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一会儿你回去再看。反正我依你说的,尽量多拖上几日再回他,好好拿拿乔!”说这话时,樱雪挑了挑眉,显出几分得意。
    佩玖端起茶杯慢慢饮,敷衍的应着:“好。”
    闲聊几句,用完半盏茶,佩玖便起身离开,说是想回去早些看看那花笺。穆樱雪将她送至门口。
    离开穆樱雪那儿,佩玖便去了玉泽苑。
    穆景行的书房敞开着门,平日里隔三差五的便会如此,趁日头好,晒晒书架子上的书。
    佩玖悄悄进去,将门掩了,走到架几案前蹲下找寻。这个地方一般会放些大哥随手写的字贴。
    小心翻弄了几下后,佩玖终于如愿找到一张带大哥署名的字贴。于是她将之前移开的那些名人法贴放回原位,如获至宝般捧着那张字贴回了汀兰阁。
    回到房里时,佩玖已将樱雪那张花笺的事儿忘记了,只重亲将生宣铺好,照着那字贴练起来。
    这厢,姜家的小厮将信拿回府交还给姜翰采,却没敢将穆府丫鬟的那些狠话转述。他想着既然穆家小姐已将信退回了,那公子总该心中有数了。又何需他再说那些会让公子下不来台的难堪之语?
    小厮粗心分辨不出那花笺的不同,可姜翰采自然分辨得出。
    那花笺折好塞在缄札里,缄札粗看之下大多相同,但细处却又有少许不同。比如姜家的缄札缠着灰线,而将军府的缄札缠着的却是银丝。
    迟疑了下,姜翰采才忐忑着将那缄札拆开。
    他很怕,很怕那信中只是寥寥数字,诸如“祝好”之类。即便是了结,他也期冀着能从中看到一星半点儿的怪责之意,好让他明白佩玖并非全然无视他!
    花笺展开时,姜翰采眼中流露出窃喜之色!他委实没有料到,这封信竟会有这么长,足足近百字。
    他捧信的双手略微发颤,瞪大着眼睛仔细拜读,生怕看漏一字便会曲解了意思。随后,就见姜翰采的脸上,由懊悔,至狂喜,再至惆怅……
    佩玖信中所书,有三层深意。一来是笃定自己受了他的诓骗!二来又大度给了他悔过机会!三来表明愿与他共度此生!
    看完信后,姜翰采蓦地瘫坐在椅子里,手中的信纸轻飘飘滑落到地上。如今他悔的是自己一时冲动,与季芙菱生米煮成熟饭,回头已难。喜的是佩玖竟对他如此情深,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愁的是他该如何择弃。
    既已明了佩玖心意,姜翰采自是不甘心就这样娶了季芙菱。可若是甩了季芙菱,只怕她不是个好打发的。如今他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啊!
    这一整日,姜翰采都在闭门苦思此事,就连昨晚百般难得记下来的那些应试重点,他都无心看了。可直至熄灯之时,他心中仍无个决断。
    ***
    户部籍册,三年一造,而最近正是每隔三年最忙的时候。特别如今穆景行已身居户部侍郎,所以操劳之事也就更加繁杂。
    待他回到玉泽苑时,又至暮色深沉。天色虽晚,却还是有些杂务要处理,故而穆景行回房换下朝服,便直接去了书房。
    恭六先一步为大公子掌了灯,之后退下。穆景行进书房时,房内已是一片通明。
    他径直走到架几案前,俯身取了几本书册。手伸向另一侧的书格取用时,动作蓦地止在这一刻。
    那些书册……被人动了位置!
    穆景行的双眼微眯,透出一股子阴厉之色。虽说这间小书房里并没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但玉泽苑的下人们都清楚一个规矩,主子的东西是不能碰的。
    若只是这些个书册,穆景行倒也不会如此敏感了。可偏偏……
    他慌忙移开外层书册,取出中间摆置的一个小锦盒,将之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条棉帕子,上面还有几处稀稀疏疏的孔洞,看上去有些不堪。
    穆景行稍稍松一口气。只是如今东西虽在,却不知有没有人看到过。毕竟比起这东西本身来,见不得光才是更为关键的。
    “恭六!”穆景行高高的朝着门外唤了一声,很快恭六便推门进来。
    “公子,有何吩咐?”
