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板着脸:“别往海边跑,小心被海水冲走……别摔,摔了别滚。看你一身沙子,等会儿怎么清洗?”
    小成蟜完全不理睬太子兄长,在沙滩上像条肉虫一样蛄蛹蛄蛹,还试图把自己埋在沙子里。
    嬴小政扶额叹气。
    这只弟弟真的和我有血缘关系吗?我怎么觉得他甚至和我不是一个物种。
    为什么要把自己埋在沙子里?!他在成蟜这个年龄已经是一郡之首了!
    雪姬经不得晒,坐在大大的遮阳伞下看守物品,朱襄背着手走在嬴小政身后。
    “孩童就是这样,政儿你也可以活泼些。”朱襄道。
    嬴小政有气无力道:“这话舅父你该和十年前的我说。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哎?舅父,你看那个贝壳好大!”
    嬴小政立刻蹦跳着冲了过去。
    朱襄失笑。是是是,你已经长大了,但看到大贝壳还是会兴奋。
    嬴小政举起大贝壳:“舅父,你看,贝壳还是活的!”
    朱襄道:“活的才捡,死了的海鲜就不能吃了。”
    嬴小政把贝壳丢进装了一点海水的木桶里,继续寻找沙滩上的珍宝。
    小成蟜玩够了沙子,也拿着一个小木铲,来帮太子兄长挖沙子。
    沙滩上看上去光秃秃一遍,但仔细一瞧,全是呼吸孔。
    只要拿着长长的铁丝在呼吸孔上一捅,再挖开沙子,总会收获满满。
    海贝海蟹,海螺海葵,嬴小政还从一个沙坑里找到了一条快干死的海鱼。
    小成蟜运气也很好,拿着一个死透了的大海螺玩,用铲子敲碎以后,发现里面居然有一颗小指头大小的橙色海螺珠,乐得孩子当即又在沙滩上打起了滚来。
    “我要送给舅母!”
    小成蟜滚完之后,爬起来就往雪姬那边跑,一路抖落无数沙子海水,看得嬴小政直皱眉。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怎么,你也想找个海螺珠?”
    嬴小政冷哼了一声,把木桶递给朱襄,专心找起海螺来。
    他就不信成蟜能找到海螺珠,他找不到!
    嬴小政找没找到海螺珠搁置不提,当晚朱襄就在海边架起大锅,嬴小政带着小成蟜拾来柴火,雪姬和白起帮忙用海水清洗海鲜,只加了一点葱姜蒜和黄酒,白灼了一锅小海鲜。
    朱襄还熬了一锅姜蒜红糖水,给吃小海鲜的众人养胃。
    白起住在内地,很少吃到最新鲜的海鲜,胃口大开。
    朱襄平日劝白起多吃点,今日赶紧劝白起少吃点,免得积食胃疼。
    嬴小政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道:“海中物产丰盛,应当收渔税。”
    朱襄:“……”
    在休假的时候别说这样扫兴的话。你是暴君吗!
    好吧,你是。
    朱襄道:“海边之税可询问齐国官吏如何实施。齐国以海起家,一定已经有一套成熟的方案。”
    嬴小政道:“齐国稷下学宫几乎已经名存实亡,有许多士人西赴咸阳学宫求学。君父废后,支持君父和舅父的儒家学子被各国驱离,前来秦国避难的齐儒应该不少。只是不知道那些齐儒手中是否有齐国法令典籍。”
    朱襄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儒家学子博览众家之长,肯定有精通法条律令之人。你问荀子推荐的齐儒,一定很擅长齐国法令。”
    嬴小政面色古怪:“舅父,我给荀子写信的时候,可以把你这句话写进去吗?”
    朱襄道:“你若不想把你的荀翁气出病来,最好别写。”
    嬴小政遗憾叹气。
    白起失笑。
    荀子看好的学生都不是纯粹的儒家,这个笑话连他在家中养病时都听到了。
    雪姬拍了拍差点噎住的小成蟜的背,道:“良人,你不愿意气荀子,就不要说让荀子生气的话。”
    朱襄道:“我背着荀子说。”
    雪姬皱眉:“更不能!”
