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请不到名师不等于无师。连梦境中有另一个大嬴政为师的自己,都还得舅父、蔺翁、荀翁手把手地教读书,君父不可能比自己聪明。所以君父绝对在说谎。
    嬴小政道:“君父只是自己不会教学生,气急败坏迁怒你。”
    子楚正好听到了。
    他气得甩袖离开,招来相国蔡泽和丞相蔺贽商议大事。
    蔡泽闭上双眼打瞌睡补觉,不想理睬。
    蔺贽出馊主意道:“政儿既然认为教导公子成蟜很容易,为何不让政儿亲自教导?我记得政儿曾经亲自教导过公子成蟜一段时日,那时他满口抱怨,将公子成蟜推给了朱襄。”
    子楚犹豫道:“寡人把成蟜交给政儿,之后不还是朱襄教导?”
    蔺贽挤眉弄眼,做足了一副佞臣姿态:“君上可知春申君被楚王厌弃之事?”
    子楚给了蔺贽一个“废话”的表情,道:“当然。寡人去迎春申君的使臣都已经派出去了。”
    蔺贽道:“楚王肯定会赐死春申君。春申君为名声所累,大概是会选择忠于楚王,无奈赴死。朱襄这人心软,肯定会去送春申君一程。正好世上愚钝之人总想推举一个人来压朱襄一头,朱襄送别春申君,也能让他们暂时闭嘴。”
    蔡泽默默睁开双眼,疲惫道:“太危险。”
    蔺贽道:“有李牧护送,廉公接应,不危险。”
    蔡泽只静静看着蔺贽,不言语。
    蔺贽改口道:“可能有些危险,但比起我们做好准备送朱襄去,和朱襄自己偷偷去,还是后者更危险。”
    蔡泽面露难色:“朱襄应该不会。”
    蔺贽道:“有一成的可能。”
    子楚扶额道:“依寡人看,不止一成。”
    蔺贽道:“待政儿去吴郡时,朱襄肯定已经离开吴郡。以朱襄性格,定会帮春申君家人张罗好葬礼之后,才回到秦国。回秦国后,他一定放不下秦国田地,定会四处巡视。他与我们久日不见,也定很想念我们,肯定会在咸阳多待一些时日。”
    他再次挤眉弄眼:“以嬴小政的性格,朱襄不在时,他只能亲自教导公子成蟜。”
    蔡泽听蔺贽又将话题转了回去,从非常严肃的长平君入楚,调动两位封君护送接应,变成了如何折腾政儿,不由又闭上了双眼,强迫自己打瞌睡。
    每次遇到这种时候,蔡泽就在后悔,自己为何要招惹朱襄和蔺贽。
    他本来只想在秦国混个客卿的名号,偶尔立一点功劳,大部分时候偷懒,只求一个富贵终老。
    现在,他费心费力地为友人收拾烂摊子,感觉寿命都缩减了。
    “有道理。”秦王子楚,已经被佞臣蔺贽说服,仿佛一个昏君似的,当即拍案决定,“就这么做!”
    于是在相国蔡泽明哲保身,丞相蔺贽奸邪谄媚,秦王子楚昏庸偏信,这件事便如此定下了。
    嬴小政被“赶”出了咸阳,还带了个小尾巴。
    华阳太后本来想多留雪姬一会儿,和好友多叙叙旧。但秦王子楚让嬴小政把公子成蟜一并带走,说太子政在这个年龄就开始出外游历,公子成蟜也不能被留在后宫娇养。她只能让雪姬也一并离开,好照顾公子成蟜。
    华阳太后对雪姬抱怨,秦王一定是嫌弃她没有照顾好成蟜,让成蟜长得太瘦。
    想起政儿刚回咸阳时,那个肉肉啊,抖一抖吨吨吨抖,一看就是福气的好孩子。
    雪姬笑着称是。
    牵着公子成蟜的嬴小政,严肃表情差点没绷住。
    愚蠢的弟弟小成蟜含着手指头仰头问太子兄长,什么叫抖一抖吨吨吨抖。
    嬴小政把小成蟜的手指从小成蟜的嘴里拔出来,不准他再吃手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
    这种奇奇怪怪的形容,绝对是从舅父口中传出的!
    等朕长大了,舅父年老,一定要把此屈辱讨回来!
    等着瞧吧!舅父!
    于是嬴小政与小成蟜一同回到了吴郡。
    路上,兄弟二人相处倒是和谐。
    只要不像子楚那样身体一不好就晕船,在古时坐船就是最舒适的出游方式。
    小成蟜不晕船。他天天在船上乱跑,欢乐极了。
    对于一个被养在深宫的孩子,他第一次见识到壮丽的大好河山,对“秦国”有了初步概念,而不是简单的文字描述。
    嬴小政背着手跟在小成蟜身后,时不时地唠叨小成蟜几句,让他别往船边跑,小心被大鱼吃掉,也别跑太快,小心摔倒。
    雪姬笑着看着嬴小政带弟弟,心中浮现出曾经朱襄背着手,跟在吨吨吨乱跑的嬴小政身后的模样。
    路上,嬴小政顺带又拜访了王翦、张若和蒙武,将瘦弱的弟弟介绍给人,并吐槽君父根本不会养孩子,把小成蟜养得和小豆苗似的。
    人皆夸赞还是朱襄养孩子养得好,政儿当初多圆润啊。
    嬴小政矜持地点头赞同。
    雪姬捂嘴笑。这时候政儿不恼羞成怒地反驳,“我才不胖!”了吗?