    “去,将白日负责书房的人叫来。”
    恭六面上迟疑片刻,立马道了声:“是!”便转身出了屋。
    没多会儿,就见恭六带回一个家丁。行过礼后,家丁恭恭敬敬垂首而立,恭候大公子问话。
    “今日你可碰过这架几案?”穆景行声色平常,不愠不怒。
    家丁忙摇摇头,急急解释道:“回大公子,小的只在晌午时见日头盛,便将书房门敞开了两个时辰。小的并未进屋,更未敢碰任何东西啊!”
    “嗯。”穆景行并不怀疑,能在玉泽苑伺候的人,都是跟了他十来年的。他们懂他的规矩,况且这屋子里也没有值得他们僭越这规矩的物件儿。
    “那可见有其它什么人进来过?”穆景行又问了句。
    “回公子,绝没有!”家丁笃定的摇摇头。心想因着前几日落了雨,春风一吹那杂草便是一通疯长!今日用过午饭后,玉泽苑除他之外的所有下人都都去了后院儿除草,直忙到晚饭。
    顿了顿,他脸上突然又显露一丝为难,怯生生问道:“不知小姐算吗?”
    第54章
    穆景行双眼一眯, 脱口而出:“你是说佩玖?”
    “是啊, 小的路过时见书房的门掩上了, 便凑近看了看, 见佩玖小姐在里面, 小的就退下了。”
    不自觉的, 穆景行的手抓在那锦盒里的帕子上, 将那叠得平整的帕子攥成一团儿,紧紧握在手心里!
    一时私心,他将这玩意儿留下, 如今怕是要惹出乱子了!若是佩玖当真看到了,她会如何想?
    想及此,穆景行的牙齿紧紧咬起, 甚至发出些细微的“咯吱”声!
    恭六见状, 不由得将心提起,吩咐那家丁退下, 而后上前关切道:“公子, 出何事了?”
    穆景行没答, 只持续紧咬着牙齿,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恭六虽然担忧, 却也不敢忤逆, 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穆景行手中紧紧攥着那帕子,无声驻立良久,也往外走去。他去了隔壁的汀兰阁。
    他站在院子里, 看到佩玖房里的床头小灯尚点着, 知她还未睡。他在门前驻下脚步,不敢再往前去,也不敢叩响那扇门。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到底有没有对他起疑?穆景行的两只拳头因不安而紧紧攥着!
    他与佩玖,是名义上的兄妹。即便要得到她,也需慎思之,缓行之,徐图之。若在此事筹谋之初,便被佩玖看穿心思,那不只是无法得到她,就连这层‘兄妹之情’他也要失去了。
    想及此,穆景行缓缓阖上双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便在此时,“吱嘎”一声,那扇门开了!
    “大哥?”佩玖只着寝衣,外披一件斗篷,显然是躺下了又匆匆过来开的门。
    穆景行猛地睁开眼,神色在短短的一瞬便恢复寻常,声音亦是发出的沉稳:“玖儿,你还没睡?”
    “我睡下了,看到门前突然笼了道影子,一时有些害怕,就大着胆子过来看看了。想不到是大哥……”紧了紧身上斗篷,佩玖伸手拍了拍小嘴儿,打了个哈欠。
    打完哈欠,她又添问了句:“大哥找玖儿可是有事?”
    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石灯笼,穆景行这才恍悟,屋内熄了大半的灯,屋外却是灯火通明,难怪佩玖会看到他的身影。
    “今日你去我书房了?”事到如今,他必然得说出个来由。
    就见佩玖脸上一粉,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去。原以为是不会被发现的,却不料还是瞒不过大哥的火眼金睛。
    “嗯。”以几不可闻的声量,佩玖应了声。头低低垂着,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偷张字贴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可越是偷偷摸摸的做了,便越是将小事推至尴尬境地。
    “你拿了什么?”穆景行追问。显然,佩玖定不会是冲着帕子去的,不管她看没看到那东西,定有原本的目的。
    “我……我就是想去找张大哥的字贴,比着练练……”
    “只是这样?”穆景行冷冷发问,言语间透着不信任。而言语间的冷,更多的则是一种掩盖:“那你总低着头又是为何?”
