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穿过暗林,竟被逼至了一个尖锐山石延伸而出的平台上,而山台之下,是奋勇奔腾的汩汩瀑布之水。
    水流非常之大,即便是站在山台之上,都会零星的飞水溅落在身上。
    班馥知道,元君白确实受伤极重,否则刚才他不会佯装受骗,眼下追兵不少,光凭他一个伤重到随时可能会晕过去的人,还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是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她往身后望了一眼,只知跳下去,多半凶多吉少。
    元君白闭了闭眼,艰涩道:“终究是我连累你了……”
    “殿下,这个时候你还同我讲这个干什么了,若我没有做好生死与共的准备,我何须担负风险来找你?”
    元君白眸光微动,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班馥轻轻一笑:“殿下,站在这里一定会被乱刀砍死,跳下去呢,九死还有一生呢。殿下,敢不敢赌一把?”
    “好。”元君白目光温柔,竟俯身吻了下她的唇。
    眼见人已经逼近,两人转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地纵身跃下。
    瀑布之水,流动非常之快。
    人一落入水中,即可被水冲袭而走,转瞬就没了踪影。
    这些人固然要杀他们交差,但谁都不想将命搭上,只能停步在此。
    副将命令道:“沿着水流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皇帐中。
    在南安寺礼佛已久的梁皇后盛装出现在此,只见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坐在上首位的离国皇帝道:“陛下,您如今龙体欠安,这身前的药水一日也不能断,别再固执了。太子已死,且写下退位诏书,臣妾腹中胎儿必是人中龙凤,待他出生,便能替您再好好管理这离国,也不算愧对祖宗。”
    老皇帝气得直咳嗽,正要掀案而起,站在他身后异常高大的侍卫却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你……你这谋朝篡位的贱妇!”老皇帝抖着手,嘶吼道,“离国只有君白一个太子!你想妄想凭腹中野种,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也不怕天打雷劈!”
    梁皇后听后,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只有一个太子?难道臣妾刚才说得不够清楚?您最宠信的太子殿下,不会再回来了。”
    老皇帝眼眶通红,自悔咒骂道:“朕真是失心疯,当年竟会聘你为后?!”
    梁皇后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冷声道:“臣妾凤命天生,为何不能为后?这些年,臣妾打理后宫,自问兢兢业业,没有任何一处对不起陛下。可是陛下呢?可有想过臣妾的处境?当年既要借我梁氏摆平先皇后留下的烂摊子,却又忌惮我梁氏树大根深。那些过继过来,断送在后宫里的宗室子弟,是邺王手笔,还是陛下手笔,难道陛下当真以为臣妾一无所知么?!”
    老皇帝抿紧唇,并不吭声。
    梁皇后冷笑一声:“都说最毒妇人心,且问问,这皇家父兄子弟,哪一个不比臣妾心狠手辣?”
    “我倒是想徐徐图之,可是你们给过我机会吗?”她深吸一口气,往帐外而去,“再给陛下一个时辰的时间,且好好思量思量,若是等到邺王那蠢货回来,离国只怕不会再是你元家天下,而是陈国的囊中物了。”
    皇帐中霹雳哐啷一阵乱响,皇帝的怒气均显在碎裂的瓷瓶上了。
    梁皇后嘲讽一笑,昂首挺胸地继续往前走了。
    *
    班馥是在下游的一处浅滩处醒来的。
    元君白比她冲得更远些,她足足找了他半个时辰,才在一处水草茂盛之处,将人捡了回来。
    他伤重,又在水中被泡了一夜,已然是昏迷过去,身上发着高热,叫都叫不醒。
    班馥只能将人半背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一个可供栖身的山洞。
    将人放好,她又马不停蹄地出去捡干的枯枝。
    有赖于小时候曾有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在荒郊野外的生存技能不算太差,生火扑鱼,称不上熟稔,但也并不陌生。
    阴冷的山洞中有了火,身上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借着火光,她又拿出随身的香囊,将里头看起来像是干花一样东西碾成粉末,小心翼翼地为元君白上药。
    虽然被水泡湿了些,但大抵上药效还在。
    这是她义父给她的疗伤圣药,为了掩人耳目,才特意制成干花一样的东西放在香囊中。
    他可真的是伤的不轻,肩上、胸口的伤最重,后背也有一道利爪划痕。
    班馥将自己的裙摆撕了,为他捆绑止血。
    做完这些,她喂了他几口水,又去将烤好的鱼拿过来,一点点撕碎,塞进他嘴中:“殿下,吃一点吧。”
    可惜这没什么用,一个重伤到元君白这种程度,昏迷不醒的人,还能躺着呼吸都算上苍保佑了,如何还能指望他下咽?