    小成蟜快乐极了。他从记事起,就没有这么快活过,每日连饭都多吃了小半碗,脸颊上终于长出了一点肉肉。
    但这一切的欢乐和兄友弟恭,等到了吴郡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嬴小政得知舅父居然又身赴险境,去送别那个没什么印象的春申君,将吴郡的事全部丢给自己后,大惊失色。
    李斯、韩非和主管广陵城与吴城联络的浮丘皆苦笑。
    嬴小政暴跳如雷,指着北边痛骂舅父。
    但暴跳如雷也没用,朱襄早就跑得没影了。
    嬴小政只能一头扎入政务中,赶紧把积压的事做完。
    还好朱襄在离开前,将嬴小政独揽的大权都分了下去,郡守只需要把握大方向,不用事事躬亲,所以嬴小政不会太忙。
    嬴小政对朱襄改革后的吴郡政务体系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没有立刻改回来,而是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勉强接受了朱襄的改革。
    他也知道,不能所有事都抓在自己手中。
    虽然他能处理好这些事,但他的后代不一定有他这么厉害。连舅父都大呼受不了,其他人就更受不了。
    但嬴小政对权力的看重,是从骨髓中灵魂中生出来的。这一点和子楚,和历代秦王都差不多,甚至变本加厉。
    秦王子楚虽常离开咸阳,但并不是将权力交于他人,而正是对权力太看重,不愿意一直坐在咸阳宫中。
    他有蔡泽、荀子、蔺贽这样信任的人坐镇咸阳,自己就可以以秦王之身巡视国土,将地方上边边角角的权力都抓在手中。
    从西周时起,周天子巡视天下都不是为了什么旅游,而是就算封君在外,他也通过巡视天下来控制大大小小封国。
    所以西周强盛时,周天子是真的能号令天下。
    子楚虽未教导过嬴小政,但嬴小政这一点性格和他很相似。
    嬴小政虽知道将权力都抓在自己手中不是长久之计,但他的性格让他忽视了这个问题。
    直到朱襄隐晦地点出来。
    嬴小政嘀嘀咕咕骂骂咧咧接受了朱襄的劝诫,勉强将手中琐事分了一部分出去。
    剩下的政务对嬴小政而言不算什么难事,他比曾经独揽大权时闲多了。
    至于朱襄,有他在没他在都一样。嬴小政在吴郡的时候,朱襄向来除了耕种之事之外,很少插手其他事务,顶多提几句意见。
    小成蟜适应了吴郡的气候,完全没有得任何水土不服的病。
    嬴小政见小成蟜身体健康,已经休息够了,想着该给小成蟜布置功课了。
    他先给小成蟜来了个摸底考试,然后脸立刻黑了。
    宫里功课大多只在读写上,嬴小政当了这么久的郡守,知道算术同样重要。
    如果一个官吏连数都不识,根本处理不了任何政务。
    钱粮徭役,放在政务里就是一个个数字。连将军都要数学好,才能点明白自己手中的兵。
    嬴小政连毛笔都拿不稳的时候,就在朱襄肩膀上,抱着朱襄的脑袋摇头晃脑背九九表。
    小成蟜现在都连加减乘除四则运算都搞不明白,若不是嬴小政亲眼看到了秦王子楚对小成蟜学习进度的焦急,还以为君父是故意要养废这个弟弟。
    嬴小政根据自己的学习进度减掉九成,又询问了身边人孩童启蒙的进度,十分自信地给小成蟜制定了学习目标表格。
    他相信,教弟弟而已,小意思。
    他已经不是几年前把弟弟丢给舅父的嬴政了。
    小成蟜十分认真地跟着嬴小政学习。
    “一加二等于多少?”
    “!”
    “二加一呢?”
    “呃?一?”
    “啊?”
    “不、不是,是……”
    小成蟜努力数手指头,然后小脸一扬:“四!”
    嬴小政表情崩裂了。
    你是怎么举起根手指头,还十分大声喊出“四”的?!你脑子不好,眼睛也不好吗!
    老实说,小成蟜的功课也不能说差。
    至少他在识字背书上,进度比嬴小政打探的周围和小成蟜同龄孩童要强。
    但唯独在算数上,小成蟜简直和一些四岁孩童差不多。
    小成蟜被嬴小政骂得委屈极了:“我在宫里没学过算数。”
    嬴小政一手按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也不知道是头疼还是心口疼还是都疼。
    “为什么你这么大了,还没学过算数?”嬴小政不明白。
    小成蟜对着手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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