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一段我记忆深刻的过往, 与之前的答案不得相同。”
    元欲雪微微侧头,脸上并没有如何的疑惑神色,但他的视线却莫名让安德烈觉得有种被看透的难堪——然后他听到了元欲雪的话。
    “你曾经被人关在柜子里, 并且在柜中留下了字。”
    安德烈的瞳孔微微一缩。
    很难形容他那一刻的表情, 愤怒、难堪, 恶意,又或者此时倾泻而出,对元欲雪的巨大杀意。
    管家和仆人们维持着木偶般的寂静,元欲雪的呼吸声又轻得几近于无,大厅内部落针可闻,只能听见某种骨头被捏碎般发出的“咔嗒”声响。
    安德烈金色的眼瞳仿佛微微有些发红,他无声地盯住元欲雪,像窥伺着将被他猎杀的猎物。漫长的沉默后,他询问,“你觉得那是我吗?”
    元欲雪此时的平静,简直像一种漠然到极致的冷漠,“现在还不到第二轮提问的时间。”
    “……”安德烈现在看上去像是被触怒的猛兽,随时都会从蛰伏中爆发,剖开面前玩家的血肉骨髓。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忍耐了下来,并且微微一扬下巴,“回答正确。”
    元欲雪在第一轮追踪游戏中,躲藏的衣柜里所见到的由惊恐愧疚、到怨恨绝望的文字,不是前面的玩家,而是由安德烈留下来的。
    两张牌重新被放回中间,经过了简单的洗牌和切换。
    在抽牌前,安德烈说道:“我想知道你还清楚多少。所以这一轮的joker还会是我。”
    这种像是挑衅一般的作弊话语并没有激起元欲雪的多少怒意。在安德烈等待着他的狠话时,元欲雪终于将视线从牌面上挪移开来,略带疑惑地看了安德烈一眼。
    “还不抽?”元欲雪问。
    安德烈:“……”
    他黑着脸摸了一下面前的卡牌。
    是joker。
    当然,还是等到元欲雪抽走那张黑桃a时,他才冷笑着将鬼牌晾了出来。声音略微低沉地问他,“依旧是上一个问题——当然,不能和之前的回答相同。元欲雪,你还调查出了什么?”
    元欲雪安静地注视着他,随后睫羽微微一垂,像是在思索些什么。而安德烈也不催促,只是冷笑着看他,等回答时限的倒计时要漏到最后半分钟时,才开口讽刺一般地笑道:“啊,忘了说。既然你是最后一个被淘汰的人,游戏时间已经结束,惩罚当然要换一个才好——在别墅外度过剩下一个美好的白天怎么样?元欲雪,你应该挺满足了吧?”
    “你曾经被人分尸过。”
    在元欲雪开口后,安德烈脸上的嘲弄神色骤然一僵,像是无法接收元欲雪现在的话语。
    “或许是生前,或许是死后,器官被取出带走。”元欲雪平静地问,“还需要再详细一些吗?”
    这份记忆何止是印象深刻,简直称得上刻骨铭心。
    以至安德烈的眼睛一下被烧灼得通红,他一开始的悠闲坐姿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腿紧紧地绷直,胸部剧烈地起伏着,那双扶在桌上的手,更是用力地指节发白,仿佛要活生生地把手指直接掰断一般。
    他在几下无声的、剧烈的呼吸后,仿佛才平静了下来,冷笑着嘲讽:“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重要的信息?那只是我拿出来吓人的东西而已,只要我愿意,可以在整栋别墅里摆满一样的装饰品……”
    “那么,”元欲雪倒不是故意要打断安德烈的话,他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眸倒映出安德烈此时的神情,“我的回答正确吗?”
    安德烈顿住了。
    他与元欲雪无声对峙,甚至在某一刻,微妙地后悔了为什么选择了这种问答形式。
    安德烈似乎想一直保持沉默下去。但是在规则的逼迫下,他的喉结微微一滚动,神情近乎漠然地说,“恭喜你。”
    “答案正确。”
    这一轮的问答对安德烈而言似乎是种严重的情绪消耗,他那种恶意又嘲讽的表情已经被他彻底地收束起来了,转而变成了某种强烈的抵触情绪,满脸不掩饰的杀意。
    甚至让人怀疑,如果不是有规则约束,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大厅中就杀掉元欲雪。
    那种强烈抵触让安德烈消极沉默了一会,但在下一轮的抽卡开始前,他仍然开口说道:“joker依旧会落在我的手中。”
    鉴于安德烈那被规则偏爱的读心术外挂,他的这句话也像预言般具有某种沉重的力量。
    元欲雪微微沉默了一下,他的手已经覆在一张轻薄的卡牌上,在将它拿起时,元欲雪的目光紧紧凝聚在那张扑克牌的背面,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银色材质,看见它正面的图纹般。
    “不会。”元欲雪说,“我才是joker。”
    随着这句话落下,元欲雪继续掀开了手上的卡牌。
    那上面的图案,是微笑着望过来的“安德烈”,也是这两张中二选一的那张鬼牌。
    那瞬间,安德烈的神色是没来得及被掩饰好的讶异和一丝错愕。
    元欲雪回答出他的提问时,安德烈的难堪愤怒多于惊讶,而这时,才是惊异更多占了上风。
    元欲雪怎么会抽到鬼牌,又怎么可能会抽到鬼牌?
    “我的问题是,”元欲雪将那张joker夹在手指中间,雪亮灯光洒落,将他的手指映亮的更加修长莹润,极为夺目,“安德烈,我现在在想什么?”
