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虽是第一次急行军,但被朱襄娇生惯养的他没有丝毫抱怨,精神也不错。
    驻扎时,他还有心情去观察田间门的野草。
    嬴小政道:“老师,舅父说这种农田杂草非常烦人,半月就能长三尺。”
    秦军为隐蔽,现在又没有下雨,便没有搭帐篷,也没有生火做饭,只啃干粮,露天而睡。
    李牧给嬴小政砍了一兜草,在草丛里搭了个草窝,算是照顾这位还未吃过行军苦的秦太子。
    他本已经准备好听嬴小政抱怨太苦太累,已经想好了安慰嬴小政的话,没想到嬴小政会说这个。
    李牧道:“太子认识这草?”
    在外人面前,李牧对嬴小政很恭敬。
    嬴小政道:“舅父没说名字,只说很烦,长得快。”
    嬴小政蹲下了身体,捏了一把泥土:“这是上好的水稻土,舅父说,只有种植了多年水稻的熟田,才会形成这样的土壤,是这世间门少有的人工培育的肥沃土壤,越耕种越肥沃。”
    李牧也懂一些耕种知识,道:“寻常田地都需要休耕,土地连续耕种会变贫瘠。稻田通过精耕细作,反而越耕种越肥沃。”
    嬴小政道:“但这么肥沃的田地,居然长了一人高的杂草。只是半月而已。”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唏嘘,但他就是想起了朱襄的话,然后不由唏嘘。
    人类耕种很多年才能改造出的肥沃稻田,仅一把火,半个月,就变成了一人高的荒草地,行军时需要用刀剑开路才能顺利行走了。
    李牧道:“朱襄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很伤心。”
    嬴小政点头不语。
    其他秦兵听到将军和太子的对话,也不由沉默。
    有些秦兵默默地抹起了眼泪,不知道是因为他新结识的好友中有北渡的楚人,还是单纯因这稻田变荒野的悲伤感同身受了。
    他们看向秦太子的眼神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能感伤稻田变荒野,能知道稻土来历的太子,将来一定是一个好国君吧?
    真正的庶人,而不是寒士,向来是不会考虑国君好不好的。
    他们只是被动地接受自己能看得见的官吏或贵人的剥削,麻木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若活不下去,要么麻木地等死,要么逃到其他地方,要么没有任何远见地反抗然后赴死。
    现在听到秦太子与武成君对话的兵卒,却生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去评价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子会不会成为一个好国君。
    这僭越的念头生了根,就拔不掉。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唏嘘,给周围人带来了什么。
    或许知道也没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很小的事,对嬴小政的未来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李牧和嬴小政略微休息了两个时辰,养了养精神之后,继续摸着杂草悄悄前行。
    直到他们看到楚军的斥候后,才停下了脚步。
    李牧派出了斥候,去查探离楚军驻扎的地方还有多远。
    待知道只有二十里后,李牧将一万秦军分作数十股,由各自队长自行率领,绕过楚人的斥候,到地图上标记的一处广陵城下的村庄会合。
    嬴小政感到震惊无比:“自行率领?老师,真的没问题?他们真的能按时到?”
    李牧道:“能。”
    嬴小政道:“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啊!”
    李牧道:“我带的兵常在草原独自作战,别担心。”
    嬴小政道:“就算绕了过去,那座村庄可能有楚军驻扎,我们去了那里,不是立刻暴露吗?”
    李牧道:“放心,我已经查过了,那里没有楚军驻扎。”
    嬴小政不能理解,完全不能理解。
    老师什么时候去查过了?就算查过了,老师又如何确信楚军不会在那里派斥候?
    李牧没有立刻教导嬴小政。待他带着嬴小政绕过楚国的斥候,到达那个村庄的时候,才告诉了嬴小政选择这个村庄的原因。
    首先以项燕布阵来看,这里肯定没有人驻守;再者这个村庄在项燕命令内迁焚田焚屋的时候反抗太激烈,所以被屠得十分惨烈。
    将领一般不怕鬼神,但也会顾忌鬼神。项燕强征了许多长江北岸的楚国流民为民夫和兵卒,就算顾忌这些人的心情,免得他们触景生情心生反抗,也会远离这里。
    李牧道:“再者,尸横遍野的地方容易滋生瘟疫,很危险。”
    嬴小政道:“那我们驻扎在这里就不危险吗?”
    李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命人焚烧这个村庄已经高度腐烂的尸体,清理杂草,重新挖掘水源。
    秦军将残破房屋拆掉作为柴火,烧完尸体后还剩一些,便生火作灶,之后只喝烧开的水,吃熟食。
    嬴小政立刻明白,如何避免瘟疫了。
    虽麻烦了些,但自己这一万人只停留十日,村里的杂草和房屋散落屋梁够烧。
    楚军其实在这里放过火,只是他们放火之后立刻就离开,没有仔细地烧掉每一处地方,也没有泼油、酒之类很贵重的引火物,所以村庄还留存大半。
    这真的是很大的一个村庄,比得过一个小城池了。
    嬴小政在村庄里逛了一圈,还拾到一些残存的竹简和兵戈。
    看来这个村庄里的人并非普通农人,而是归隐山野的士人家族,可能曾经还辉煌过。
    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
    嬴小政对李牧道:“老师,把残存的竹简收集起来,派人保护他们的祖坟,再以舅父的名义寻找这一户人家的后裔,将遗物还给他们,你看如何?”
