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周时迅速扑住谭元元躲进了课桌下方,爆炸随后发生,产生的冲击波被课桌挡了一下,两人随后被掀翻在地,由于本身离爆炸源比较远,又没有直接受到冲击,所以只受了轻伤。
    但那时的周时,并不知道他意外救了的这个人是谁,爆炸案交给了赵博生和其他人办理,周时养伤和熟悉业务同时进行,案子上的事情并没怎么过问,只知道很快就抓到了凶手,是一名因爱生恨的男生,至于其他细节,他也没有刻意去了解。
    但赵博生却是知道的,所以今天他把周时拉来喝酒,就是想告诉他很多他不知道的细节。
    “周队,你知不知道,你救的那个人,在多年以后和你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赵博生问道。
    “我救的那个女生?”周时脑子里飞速的旋转,但还是没想起她的样子。赵博生没让周时等太久:“她叫谭元元。”
    听到这个名字,周时脑袋里“轰”的一声,半天没缓过劲来。
    赵博生看他吃惊的样子,也不打扰他,待周时平静下来,才又继续讲道:“谭元元命大,如果不是你,她躲不过冲击波,不死也得重伤,所以她始终把你当救命恩人。”
    过了好一会,周时总算回过神来,很多碎片开始串联,他突然抬起头盯住赵博生,眼神里带着些许凌厉,说道:“我知道了,所以那天我们去档案馆查看有没有孟开良的痕迹,当我说想看看其他人办的案子时,你总是喊着腰疼想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怕我查到这起爆炸案,发现谭元元的痕迹,甚至是孟开良的痕迹,进而得知你认识他们?所以,你认识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老赵,谭元元和孟开良捣鼓出来的这场戏,你是不是也扮演着什么角色?”
    周时的语调逐渐升高,语气也越来越差。
    赵博生望着有些恼怒的周时,马上敬上一杯酒,自己干掉后,放下酒杯叹息道:“我什么角色都没扮演,之前没让你知道,是因为那时你还没走查到孟开良和谭元元的关系,谭满案也没重启,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时候,你多了解一些他们,对案子有帮助。”
    周时一砸酒杯:“那我还得谢谢你哦?你要早告诉我,我至于自己吭哧吭哧查这么久吗?”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具体原因,你以后就会知道了。”赵博生连连讨饶,再次将周时的酒杯斟满,然后又缓缓说道:“周队,今天这顿饭,你不是还有其他事想问我吗?不如我们这个爆炸案先放一放?”
    周时这才想起,他原本想问赵博生当年谭满案的经过来着,于是气哼哼的说:“我才发现,老赵,你和姓孟的那个人还真像,你要是不想说的事情,我问你也不可能说,所以我今天就坐在这看你想跟我说到什么程度。”
    周时放下筷子,抱起膀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赵博生。
    赵博生也不恼他的态度,而是以最正常的语气说了一句话:“小心高强。”
    周时顿时觉得,自己今天这顿饭,像是在过山车上吃的。
    第十八章 赵博生的秘密(2)
    8 年前的一天,赵博生认识了一名女受害人,名叫谭元元。
    认识她的原因其实没什么特别,纯粹是因为救了她性命的人,是新任刑警队长周时,所以赵博生便对她多关照了一些。更何况她是现场除了周时以外唯一的一名健全人。
    当年那起爆炸案,实在是太惨烈了,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不幸刺激到了谭元元的敏感神经,她好不容易疗愈好的精神问题,又再度出现了征兆。
    案发后,谭元元和其他幸存受害人一同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经过检查,除了一些外伤外,没有内伤,只需要简单包扎即可,但那时,她却出现了双眼无法聚焦,听不懂他人问题的情况,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无知的状态。
    赵博生想试着问出她的家属,却怎么都问不出来,最后只能从她的手机通讯录里去翻查,在手机中,他看到了信息和通话记录最靠前的那个人,名叫孟开良。
    孟开良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医院,谭元元在看到孟开良的那一刻,眼神里才突然有了光彩。
    赵博生就是在那时候,同时认识了他们两个人。
    怎么说呢,他也并没有刻意想去结识他们,反而,他始终觉得,是孟开良主动接近的他。
    谭元元被孟开良接回去疗养后不久的一天,孟开良亲自去刑警队找到了赵博生,因为赵博生是这起案件主办人,孟开良代表谭元元,对警方表示了感谢。
    随后,他又主动约赵博生出来吃了几顿饭。原本赵博生是拒绝出席的,但还是架不住孟开良的软磨硬泡,便答应了他的邀约。
    饭桌上,赵博生问起谭元元的康复情况,同时,他也有些好奇,看上去挺漂亮挺正常的一个女孩子,怎么精神一下子就成这样了?很多比她受伤严重的受害者,虽然身体很痛苦,但是精神上还是正常的。
    孟开良苦笑了一下,便对赵博生说起谭元元家庭的悲剧,只听了一半,赵博生就震惊住了,竟然是那个案子!这个女孩,竟然就是那个案子里的家属!
