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舅皱眉:“那你能找到地方吗?”
    高财主眉眼几分倨傲:“身为财师,我高苏阳过目不忘。”说罢伸手一指,“那片峭壁之下,两棵枯松之间。”
    李国舅高兴地上前,在他们身后,有十几人跟随,知客走在最前方,手中抱着那把六尺剑。
    一行人踩着雪到了这片峭壁前。
    “快快,钥匙呢。”李国舅再次催促,眼中满是迫切,“让我看看墨门的秘库都有什么珍宝。”
    是不是把山都挖空了?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
    高财主回头看:“你们铸剑师来了吗?”
    身后那十几人中有人走出来,身材瘦小,点点头说:“我是铸剑师。”
    知客道:“巨子令就在剑中,你看看怎么取出——”
    他说着将六尺剑递出。
    就在此时两边峭壁上雪花轰然而落,知客暗道一声不好,将剑回撤,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道雪雾如旋风般将剑裹挟而去,随着雪花飞舞,十几人从两边飞落,将一行人围住。
    李国舅吓了一跳,直接躲到高财主身后:“什么人?”
    高财主神情淡然:“无妨无妨,是我儿。”说罢似有些无奈,“小六,你这是干什么?”
    裹着的剑的雪雾已经落地,露出一人,与那十几人汇合,他抱着六尺剑神情愤怒看着高财主:“爹,你真要将墨门献祭给朝廷吗!”
    高财主说:“这些东西是洛工要献给晋王的,那是献祭,现在才是正途。”
    高小六呸了声:“哪个正途鬼鬼祟祟?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你就拿着墨门来换取你的荣华富贵!”
    他说到这里神情悲痛嘶吼。
    “爹——你就不能好好的当我的爹吗?
    我拼命地做事,就是为你赎罪,弥补你给墨门带来的伤害!”
    “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肯停下来,一次又一次,你非要逼儿子杀了你?或者你杀了我吗?”
    高财主淡淡说:“我不会杀你,你是我儿子。”
    随着说话,站在一旁的知客猛地抬手一扬,风声呼喝,一团雪砸向高小六。
    高小六旋身躲避,肩头依旧被砸中,看似松软的雪团竟然将他砸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六尺剑滑落,知客等十几人同时跃起扑向高小六,高小六身边的十几人忙挥动兵器相迎。
    山谷里雪花飞舞,陷入混战。
    高小六在其中左突右闯,但始终被知客缠住。
    “公子,休要胡闹了。”知客出手间还不断相劝。
    高小六深深看他一眼,说:“好。”
    随着这一声好,沉肩一跪,手中抱着的六尺剑同时滑出,只听一声入肉闷响,知客被长剑刺穿。
    他手中的长剑则落在高小六的肩头,平平擦过,并未刺入。
    知客神情惊讶,低头看自己身前滴落的血,不可置信。
    不信公子能杀了他,不信公子竟然会杀了他。
    “公子。”
    他抬起头看着高小六,眼前的年轻人光影变幻,从俊秀的青年到飒爽的少年再到聪慧的少儿,最后是抱在怀里白胖可爱的婴儿。
    “天冷。”他喃喃说,“公子记得穿袜子。”
    伴着这句话,头一垂不动了,视线落在跪地的高小六露出穿着金线草鞋的赤脚上。
    高小六看也未看知客,猛地将剑抽出,锵一声,将最近的一人手中的兵器击断,那人踉跄后退,缠斗在一起的十几人暂时分开。
    高小六看向高财主:“爱盗非爱人也,不爱盗,非不爱人也,杀盗人非杀人也。”
    他将手中的六尺剑对准高财主。
    第52章 山间问
    看到知客倒在地上,白白的雪上弥散鲜红一片,高财主的脸色沉下来。
    这也是他没想到的。
    他知道儿子与他理念不合,但再不合也是儿子。
    吵吵闹闹关押囚禁这种不孝也没什么,他根本不在意,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之间上下牙磕碰。
    动了刀,取了命,那就不一样了。
    “你这儿子真要杀你了!”李国舅在后喊道,“高长老,你教子无方啊。”
    说罢再向后退去,招呼带来的人手保护好自己。
    高财主似乎又被李国舅一句话逗笑了,原本沉下来的脸色散去,看着将剑对准自己的高小六,挥手让护住他的人让开,迎着剑上前一步。
    “子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而犹欲粜,籴雠则愠也,岂不费哉!”他对李国舅说道,再看着高小六一笑,“我生的我养的儿子,为了墨圣大义连我都要杀,这可不是我教子无方,这反而是我教子有方,我儿学有所成,就算要杀我,我也不会怨恨。”
    李国舅在后嘀咕一声:“都是疯子。”
    高小六神情冷冷:“不用说这些空话,爹,你如是真以墨义为傲,就不会逼儿子我如此。”
    高财主点点头:“空话,我说的是空话,那我来问你,你现在举着墨义大旗对打打杀杀是为了什么?”