    “……”
    安德烈微微抿起了唇,他似乎有些不心甘情愿,但还是嘲讽般地笑起来,一字一句地道:“你大概在想——我这个骗子,根本不会什么读心术。”
    “回答正确。”元欲雪说,“也不算完全不会。”
    安德烈:“。”
    的确如此,规则赋予他的能力,根本不是什么读心术。
    而是认知暗示。
    从最末微处起、毫不起眼的,无伤大雅的认知暗示。
    每一个玩家的提问,大概在他提出时,都会以为这是经过自己思考过后能提出的难题。
    人总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或许连这个判断,都是别人暗示给他的呢?
    高数题、小品俗语、乃至游戏条例,都是曾经参与过副本的玩家的提问。
    和自身相关的信息——比如在进入副本后说过些什么、做过什么,会整理为对玩家的基础分析资料,一并由规则告知安德烈确保双方信息的平衡。就像安德烈清楚黑皮是一名大学生,阿金喜欢看小品,而兔子相比游戏完美获胜获得更多的积分更加看中队友的安全,从而方便安德烈对他们进行各类符合性格和认知的暗示。
    所有你以为是独立思考,出现在脑海中的问题,都是经由安德烈精心分配挑选下的题目。
    当然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该怎么回答。
    他甚至可以影响别人的答题思路,让玩家们写下和他相同的、一字不差的文字。
    要真正改变认知是很困难的事,人类在矛盾下会进行下意识的思考,抵触情绪会让他们轻易发现其中的异常。
    就像安德烈如果暗示玩家“帮助boss淘汰队友”,这种与本身想法相悖的概念就会受到强烈反弹,他的思维暗示也会轻易暴露在表面。
    但安德烈只是做了一些顺水推舟的事,完全符合玩家的认知范围——只是告诉他们,你想出了一道难题,问这道题说不定可以淘汰掉安德烈。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场游戏就像是一场自由的思考博弈。
    然而从第一个提问开始,棋子的走向就被牢牢攥取在安德烈的手中。
    元欲雪则是其中的意外。
    他与其他人不同,系统提供的元欲雪的相关信息是最少的——或许还说的含糊了,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安德烈无法掌握符合元欲雪认知的问题,也只能不断避免元欲雪抽到joker。
    他可以看见牌面,这是规则赋予的特权。
    暗示某个玩家去抽哪张牌,一切程序在他眼中都是被精心安排好的“随机”概率。
    而安德烈对元欲雪用到的认知暗示,也仅仅是简单的“去抽第一张牌”、“去抽第二张牌”,但这种根本不可能引起抵触的暗示,在无数场游戏中百试百灵的手段,在刚刚一瞬间被打破了。
    元欲雪拒绝了“换一张牌或许有更大可能抽到joker”的认知暗示,坚持掀开了最初选择的那张牌。想到这里,安德烈微微皱眉,看怪物一般地看向元欲雪:“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就因为——我让你选左边那张牌?”
    元欲雪沉默了一下。
    或许他应该告诉安德烈,他的核心防护程序很不错,程序被篡改,哪怕是再轻微的修改,都会是一级警报。
    但这时,他只是如实地告知了最直白的,甚至显得有些过于任性的想法。
    “我不喜欢被更改思维。”
    这是元欲雪作为战争机器人,唯一自由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沉默许久。
    安德烈很平淡地开口:“不错。”鉴于他劣迹斑斑的前科,甚至无法分辨出这句话是赞赏还是阴阳怪气,总之安德烈说道:“那么,继续游戏。”
    剔除隐藏在深层的规则,这场游戏终于变得公平了一点。下一轮的抽卡,安德烈又毫无疑问地抽中了joker,他撑着头,开始提问:“我做过的一场最重要的交易是什么?”
    元欲雪脑海中重新回忆起《猴爪》的故事。
    还有那名母亲划破了纸面,歪歪扭扭记录下的日记。
    所有信息被简单串联成一条线,足以让他管中窥豹,从其中延伸出完整的一面。
    “……和它。”元欲雪非常缓慢却清晰的补充着自己的回答。
    “和它做下交易,获取力量,变成现在的你。”
    “你将自己交易给了它。”
    在又一段显得极其危险的寂静后,安德烈微微挑起唇,眼中是深不可见的某种阴暗情绪,不断升腾掀起。
    他经历过无数个日夜、无数的“生日”,杀死无穷无尽的玩家,永远进入相同的轮回时间,接近麻木。终于在某一天,被一个新人揭了底,触及最不该重见天日、几乎快被他遗忘的过去。
    他将自己卖给了“它”,是副本,也是规则,获取了足以复仇的力量,也同时变成了被囚禁在别墅当中的鬼怪。
    安德烈看着元欲雪,神色是说不出的怪异,但他仍然回复道:
    “……答案正确。”
    第29章 整蛊游戏
    安德烈在没有变成鬼怪前, 也是这栋别墅的小少爷。
    只是他当时的地位与现在不同,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不被重视,任人欺辱, 只有一个贵族头衔拿来遮丑。
    他也有许多“朋友”, 但与其说是朋友, 不如说是看他可笑, 将他拿来摆弄的主人。
    生日宴,衣领里被塞满冰冷蛋糕, 趴在地上学狗叫当马骑, 那些少爷们嘻嘻哈哈地围在他的身边, 说要和他玩游戏。
    只有他一个人被戏弄的“整蛊游戏”。
    安德烈讨好地凑上去, 像小狗般围绕在主人的腿边。
    将他吊在阳台上吹冷风的把戏少爷们已经玩腻了,于是他们将安德烈塞进了狭小的衣柜里, 说要来捉迷藏, 看多久能有人找到他——安德烈在那个狭窄的棺材样的衣柜里待了两天两夜,窒息、脱水,指甲抠得溃烂流脓, 来别墅做客的小少爷们却哈哈大笑。
    “唉,我们把你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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