情况不如赵国腹地,但居然在秦国的帮助下没有太大的饥荒出现,心里都庆幸自己投秦了。
    若自己还在赵国,赵国腹地都饥荒了,那运来的粮食肯定会减少许多。雁门郡还要支援更为艰难的云中郡和九原郡,到时候别说庶人和兵卒,将领可能都要饿肚子。
    边疆就是这么苦。
    朱襄来到雁门郡之后,先帮忙调整了种植结构,然后告诉他们,现在中原地带普遍变暖,那么草原一定会多雨,水草会变得更加丰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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