    经他一提,佩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虚之举,慌忙将头抬起。就在抬起眼帘时对上大哥的双眼那刻,她也看到大哥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穆景行以指背在妹妹的脸上轻轻一蹭,顺着那通红的脸颊划了个弧儿。他指间浸染的寒气,旋即过到佩玖那滚烫的脸蛋儿上,佩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同时人也往后小退了半步,眸中透着些许怯懦,看着大哥。
    接着,她便听到穆景行那咄咄逼人的问语:“忸怩傀怍成这样,怎会只是为了这般正当的原由?”
    佩玖复又将头垂下。她的确是窘迫。
    当初随着娘亲进将军府时,娘说她太小八字又弱,不宜去拜祭穆氏宗祠,故而穆伯伯就允她及笄了再去正式拜祭。
    佩玖知道,一但拜祭过穆氏先祖,便意味着自己的名字要写入穆家族谱,自此随了穆姓,改口唤穆伯伯为父!
    故而上辈子甫一及笄,她便急着嫁人,找各种借口推脱行此仪式。毕竟那时的她,尚对亲爹心存执念。
    这辈子,重生回来便是那之后的事了,佩玖知道这辈子的她也已推脱过此事了。想来穆家人定是以为她不想随穆姓的,不然穆伯伯不会这一年间未再提起拜祭宗祠之事。
    尽管佩玖心里,已百般殷切的盼着能有穆伯伯这样的爹。可穆伯伯不提,她一晚辈也提不得。
    此时若被大哥发现她在练“佩玖”二字的同时,又偷偷练了“穆”字,她岂不是要羞死……
    想到这些,佩玖如何敢认。
    她默默转身回去将穆景行的那张字贴取回,双手呈给穆景行,口中喃喃道:“大哥如若不信,自己看看便是。”
    接过那张字贴,穆景行随意扫了眼,的确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练字贴。之后穆景行又抬眼看佩玖,不由得心下不解,就只是取了张普通字帖来练,她为何羞成这般?
    难道,她真的看到了那帕子,且猜到了他的心意?
    穆景行眉头一皱,径直试探道:“玖儿,你可还翻到别的了?比如书册中间还有一个放置闲物的锦盒。”
    佩玖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大哥,“没啊。”
    穆景行不说话,就仔细观察着佩玖的反应,见她顿了顿,突然有些慌张的又问道:“难道大哥是找不见什么东西了,才这么晚来问玖儿?”
    她问这话时,那一脸担忧,绝不是装出来的。如此穆景行便断定,她没看到那东西。
    深深呼了团气,穆景行便借坡下驴:“罢了,左右不是值钱的东西。你早些回去睡吧。”转身离开前,他又将那张字贴塞回给佩玖。
    佩玖怔怔的目送大哥跨过月拱门,才将自己房门关了,心中还在猜想着大哥到底是丢了什么东西,才急得半夜来问?
    ***
    翌日天未大亮,姜翰采猛地从床上坐起!一脸惊惶,显然昨晚这一觉是被梦魇给缠了!
    坐在床上,他冷汗涔涔,心下默默回想起他梦中所看到的一切。
    他先是做了一个美梦,梦到自己娶了佩玖,做了穆家的乘龙快婿!
    在朝堂他是一路仕途坦荡,被各路前辈照拂。在家中每日有娇妻相伴,对他知冷知热,夫妻琴瑟和鸣,惹得满京城无数才子艳羡!
    之后,他又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娶了季芙菱。
    成亲前几月尚算和谐,可之后不久他对季芙菱失去了新鲜感,加之眼见佩玖嫁予他人,他便开始日日花楼饮酒,苦中作乐,再无前途可言。
    最终,季芙菱不满他的作为,对他恨意累增,终有一日,竟提起刀来杀了他……
    明知只是个梦,可回想一遍,姜翰采额前的汗又多了几许。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擦拭几下,下床,又写了一封决别信。
    这回,是写给季芙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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