    当年的谭满案,轰动一时,那一年,赵博生 30 多岁,正值壮年,这起案子他从一开始跟到最后,直到谭满被执行枪决,他亲眼看着一个人,变成了薄薄的几页纸,最终压入档案室,封存。
    赵博生见到过的犯人很多,见过的犯人家属也很多。
    有些犯人被关押后,家属恨不得立刻与其断绝关系,再也不认这个孩子;有的恨铁不成钢,每次会见都要隔着栏杆骂;有的虽然痛哭流涕,却也能鼓励对方要振作,告诉他家人始终会在外面等着他出来。
    唯独谭满的家属,格外不同。
    谭满被宣判死刑后,谭满的父母来过刑警队好几次,赵博生到现在都记得他们的样子,文质彬彬的两个人,每次来,虽然神情憔悴,却一直都是隐忍克制,不吵不闹更不骂人,他们和办案人员讲道理,摆事实,告诉他们,谭满是被冤枉的,哪怕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案件无异议,他们宁愿走出门去再大哭出声,也绝不会在警队里失了仪态。
    当时赵博生就想,这样的一对父母,教出了一个强奸杀人犯?怎么可能呢?
    后来他听说,这对夫妻在谭满死后,依然不死心,还找过检察院、法院、去政府上过访,不过再往后,就没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
    他不会想到,一个人的死亡,给整个家庭带来的影响,竟然是毁灭。
    孟开良说到后面,眼眶也红了,他低着头,眼睑半抬,像是胸口郁结了很多东西,长长的吐了口气,问赵博生:“赵警官,你在刑警队这么多年,当年这个案子,你是否跟过?”
    赵博生望着他的样子,实在不忍心骗他,便点了点头。
    孟开良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接着马上问道:“那,你觉得这个案子有问题吗?元元一直对我说,谭满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这也并非是一个家属的一厢情愿,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比如她曾经给我提出了很多案件的疑点。但是,我们这么多年,问过很多人,却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有时候连我都会怀疑,是不是元元太偏执了,但一想到那些疑点,我又觉得,她的想法没有错。所以我特别想知道,你们当年的办案人员,是否也有元元那样的疑虑。”
    赵博生反问:“那你们觉得,这个案子的疑点是什么呢?”
    孟开良刚要回答,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马上就接了起来,讲了几句后挂掉电话对赵博生说:“元元今天精神不错,她知道我们两人在一起,所以想亲自和您聊一聊,不知是否方便?”
    赵博生一想,这案子都过去 7 年了,聊聊也没什么打紧,就答应了他们。
    谭元元住的地方不远,很快就赶了过来,今天的她果然和爆炸案那天格外不同,梳着一头马尾辫,走起路来,马尾一摇一晃,分明还是一名大学生的样子,见到赵博生后,甜甜一笑道:“赵警官,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从谭元元的口中,他听到了很多关于案件的疑问,有些疑问,其实也曾经千百回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第一,关于人证。谭元元认为,人证的证词并不能经得起逻辑的推敲,比如人证说听见谭满在里面强奸女生,停下来后报了警,那么,女生为什么一直没有声音?如果是先杀了人后强奸,那么完事后,谭满为什么不跑反而要报警,目的是什么?他不怕被抓吗?
    第二,关于动机。谭满从来没有和家里人提过自己有喜欢的女生。谭家是一个很开明的家庭,谭元元和谭满与父母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谈,以谭元元对谭满的了解,当时正处于高考冲刺时间,谭满的目标是省重点大学,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对谭元元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再努力,平时他拒绝一切游戏、电视、逛街等浪费时间的活动,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当晚要不是老师想要给他一张试卷,他绝不会离开书桌前半步,这样的一个人,会有作案动机吗?
    第三,关于案件流程,影响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作为家属,谭元元和父母为什么始终没能见到谭满一面,死前都没给见面的机会,再见已经是尸体了,究竟什么原因导致的?这里面是否有猫腻?
    第四,谭满招供,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五,关于证据,这点是谭元元始终也没有想明白的,指纹和精斑都指向了谭满,也正是这一点导致谭满成为凶手板上钉钉,但由于第二点动机本就有问题,所以谭元元怀疑,证据是不是被伪造了。
    听完这极有条理的分析,赵博生都不由得赞叹,能够冷静理智到这样程度的家属,真的不多见。
    此时的赵博生,颇有点遇到知己的感觉,关于这个案子,他有过许多想法和怀疑,但定案后,便只能把这些想法埋在了心底,再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此时面对谭元元和孟开良期待的眼神,他反而激动起来:“你说的这几点,我先回答你两个。”
    “第四点,谭满确实是自己招的,当时我就在审讯室,在听说了证据确凿后,谭满招得很痛快,但谭满的转变的确有些奇怪,前一天他还在不停地喊冤,表情不像作假,因为他供述的当晚时间线,其实是没有漏洞的,可确凿的证据又是事实,这一点,我也始终没有想明白。至于这第三点……”
    赵博生顿了顿,眉头也拧了起来,反问谭元元:“我是今天才知道,怎么你们,案件整个过程里,一次都没见到过谭满?”