    李牧道:“我只负责打仗,这些事你自己决定。”
    嬴小政脑袋偏了一下,在长辈面前露出小儿之态:“既然被我遇见,就是与我有缘,我就帮他们一次。”
    李牧失笑:“好。”
    嬴小政心血来潮,决定做一桩善事后,又问道:“之前老师不生火做饭,说会引起楚兵关注,为何现在又能生火了。”
    李牧道:“项燕知道广陵城决定守城后,就暂时停止了驱逐楚人北迁,迅速拔营行军至广陵城下,好趁我没回来,一举攻占广陵城。所以这附近有许多未离开的流民。”
    嬴小政道:“所以不止我们这里有烟火升腾,附近有人居住的村落,都有烟火升腾?”
    李牧道:“流民肯定会躲在原本的村落生活,哪怕只剩下残垣断壁。”
    他抬头看着秦兵生火时腾起的烟雾:“处处烟火,项燕又怎会知道哪一处才是秦军?”
    嬴小政觉得老师语有双关,但没有询问。
    他带人继续在这个废弃的村庄“探险”,满怀好奇地发掘这个村庄遗留的秘密。
    等见到舅父,他就有故事可说了。
    嬴小政本以为自己能在村庄探险好几日,将这个村庄的秘密全部挖掘出来。
    但只第二日夜里,他就被李牧叫醒,见到了远方天空中的点点火光。
    李牧到达吴郡的时候,项燕还未到达广陵城。
    他们缀在项燕身后,已经在村庄驻扎的第二日夜里,才是项燕攻打广陵城的第一夜。
    朱襄命人升起孔明灯的一夜。
    守夜的秦国兵卒抬头看着天空,心里有好奇也有惧怕,还有一些不知道想不起来的熟悉感。
    嬴小政揉了揉眼睛,只望了一眼就猜中了:“是长平灯。舅父在放长平灯?是向我们求援?”
    李牧道:“斥候说,今日朱襄很轻松地守住了城池。”
    他不是让嬴小政起床看灯,而是斥候刚把消息传回来。他觉得嬴小政一定想第一时间门听到朱襄的消息。
    斥候就蹲在草丛中观看,虽对战场不是特别了解,但广陵城前方严密的防线,和广陵城头的楚歌声,他还是探到了。
    “舅父命人在城头唱楚歌,惹得项燕军心大乱?”嬴小政面色古怪,“舅父还会这个?”
    李牧带着笑意道:“我早说过你舅父若是守城,一定是名将,你该放心了。”
    嬴小政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嘴硬:“只会守城算什么名将?不过是依托城墙之利。舅父要是名将,他把项燕打退了再说。”
    李牧大笑不已:“待你见到朱襄,亲口对他说。”
    嬴小政冷哼。
    然后第二日下午,有斥候不顾会被楚国斥候发现,抢了一匹逃窜楚人的战马,骑马回报。
    “将军!长平君大败楚军,项燕和南楚君的令旗都被蒙将军夺了!”
    正在啃肉干的李牧差点咬到舌头,正在喝水的嬴小政已经呛到。
    “什么?!”
    李牧和嬴小政面面相觑。
    只一日,朱襄/舅父就以两万守军,大败项燕十万楚军?!
    “啊,老师,那我们现在还等吗?”嬴小政阿巴阿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痴傻状态。
    李牧表情古怪道:“我就不出现了,政儿你率领军队去支援。”
    嬴小政不明白:“为什么?”
    李牧道:“此战完全是朱襄的功劳。但若我出现,世人定认为这是我的谋略。”
    嬴小政道:“那我去支援,不会抢了舅父的功劳?”
    李牧笑道:“你年龄太小,名声也不如朱襄,世人顶多夸你勇武。我会蒙面扮作护卫与你一同上战场,别怕。等此战结束,我先坐船回战船上,再跟着大军重新回到吴郡。你只和你舅父说我来过了,不要被他人知晓。”
    嬴小政严肃道:“是!”
    然后他摩拳擦掌。
    梦中另一个我,你没有军功吧?你甚至都没亲征过!你和君父一样弱!
    另一边,广陵城下。
    朱襄命令焦匀出击后,楚军乱得更快了。
    焦匀就像是一把锉刀一样,若此刻有人能从高空往下看,每一次焦匀的骑兵擦过楚军的军阵,就能让楚军军阵边缘线变得模糊。待楚军军阵的边缘线重新凝实时,楚军军阵就会缩水,边缘线往后退好几米。
    更可怕的是,焦匀这把锉刀来回锉了楚军军阵几次后,边缘线的模糊就像是池塘里的波纹一样,渐渐朝军阵中间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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