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开良靠墙坐在角落算着时间,寻思着,也该提审了吧。
    正想着,门“咔啦啦”响了起来,一名瘦高年轻警察进来,翻了下白眼对他说:“出来吧, 提审。”
    孟开良满意地揉了揉酸麻的屁股,站起了身。
    嗯,进度不错。
    他知道这名小警察姓张,抓他回来那天以及第一天审讯的时候,他一直都跟在姓那周队长身边,跑前跑后的,办案时眼睛里处处透着兴奋,反而看向孟开良时眼神里掩藏不住的憎恶。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案吧。
    年轻气盛啊,是个好事,至少心里还有正义。
    孟开良突然有些开心,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位小张同志,我的案子,你可要跟好周队。”
    小张警官斜着瞥了眼孟开良,回了句:“我跟着谁,跟你有什么没关系?快走你的。”
    孟开良不再言语,拖着脚镣笨拙地向前走去。
    自己好歹也是个公司老总,创业十年,大小领导见了无数,国际业务也谈了不少,什么人没见过。
    所以第一次看见周时的眼睛时,他就知道,这个人和那帮当官的,不太一样。
    周时这个人,如今他已经了解的透透的了。没有人知道,周时是他亲自挑选的对象,早在他第一天上任刑警队长的时候,孟开良就盯上他了,欣慰的是, 8 年来,他的眼神始终没有变。
    他会帮他们的。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又是“咔啦啦”一串声响,打断了孟开良的思绪,他被小张死死拷在了审讯椅上,基本不能动。
    养尊处优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孟开良咽了口唾沫,调整调整坐姿,怏怏地看向前方。
    周时此刻正坐在他的对面,平时倒是衣冠整齐威风八面的,今天却连警帽也没戴,胡子拉碴,眼睛也通红,原本挺精神的面孔,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孟开良“噗嗤”就笑了。
    “我说周队长,你这是怎么了?你看我都招了,还有什么事能让周大队这么伤神?”
    周时却一句话都没说,瞪着眼睛,就这么瞪了孟开良足足有十分钟,压迫性的沉默,让旁边的小张似乎也紧张起来,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孟开良却不以为意地又扭了扭腰,突然冒了句:“不好意思,这椅子真的是太硬了。”
    “孟开良!”
    没等他反映过来,对面突然飞过来一样东西,砸中了他的头,孟开良下意识想去挡一下,得,手没抬起来就罢了,骨头还被勒了一下,现在头和手都疼得要命。
    孟开良嘴里撕拉着,就听着对面传来一声压抑着的怒吼:“孟开良你给我老实交代,谭元元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原本龇牙咧嘴的他,突然静止了表情,三秒后,忽地又笑了:“周队,是我杀的,你不是信了吗?”
    “不是你是不是?你知道是谁。”
    “就是我。”
    “你撒谎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我。”
    “你在替谁打掩护?”
    “就是我。”
    “你放屁!”
    孟开良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时暴躁的模样,往前倾了倾身体,却问了一句让周时如鲠在喉的问题:
    “周队,这么执着干嘛呢?我都认了,另外,监控,人证,应该都指向了我吧,剩下的,无非就是什么指纹之类的,这些东西周大队长给坐实了我想并不难,不然这案子要是破不了,下个月您的升职,怕是得黄吧?”
    问完后,孟开良又重新靠回椅背,直直地看着周时,不再发一言。
    他知道,周时早就想离开刑警队了,再不走,家都快散了,为了妻儿,他这才主动低三下四地去开口求了领导,破天荒地送了份大礼。
    提职就这么解决了。
    下个月,当上副局长,分管一摊子清闲些的活,不需要再加班熬夜审讯,不需要东奔西跑抓人,日子才能过的像个人样。
    而孟开良,就是要让周时在这个艰难的抉择上想清楚,只有他真正想清楚了,才是他们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机会。
    如果他想不清楚……
    如果他想不清楚,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那就怪不得他了。
    ***
    周时在任 8 年来,从没见过这样的嫌疑人。
    有的进了警队,三言两句就吓尿了。
    有的虽然嘴硬,但也抗不过他们两三轮审讯。
    有的人,只要一眼,周时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刑侦工作忙归忙,话说回来,他在这上面确实有天赋,要不是老婆拿离婚跟他谈条件,就这么再干几年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当他一听到苏央的汇报,立刻就判断出,这案子百分之九十有隐情。
    但孟开良,着实有些让他摸不着头绪。
    他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分明是认识他了解他。
    第一次审讯没有注意那么多,只关注他交代的案情了。
    但第二次审讯后,他赫然发现,他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案情走向,怎么好像,都是孟开良想让他了解的?
    虽然,监控调取,人员走访都是警队实打实做出来的,可面对孟开良,他总有种他安排了这一切的直觉。
    “他认识我,他是故意的!”
    周时终于意识到,这起案子,是冲他来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希望他伪造证据?再搞垮他?
    还是用这个诸多疑点的案子拖着他,直到拖黄了职务调动?