    高小六道:“自然是为了墨门。”
    “我不是为了墨门吗?”高财主说。
    “你是为了你自己!”高小六说,“爹,你将墨门献给皇帝,墨门还能存在吗?”
    “我存在!墨门就存在!”高财主喝道,人再向前一步,“而且还会有一个新的墨门!”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放低,看着高小六。
    “这秘库装的是洛工献给晋王的谋逆之用,它已经是不义之财,是我墨门之耻,我将它献给陛下有什么不对?”
    “我们有错,有罪,就应当给皇帝表明诚意,让皇帝看到我们的认罪之心。”
    “只有皇帝看到了接受了容忍了我们,我们才能赎罪,才能重新来过。”
    “现在的墨门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就应当揉烂了撕毁了炼化了!”
    说到这里高财主猛地跨上前一步,衣袖一卷打向六尺剑。
    原本在听的高小六心中恨骂一声,收剑后撤,但还是晚了一步,轻飘飘的衣袖如蛇一般卷住了剑身,陡然如铁石一般压下。
    高小六只觉得手臂都要断了,砰一声单膝跪下。
    高财主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恶名加身,苟且偷生,怎能能利天下,怎么能兴民生,先圣早就说过,要让王公大人用吾言,才能切实之行。”
    高小六想说句话,但此时此刻咬紧牙关,双手用尽全力握剑不被夺走,竟不能张口说话。
    “所以,你就与晋王勾结,要拥他为帝?”
    有声音从上空落下。
    高小六心神一顿,对面压缠剑身的力量一滞。
    四周的人们也纷纷抬头看,夹杂着李国舅一声惊呼“什么”
    人还是鬼?
    峭壁山石嶙峋的半山腰,一根蜿蜒横长的枯木上站着一人,衣裙秀丽,乌发白面,眼如寒星,眉似远山。
    这装扮很靓丽,但又与山石枯木混为一体,宛如山鬼毫无人息,竟然无人察觉。
    “七星!”高小六大喊,就地一滚向高财主撞去,同时抬起臂膀,双手一扬,“接剑!”
    伴着撕裂声,六尺剑挣脱了高财主衣袖,向上飞去。
    七星从枯木飞落,接住六尺剑,手腕一转,落地站定,长剑再次对准高财主。
    “所以当年就是你勾结晋王,欺瞒掌门,将墨众骗去晋地。”七星再次问,“裹挟墨门为晋王谋逆从众?”
    就地翻滚刚起身的高小六神情震惊,猛地回身,双拳向高财主击去。
    “爹——”他嘶声喊。
    拳风呼啸,但高财主手一挥,断裂的衣袖荡起划开了高小六的拳风,同时抬脚,砰一声,高小六被踹开,跌入一旁的人群中,又有两人被砸倒。
    高财主没再理会高小六,看着七星,忽问:“你是洛工的女儿?洛工与你娘苟合私生?”
    听到这话正在撑起身子的高小六再次震惊地看向七星,他知道七星的母亲是北堂匠女,但从未听她说过父亲。
    原来竟然是,洛掌门。
    “不是私生。”七星说,“洛工与我娘少年结识,有媒有聘,拜过天地祖师,只是因事和离,一别两散,再无干系。”
    高财主恍然哦了声:“原来如此。”又饶有兴趣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勾结晋王?你如何知晓的?洛工以及三个长老都死在当场了,怎么告诉你?”
    这是承认了?!
    虽然听到七星说已经深信不疑的高小六还是心如刀绞,捶地悲愤地喊:“爹,你都做了什么!我一直以为你现在做错了事,没想到原来你——”
    过去就做了错事。
    他一直深恨洛掌门毁了墨门,没想到罪魁祸首原来是他的父亲!
    听着高小六几乎破了喉咙的喊声,高财主看他一眼。
    “我做错了什么?我现在没做错,以前也没做错。”他说,“我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墨门,为了墨门就没有错。”
    “你造反乱世也是为了墨门?”高小六捶地站起来,不知是适才撞击还是自己捶的,双手皮肉渗血,“你适才还口口声声质问我的墨义,义啊义啊,你有什么义可说!”
    “我当然可说!”高财主也再次喝道,双手一甩,“说要兴盛墨道,要让王公大人用吾言,结识晋王却将晋王与贫民百姓凡夫俗子一般相待,在晋王面前只肯做匠工小事,修渠挖沟,不肯往晋王面前多坐一坐,晋王刚提一点国事政策,就称自己江湖人士,不妄议时事。”
    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但听到说为皇帝铸造神器,就毫不犹豫倾尽墨门之力,真是可笑。”
    听到这里站在高小六这边的墨者忍不住问:“这怎么是可笑呢,让天子看到我墨门之力,比晋王不是更好?”
    晋王毕竟只是一个王爷,还是不会承继大统的王爷,甚至连太子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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