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静默后,云思听到陆途说:“臣不敢。”
    云思眼底闪烁的光芒一下子淡去,他轻轻叹了口气,“陆途,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年救我?”
    陆途皱眉:“王爷言重了。”
    “我若当年就死在深宫算计中,何来今日的摄政王?挡在太子面前,令你为难。”云思语气喟叹。
    而这句话背后的某种苍凉情绪让陆途心头狠狠一跳:“王爷,臣与你相识之初就告诫过您,人生在世,切莫妄自菲薄,若无王爷,臣这条命早就折在了边境,而羽灵关十城的赫赫战功,也是王爷自己打下的。”
    “世人都道我连破十城,野心勃勃,可我现在想问首辅一句。”云思看过来,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他说话有些喘,眼尾也被冷出一抹旖旎的红,“这样的开疆拓土,你可喜欢?”
    陆途倏然起身,冲着云思深深一作揖,“王爷,慎言!”
    “哈哈哈哈……”云思却肩膀颤抖地大笑起来,他是真觉得好笑,半晌停不下来,最后在唇边一掩,似乎敛去了什么,随之喃喃自语:“明知你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我却堕落至今,陆途,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个十分犯贱,可是那又如何呢?”
    这辈子,他做到了自己喜欢的所有事情。
    云思撑着长榻站起身,那双瞳孔漆黑幽沉,望着陆途:“首辅,还不杀我吗?”
    陆途闻言眉目倏然一沉,有凛冽的杀意在期间一闪而过,的确,他来前安排了暗卫,可是……可是陆途胸口仿佛有重石积压,他说不清楚,按理来说这些年经历筹谋,不该再有犹疑,但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终于,陆途那无坚不摧的坚硬外壳上破开了一条裂缝,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倏然涌出,他拧着眉,快步上前抓住云思的胳膊,语气急切道:“放弃眼前的一切,我送你走!”
    云思神色安静,直到此刻,他才觉得陆途有那么点儿人味了。
    “去哪儿?”云思问:“我不死,太子一党寝食难安。”
    “交给我!”
    云思摇头:“你办不到。”
    陆途闻言声音不由得抬高:“我办不到?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他作为天才倨傲的一面展现出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透着要说服云思的急迫,“天算子当道,他们说我在与天斗,可结果天算子远走蓬莱;后来他们说赵象用兵如神,我必要跟临安城一同覆灭,可如今赵象墓已成拱,最后他们说林廓一代谋圣,我远不是对手,可如今林廓被囚荒山,风烛残年,云思,我不会输!”
    “你不会输给别人,我知道。”云思很温柔地笑了下,跟着素白的指尖点上陆途的心口:“可我不要你输给自己。”
    陆途瞳孔骤缩。
    云思继续:“你很清楚,我也是祁云国皇室血脉,一山难容二虎,小太子才多大?我手握禁军三十万,一旦反叛,整个皇城我可以当即拿下,我这样的人,只有死了,高位统治者才能安枕无忧,你是皇兄的老师,你从前护着他,如今自当护着他儿子,放我走,这跟你的道不合,你会被心魔折磨一辈子的。”
    “我舍不得,所以陆途,回去吧。”
    第一次,陆途被云思说服,他渐渐冷静下来。
    陆途很清楚,放云思走是一时热血上头,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皇权之争,向来残酷。
    “所以你重新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是吗?”陆途冷声。
    云思用一种很温润,也很难以理解的眼神望着他:“陆途,我希望山河稳固后,你可以百岁无忧。”
    尽管被放弃那么多次,被心寒那么多次,我于黑暗中不断挣扎重生,下足了狠心,说足了狠话,可到头来,我仍旧舍不得染你分毫,不是因为多爱,而是因为陆途值得。
    “既如此,臣与摄政王,战场上见。”陆途深吸一口气,豁然转身!
    云思望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陆途啊,我哪儿还能上战场啊……
    像是花朵砸落在地,很轻的一声,却摒弃风声跟一切嘈杂,精准落在陆途心头,他莫名心脏狂跳,忍不住回头。
    云思安静倒在那里。
    “庭竹!!!”
    陆途狂奔而至,一把抱起云思,这人轻得像是要随风散开,因为他的动作,云思一口压在心头许久的血狂涌而出,瞬间将雪白的衣襟染尽。
    云思连咳带喘,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痉.挛,又是一口鲜血,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上散开,等消失的时候,云思终于平静下来。
    “你不是走了吗?”云思问,青年眼神有点儿揶揄,好像那个功高震主的摄政王不见了,又回到了初见时总是想尽办法吸引陆途注意的六皇子,“你刚刚唤我庭竹……”
    “你服毒了?”陆途掌心全是刚刚接住的滚.烫鲜血,他手抖得厉害。
    云思摇头:“没有……我只是,只能撑到现在了。”
    “羽灵关一战一箭当胸,本就该死……可我想着再见见你,又撑了回来,初六约见崇安园,我总担心你不来……”云思说完轻咳两声,又有鲜血涌出,“抱歉,我刚刚应该再坚持坚持……让你看到这么难堪的一幕……”
    “人呢?!”陆途抬起头怒吼:“请大夫来!让太医院的人都给我滚过来!”
    “没用……”云思费力攀住陆途的胳膊,轻轻摇头,他眼尾的红凝聚成泪滚落,脸上却噙着笑,行将就木的枯萎在他身上不存在,他仍旧好看得摄人心魄:“油尽灯枯,什么都没用了……”
    陆途自言自语,声音也跟着颤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其实我也没那么糟糕……”云思往陆途怀里靠了靠,“连破十城,领军回来时,我想的是天下大统,百姓就不用流离失所了……陆途,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陆途抱紧云思,眼泪断线似的落下:“我知道,我都知道。”
    云思眼前已经看不清东西了,“陆途……你再叫我的字,行不行?”