    这么说,不论他怎么选,都没好果子吃?
    周时让自己陷进办公椅里,太阳穴跳地更快了。
    他想了整整一个钟头,最后确信,自己从没有见过孟开良,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任刑警队长以来,虽说有些案子确实因为种种原因成了悬案,但那归根结底也是他周时能力有限,算不上什么过错吧。
    这些年,他自认没冤枉过一个好人,能抓的坏人,也都如数抓了起来。所以也不至于得罪谁,到了拿条命祸害他的程度。
    如果说,孟开良不是为了整他,那他今天审讯来的这一出,又是怎么回事?他分明在引导自己伪造证据……
    等等!
    这时,周时猛地意识到,他妈的!思路被带偏了!
    对啊!自己为什么要伪造证据呢?不管孟开良什么目的,此时周时要做的,就是破案。
    凶手如果是他,那么就找出确凿的证据链,如果凶手不是他,那么就找出真凶。
    虽然说上面给的压力极大,但随便找个人定罪,绝不是他周时的作风。
    是了!
    孟开良今天下的这盘棋,恐怕就是要让他自乱阵脚,要他被下个月的任命牵绊,忘了去揪出真相。
    所以,孟开良的目的,八成还是为了包庇真凶!
    想到这,周时搓了搓脸,为自己能从乱麻中理出的一条线兴奋不已,他相信,没有没破绽的凶案。
    孟开良,跟我玩战术是吧,老子就跟你奉陪到底!
    ***
    关于孟开良和谭元元的关系,队里已经再次进行了调查走访,但和前面的结果没有太大的出入,周时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但很遗憾,没有调查到。
    谭元元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她独身一人,父母已经离世,多年前有个弟弟,也去世了。
    她每天往返于单位和家,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生活简单到极致。单位的同事反映谭元元性格有些孤僻,平时和谁都不来往,也不谈恋爱,因为性子太冷,有男人碰了两回钉子,就都退避三舍了。
    只有孟开良是个例外。
    他的确追求了谭元元很久了,孟开良这些年一心扑在事业上,十年前创办了这家公司,一路摸爬滚打,形成了现在的规模,自己也过上了不差钱的日子。
    生意越来越好,他开始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谭元元恰逢其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像孟开良这样的人,本就长得高大精神,38 岁,不秃不油没发福,身材保养的相当好,绝对是天南市难得的钻石王老五,身边不乏莺莺燕燕,但他一个都瞧不上。
    这话都是他的下属讲的,这些老员工们,几乎跟着孟开良一路成长过来,主动送上门的女人见得太多了,但孟开良碰都不碰一下,他们经常私下感叹,孟总怕不是哪里有问题吧?
    这样一个人,不知怎么就看上谭元元那个冷脸女人了。
    可能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谭元元越是拒绝他,孟开良就越是穷追不舍,这一追,倒追出人命来了。
    “哎,想不通啊,孟总也不像是那种冲动的人,怎么会做出‘得不到就毁掉’这样的事儿呢?”公司一名副总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对警察感叹道。
    关系上没查出什么异常,周时又拉着苏央和小马去了趟现场。
    苏央和小马用他们各自的专业知识做了一下还原,小马认为,案发时,孟开良和谭元元相对站立,孟开良的脚印清晰可辨,活动范围基本就在自己这边,力度比较稳定。
    谭元元有过猛烈的倒退,应该是中刀后导致的,随后仰面摔倒在地,但两人的脚印,交叉并不多,所以孟开良所讲的,什么纠缠求爱,拿刀威胁,最后冲动杀人,这些事情,并不像发生过的样子。
    苏央表示赞同,另外假如谭元元是自杀,除了刀口角度有问题,死亡形态也不对,她的确反向握过刀柄,判断是中刀后条件反射握了一下,随后松开手并摔倒。如果是自杀,不会有如此大步的后退,更多的应该是蜷缩在地更合理。
    周时敲了敲脑壳,决定还得再见一见孟开良。
    跟在身边的小警察张立阳有些沉不住气了,忍不住问道:“师傅,我有些不明白,现场就他们两个人,不是自杀就是他杀,又没有别人,孟开良怎么都跑不了嫌疑,而且他都认了,这些细节会不会是检验偏差?毕竟现场情况我们谁都没见过,万一有误差……”
    苏央“砰”地把手中的笔记本砸向了张立阳的头:“小小年纪,净讲废话,难道你不知道,除了凶手,死人也是会说话的吗?真不知道怎么考上的警察,废物。”说完这句,气哼哼的走了。
    “哎?这么大脾气。我这不是不懂才问的嘛!”张立阳一边嘟囔,一边求助似的瞟了一眼周时。
    没想到又换来一个白眼,他的师傅直接把他扔在了停车场,叫他坐公交车回去,用路上的时间想清楚错哪了,到警队写好检讨,自己去请求苏央师姐的原谅!
    第三章 对手
    再次见到孟开良,周时做足了心理建设,他决定这次不论孟开良说什么,都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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