    班馥挫败地垂下手,正觉迷茫之际,忽听到一道微弱如同蚊喃的声音。
    “……殿下!”班馥略激动地扑过去。
    只见病得眼皮都睁不开的男人,紧紧蹙着眉头,似遇到了什么让他痛苦至极之事。
    班馥附耳过去,听到他哑声重复道:“母妃不可……不可……”
    班馥怔了怔,伸手去摸他紧皱的额头,轻声安抚:“殿下,只是噩梦,没事的,没事的。”
    许是她的柔声安抚起了作用,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班馥绞湿了破布衣巾放到他额头为他降温,因实在是太累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靠着他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很久,又是一个日升月落。
    她突然察觉到身边之人手指动了动,猛地惊醒,见人醒了,她下意识将手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释然一笑:“殿下,已经退烧了。”
    视线下移,却堪堪对上一双幽深微冷的眸。
    班馥心头突突一跳,怔怔将手收了回来,转头去看外头,无雨,她又迅速地将头转回来。
    元君白嗤笑一声,倒是先开口说话了:“傻看着做什么?扶孤起来。”
    “……”
    是他,又不是他。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班馥这下算是切身体会了。
    班馥没动,眼眶微红,一副失落想哭的模样。
    可是下一刻,那人突然抬手掐住她的脸颊,用力捏了捏,恶狠狠地说:“不准哭!丧气得很!小心孤杀了你!”
    班馥推开他的手,捂住被捏疼地脸,怒目而视:“我才救了你知道吗?而且就你现下这幅样子,杀我,可不可笑?”
    她气冲冲地走到火堆边坐下,抱臂环着自己,只觉心里头难过得很。
    元君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靠着石壁,淡声道:“久不见面,脾气倒是见长了不少。”
    班馥将头靠在膝盖上,将脸转向另外一边,不想搭理他的意愿非常明显。
    “喂,孤饿了。”元君白的目光还是落在她身上。
    班馥不说话,也不动。
    元君白垂眸,见脚边有几颗石子,便动了动脚,将石子踢上自己掌心,随后轻轻扔到她背上。
    在接连受了三颗石子的攻击,甚至有一颗石子还不小心扔到了头上,班馥的怒气值一下子达到了顶峰,她一下坐直身子,回望过去:“干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再欺负我了?”
    元君白眼神游移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淡幽沉的模样:“孤说饿了,你没听到吗?饿死了我,也饿死了他,知道吗?”
    明明是一个人,可是为什么,就光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截然不同。
    她发誓,这一刻,她真的很想锤死他。
    班馥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忍气吞声地站了起来,将放在宽大叶子上的烤鱼拿了起来,走向元君白。
    走到他身边,她将脸偏开,将鱼递到他面前。
    元君白打量着她的神色,悠悠道:“手疼,你喂孤。”
    ……什么?
    班馥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讥讽道:“殿下,你的伤口全部都是我包扎的。你右手伤了,左手可没伤。”
    元君白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了?孤堂堂一个离国太子,还使唤不动你了?”
    “不好意思,”班馥微笑,“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殿下难道连这句话都没有听过么?爱吃不吃。”
    她将鱼扔在他手边,又坐回了篝火旁。
    元君白轻笑了一下,又看了她半晌,这才用左手将鱼放在自己腿上,一点点地掰肉吃。
    没什么味道,但这个时候,有东西果腹都算不错了。
    元君白又打量了下山洞,再看了下自己这凄凄惨惨,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了?说来听听。”
    班馥本不想说,但小脾气发过了,理智回笼,让她不得不思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追捕的人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在殿下回来之前,她都要跟“他”相处,眼下“他”性格阴晴不定的,若是惹毛了,他弃自己而走,要想寻回来可就难了。
    班馥顿了顿,准备开口细说,这刚发了一个音节,他却突然打断道:“过来,坐到孤身边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调休了半天,所以能更2章,小小弥补一下前两天断更吧~
    爱我你就摸摸我=3=
    第50章 舍不得
    ◎说好的言听计从呢?◎
    见班馥不为所动, 元君白顿了下,嫌弃地补充道:“你声音太小了,孤听不到。”
    班馥提了提声音:“……那我大声点。”
    元君白蹙了蹙眉:“你怎么回事儿?孤叫你过来就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 还摆着太子的谱。
    顶着殿下的脸, 说的话做的事却一点儿都不像殿下会做出来的, 班馥依旧觉得心里别扭得很。
    她轻轻瞟了他一眼:“殿下,我衣着单薄,坐这儿暖和。”
    元君白的目光从她撕得稀碎的裙摆出掠过,这下无话可说,便道:“孤也冷,你扶孤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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