    朱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不说不说。”
    嬴小政插嘴:“舅父的意思是,以后也背着舅母再说。”
    朱襄给了嬴小政脑袋轻轻一巴掌:“就你废话多。”
    小成蟜看到太子兄长被舅父揍,开心地哈哈大笑。
    嬴小政立刻也给了小成蟜脑袋一巴掌。
    朱襄又给了嬴小政脑袋一巴掌。
    嬴小政又给了小成蟜脑袋一巴掌。
    小成蟜怒了,扑到嬴小政身上打滚,把嬴小政衣襟都扯歪了。
    白起差点笑呛着。
    雪姬有些发愁。政儿已经被良人惯得一身毛病,成蟜也变成这样,她怎么和华阳太后交代啊。
    玩了几日赶海之后,朱襄见嬴小政手臂休养得差不多了,带着嬴小政去了试验盐场。
    朱襄自来到吴郡之后,一直在试验晒盐法。
    他毕竟只是一个农学教授,对晒盐技艺不是太了解,只是基于化学常识,和曾经去古法晒盐场旅游的见闻,推断古法晒盐的步骤。
    朱襄已经能用过滤和熬煮得出较为可口的盐,在后世算是粗盐,在这时候已经是精盐了。
    学习已经成功的煮盐经验,他带来的咸阳学宫中基础化学和物理课程较为优秀的学生,与一众工匠混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试验朱襄口中的晒盐法。
    朱襄见到那群学生时,学生们的脸都晒得黝黑粗糙,看着和海边渔民没什么区别了。
    自请来解决晒盐难题的学生们分成了两派,各有自己的实验基地。
    一派学生纯粹纳海潮晒海水析出海盐,上下至少八层海水池,从上到下盐水浓度依次提高,到了最下层筑坨台,把结晶的盐堆成盐坨,任由其沉淀半年到一年才能入口。
    海盐越老,杂质就越少,可以直接食用。如果提前食用,买回家后还得熬煮过滤,重新提纯一次。
    这种晒盐法叫“平摊晒盐”,产量最高,耗费人力最少,但在没有机械帮助的现在,极其挑地形,只有极少数的滩涂上能建造平摊晒盐场。
    另一批学生试验的晒盐法就要复杂一些。
    他们也建造大大小小的池子,但纳潮的池子在下方。
    纳潮的池子铺着细腻的摊泥或者烧好的草木灰土,待潮水上涌后,这些土泛起盐花,就成了盐土。
    他们背着刮刀,就像是耕地一样,刮掉表面的盐土,将盐土堆在盐池旁,用竹筒引来海水淋盐土,析出盐卤。
    之后他们将池子中的盐卤放在平地上晒,后续过程就和前一种晒盐方法差不多了。
    这样的制盐方法耗费的人力物力更多,出盐效率低,但不挑地形。
    晒盐又苦又累,比种田更看天吃饭。
    朱襄在古法晒盐场旅游时听过古代盐民的历史。即使在清朝后期,盐民也是逐海潮和天气而居,就像是草原上的放牧人一样。
    他们自嘲“潮皮鸟”,跟着海潮捡饭吃,地位十分低下。
    这是一群甚至不需要服徭役的人。可见成为盐民,几乎和服重徭役差不多了。
    这类盐民,会的应该就是后一种制盐法。
    得天独厚的盐场十分少见,要供给一个大帝国的盐,只能靠盐民的血汗去堆。
    但纵向比较,晒盐总比煮盐轻松,比煮盐产量、效率和质量都更高。
    即使苦,比之前的苦味淡一些,就叫进步。
    听了朱襄的介绍后,嬴小政难得沉默,没有想方设法给朱襄抬杠。
    “舅父,以后盐民不服徭役。”
    “嗯。”
    “也不服兵役。”
    “嗯。”
    嬴小政道:“舅父,我们去试试?”
    朱襄道:“很苦啊,你试一天,会躺好几天。”
    嬴小政道:“我身体好,不怕。”
    朱襄道:“那就去吧。我们先去换衣服。”
    小成蟜举起手:“我也要去!”
    朱襄笑道:“你就和舅母在一旁扫盐土好不好?”
    小成蟜点头如捣蒜:“好。”
    白起背着手看着朱襄和雪姬带着两位秦公子在盐田上忙碌。
    他本也想试试,但朱襄以他身体不好为由不准许,把秦王的令牌都拿了出来。
    “啊,疼疼疼……没办法擦汗,满手的盐粒,上脸就疼!”
    “确实……雪,成蟜!”
    “来了。”
    “大兄低头,我擦不到。”
    雪姬和成蟜扫了一会儿土,见朱襄和嬴小政没法擦汗,赶紧放弃扫土,专注为两人擦汗。
    白起也找到了事做,帮朱襄和嬴小政打凉水拧帕子。
    只不到一刻钟,朱襄和嬴小政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比干农活还累得多。
    “舅父,晒出一滩盐需要多久?”
    “九个月到十个月能晒出一滩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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