    “庭竹,庭竹,云思……”陆途有些语无伦次,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痛,可以痛得人五脏俱摧。
    “陆途……”云思抬起手摸他的脸,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陆途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看不透云思,因为这人自己将自己拆骨扒皮,丢到了红尘之外,他早就累了,也不想活了。
    “我死后,禁军权柄会由张硕亲自交予你,那是一把好剑……你好好用……”
    “陆途……”云思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想看梨花……”
    陆途闻言一把抱起云思,“我带你……”
    啪嗒——
    陆途刚刚站起,青年的脑袋轻轻抵在他的肩上,瘦白的手垂落于空中。
    梅林起风,漫天的艳红花瓣像是裹挟着云思的灵魂,一下子掠向浩渺苍穹。
    山河稳固,百岁无忧,这是云思从泥沼里荒唐一回,留给陆途干净坦然的八个字。
    陆途低头,青年阖上眼睛,恍如睡着了一样。
    昇国元年三月初六,摄政王云思,薨逝于崇安园。
    动荡不安的政权,彻底归于统一。
    “呜呜呜……啊啊啊!天呐,怎么这么虐啊?!”戏外,苏雅跟花花抱头痛哭,泣不成声,妆都花了。
    副导演吹了吹鼻涕,转头问朱导:“这怎么删?这删了还是人吗?”
    朱导摆摆手,嗓音发哑:“不删,不删。”
    另一边,姜庭序抱着司游重新坐下,两人都没从角色中抽离出来。
    姜庭序哑声说:“想哭就哭,别压抑自己。”
    司游抓住姜庭序胸前衣服,眼角的泪不停。
    姜庭序看得心疼,忍不住低头吻了下,感觉到司游一个颤栗,他放缓声音:“没事,有我在。”
    “你就是陆途!”
    “我不是。”姜庭序耐心开导:“你也不是云思。”
    “你会这么对我吗?”
    “当然不会。”
    “我不信!”
    姜庭序:“……”
    “祖宗。”姜庭序靠近,声音很小很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气息喷在耳廓上,带动浑身浪潮似的酥麻:“我可喜欢死你了。”
    司游稍微翻身,更深地贴在姜庭序怀中,情绪大起大落,属于自己跟云思的搅和在一起,哼唧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52章 司游的不适应
    姜庭序极少这么剖心露骨,但刚刚他成为了陆途,是司游精湛的演技让他更深层次地了解了陆途,别说朱导满意与否,姜庭序自己都觉得酣畅淋漓。
    陆途不信云思,可姜庭序信司游,戏里戏外强烈的情绪冲突让他有点儿压抑不住,那句“我可喜欢死你了。”便非常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真喜欢,从见到司游到现在,自这人身上展现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地戳进了姜庭序的心窝里,司游起初的“邀请”,跟他在演技上的磨合共鸣,可以轻松让他们成为“知己”,可渐渐的,姜庭序无法满足于这种关系了,他想要更进一步。
    从小到大,可能对很多东西的唾手可得,导致姜庭序的渴求心理并没有那么重,但对司游,无数个寂静深夜,欲.望都在成倍膨胀,开始挤压胸腔。
    姜庭序终于发觉,原来有所喜欢,有所热爱,是这么一件抓挠心肝又让人享受其中的事情。
    “好了……”司游嗓音闷闷的,已经抽离了角色。
    姜庭序耍赖皮,“我还没好,再抱会儿。”
    司游:“……”
    这角色抽离到底怎么个情况在场工作人员也不懂,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朱导。
    朱导上前,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哎哎哎,挪个地儿,着急拍下一场呢。”
    司游推了推姜庭序,姜庭序叹了口气,认命松开,起身后看向朱导,满眼写着“你可真会挑时候。”
    朱导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种戏份很耗费心神,朱导大发慈悲,后半天就给这两人放假了。
    晨姐一接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有个广告代言一推再推,之前聚餐结束,朱导住院,姜庭序非要跟司游在家里待两天,晨姐没办法,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架走。
    姜庭序没意见,摘下头套后卸妆,换了身干净衣服。
    “累了就睡会儿。”姜庭序说话间从钱速手中接过平板递给司游,“或者下载游戏玩玩,有事联系我。”
    司游嘴上说好,但云思对陆途深深的眷恋还沾在他心头无法散去,所以此刻并不是很希望姜庭序离开,司游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出戏了!人家还有正事。
    “行,那你今天回来吗?”
    姜庭序说:“回。”
    晨姐面无表情靠在门口,这还没在一起吧?就开始汇报行程了?姜庭序以前鸟过谁啊?果然,再神仙的人散发出的恋爱酸臭味都是一样的。
    姜庭序走后,司游摘头套换衣服,然后冲了个澡,出来身上挺清爽的,他就真拿着平板下载了几款小游戏,中途花花泡了蜂蜜水进来,用的还是姜庭序的保温杯。
    玩累了司游倒头就睡,反正下午也没他什么事了。
    正值夏季末,从窗外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早秋的味道,不冷不热刚刚好,司游睡到一半爬起来,看那迷离的眼神人是蒙的,但动作流畅,打开床脚的小柜子从里面取了件外套出来,然后盖在身上继续躺下了,无视一旁可怜巴巴的被子。
    外套也是姜庭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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