    见谭元元神情很严肃,他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案件审理期间是不能见,可,死刑犯执行前,是可以会见家属的啊,一般由法院通知,我知道后来如约来了一个人完成了与谭满的死前会见,当时的安排不归公安管,我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怎么,不是你们家里人?”
    “什么?!”谭元元“嚯”地站起来,气息也不均匀了:“你说有人见过谭满?可我的爸妈和我,绝对没有见过!我们直到他执行完,才领回了他的遗体。”
    孟开良忙拍着谭元元的后背帮她顺气。
    赵博生待谭元元稍微平静了,才又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第一点,也是我一直都强烈怀疑的,那个人证所讲的过程是有些奇怪,可当时我们又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撒了谎,死者身上又没有人证的痕迹,他应该不是凶手,但我的直觉里,他的证词有问题。”
    “那么,依你看,这个案子从这些疑点入手,还有没有翻案可能呢?”孟开良接话道。
    经过一整晚的聊天,赵博生早就沉浸在这个案件中,对于孟开良和谭元元,也逐渐交了心,所以他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当时最大的一个怀疑: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答复不了你们,当年主办人是上一任刑警副队长高强,他主导了案件的所有过程,如果,我是说如果,人证、物证等如果真的有问题……谭满案结束后,他就提了正队长,现在,已经是公安局副局长了。”
    孟开良眼睛骤然一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案子,可真的踢到铁板了。
    此时的高强,正躺在床上刷八卦,他不知道在深夜的另一个角落,有几个人正强烈地怀疑他当年做了假案。
    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跑过去大吼一声,你个死老赵,这么多年兄弟情谊,竟然怀疑我?
    第十九章 高强的辩解
    赵博生怀疑高强。
    如今谭满案已经重启,如果高强有问题,那么他绝对不会束手旁观。
    周时的前路,必然举步维艰。
    这是那顿烧烤吃到最后,周时接收到的最重要的信号。
    其实他明白,一个旧案如果存在问题,必然会牵扯到当年的办案人,再加上之前李新文已经提点过他,在谭满案结束后,高强就提了职,这里面,会不会真的存在龌龊?
    周时咬着肉串签子,琢磨着到底该如何走高强这步棋。
    他们同学加同事这么多年,说实在的,周时真的不愿意和高强去对峙,可谭元元的尸体还停在停尸房,如果冤情确实存在,他该如何让她以这个面目去地下见父母?
    这个坎,周时自己都过不去。
    赵博生也不打扰他,由着他陷入沉思。
    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有电话进来,周时低头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对赵博生笑了下:“你弟妹,我先接一下。”
    赵博生抬手示意他自便,周时起身离开餐桌,出门接电话去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来,脸色很差。
    赵博生问:“怎么了?弟妹不高兴了?我们喝完杯中酒,赶紧回家吧。”
    周时讪笑一下,解释道:“嗨,这不是提职因为这个案子耽搁住了,我始终没和她说,今天她不知在哪听说了消息,刚刚冲我发了一通脾气,让我赶紧回家,让你见笑了。”
    赵博生表示很是理解,也的确,警察的家属不好做,一线警察的家属更是不好做,谁能忍受丈夫天天加班夜宿单位,家里孩子什么都管不上呢?像他们这样的人,这辈子的一切成就,都离不开家里那位的包容和支持。
    他一边打着圆场一边起身结账:“别说那有的没的,今天是我张罗你出来的,对不住了,哪天我亲自上门去和弟妹道歉。”
    周时感激地朝赵博生笑笑。
    两人刚走出烧烤店,周时电话又响了,一看名字,眼皮一跳,高强?
    他这么晚打电话干什么?经历了刚才的对话,周时此刻对高强的感觉很复杂。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接了起来,并开了公放。
    “喂,周周!这么半天才接电话,干嘛呢?”高强还是一如既往的语气。
    “下班和老赵碰见了,出门喝两杯。”周时如实答道。
    “哦,那个什么,我想跟你当面聊聊,就聊聊你们现在进行的案子,有时间吗?”
    周时与赵博生对视一眼,心想,高强主动找上门,卖的什么关子?
    但与高强的面见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周时就答应了他。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周时回答。
    “我还在单位,值班,你们吃饭地方远不远?不远的话,我在单位等你。”
    赵博生连忙在一旁小声示意:“不回家了吗?弟妹还等着。”
    周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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