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会病了,一直不好。
    若是?这样能让她好起来,他宁愿不再见她。
    究竟过?去了多久。
    谁在唱薤露,声声哀婉。
    他听?过?这首挽歌,在父亲和大哥,以及大嫂逝去时。
    如今她也?走了。
    枯寂的荒芜里,他缓了许久,也?低声唱起来:“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应当不会回来了。
    当烈火蔓延,剧痛袭来,他却只觉得解脱。倘若真正地?死去,可以让他再见到她,他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
    昏沉痛意中,他能感受到她逐渐靠近的气息。
    可后来,又远去。
    她一定在那?里。
    “三?爷,三?爷……”阿墨不住连声唤道。
    这是?想什么那?么入神。
    卫陵回神,这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跟着自?己。
    方?才说话的是?他。
    卫陵定定地?看着他,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人了。
    但此刻只是?跟着他话中的意思,再次问道:“她还活着吗?”
    是?虚幻吗?
    死去的人也?会做梦?
    他分?不清楚了。
    阿墨被问第二遍时,便觉得三?爷怕不是?把脑子摔坏了,这好不容易人醒了,却是?傻了。愁地?发慌,心想要赶紧将此事告诉国公夫人去,再请御医来看看。
    这可是?大事!
    当下却不敢离开半步,先回三?爷的话:“表姑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事。”
    今日下晌表姑娘还过?来看望三?爷呢,念及此,阿墨记起自?己那?话,再瞧如今三?爷对表姑娘的态度,后知后觉有些怕,不敢再肆言,便想着措辞,眼?珠子转了两番道:“三?爷,虽说表姑娘拒了您,但在这京城中,也?还有好些姑娘……。”
    卫陵在听?到第一句话时,脑中就一阵疼痛,闭上眼?,似乎有什么在争先恐后地?涌入。
    一幕幕的画面从他眼?前流转过?去。
    初见,微雨杏花中,她见到他时,悲伤难过?快要将她淹没;
    端午日,她送来玉髓绿的香缨带,是?为求他平安;
    生辰日,不过?隔窗一瞥,她就能极快察觉出,朝他仰头看来;
    若邪山,她知晓如何命令将军,让管事带人去救他和王颐。分?明他应当拉不住王颐,而王颐也?会死在坑洞中,连尸骨都捞不回来;
    藏香居前,她面对温滔的羞辱时,流露出的镇静神情,与?她年岁不合;
    赏荷宴,她没有去双燕楼,反而回了院子。那?些人的碎言,以及他的怒斥;
    法兴寺,她显而易见的躲避;
    中秋灯会,投掷套圈的法子是?他教?她的;
    ……
    最后,在那?棵满开着如碎星般的桂花树下,当他说出那?番表白心意的话后,她似要哭出来。
    卫陵怔怔。
    不对。
    不是?这样的,这和他与?她之?间的事全然?不同。
    遽然?,卫陵睁开眼?。
    他缓缓转动头,环顾起四周来。
    方?才他只顾着循她的气息去找她,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一切。
    浓浓夜色里,整座公府被笼罩在暗里,偶有几点?微弱灯火,是?值夜的下人房里。还有护卫换守的交接声和脚步声。
    卫陵看着。
    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然?后朝一个地?方?缓缓走去。
    阿墨正说得起劲,见三?爷又动了,慌慌张张地?要再劝说,但见不是?去春月庭,放心下来。
    他跟着转向,朝旁边的小道去,愈近,辨出是?去卫家祠堂。
    阿墨疑惑道:“三?爷,去祠堂做什么?”
    也?没犯错,要被跪罚祠堂啊。
    三?爷可是?最讨厌这地?方?的。
    却不见搭理。
    阿墨闭嘴了。
    卫陵走到祠堂正门前,站定,透过?蒙着的窗纱看向里面,漆黑一片。
    他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墨跟进去,熟门熟路地?从靠墙的箱柜里翻出火折子,将边上的一盏铜油灯点?燃,举到前面照亮。
    供桌上的卫家先祖牌位整齐地?摆放着,在火光映照下,红彤彤地?似要烧起来。
    明光落入眼?中,卫陵只觉刺目,不禁微微眯起眼?。
    他已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光了。
    目光落向那?些牌位,一个个地?看过?去,分?辨上面那?金粉铺陈的纂字。
    记忆含糊,过?了好一会,才看出没有父亲和大哥的牌位。
    阿墨尚在琢磨三?爷刚醒,怎么就来了这处,兀地?听?到一声笑,低的,轻的,却从静暗深处劈破开。
    陡地?一阵夜风吹来,擒着的灯盏焰火被侵吹地?飘摇。
    阿墨真个被吓地?跳脚。
    连着多个日夜劳累苦熬,本就精神颓靡,撑起眼?皮子盯,恍恍惚惚地?,这下更觉这处阴森可怖,恨不得赶紧离去。
    他这念头才冒出,就见三?爷转身?。
    一双漆黑的眼?朝他眺了过?来。
    阿墨霎时僵硬,那?种?眼?神,让他动都不敢动。
    卫陵已经想起来了。
    这人叫阿墨。
    少时跟在他身?边侍候,后来他去北疆行军,不知分?遣何处做事去了。
    天上的月在往西沉。
    卫陵走出了祠堂,朝破空苑走去。
    他记起最后一次从这里走出时,是?神瑞二十?七年的二月初四清晨,也?是?这样的天色未亮时。
    那?时母亲身?体不好,他便提前动身?要前往北疆,并让正院的丫鬟不要叫母亲起来。
    也?不想劳累其他人起了送他。
    那?些年,公府里的人心里都似压着块石头。
    当从祠堂中出来时,他却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是?她的脚步声,似乎跑地?有些急了。
    微微愣然?,他停下来,让亲卫先到门口等着。
    提着灯,他在两条路的交界等她。
    现今,卫陵走到那?个位置,顿步,望着当年的方?向。
    那?时,他就是?站在这里,看到她从葱郁林间赶过?来,身?影绰绰。
    是?为了送他。
    其实不必那?么急,他会一直等她的。
    但这句话,卫陵说不出口。
    他和她之?间,已经相隔太多的事。
    除非回到能改变这一切的起始。
    一隅明灭,镜中人覆缠上额几圈的白纱底下,映托出些许灰青的一张皮,右腮上还有未消去的疤,从高骨眉弓,一直划到嘴角。
    动荡的晦暗里,颊侧撑起未经风霜的弧线。
    这是?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前世十?年,今生十?日。
    无休无止的黑暗,随着一场焚骨的烈火烧尽,溯流回转,让他回到了过?去。
    在十?八岁的年纪,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然?而,然?而。
    ……
    孤灯之?下,他透过?一窗之?隔的淋漓秋雨,看向了春月庭。
    仿若续接前世,不知道第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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