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异之接过缰绳,看向前方,随从问:“公子还要继续逛几家吗?”借着说话,压低声音,“有人盯着,不知是京兆府的还是什么人。”
    陆异之纹丝不动,嘴角一丝笑:“盯就盯着吧。”
    而且肯定不止一方人马盯着他。
    无所谓,谁愿意盯就盯着吧,盯着的人越多越好,越乱越好。
    谁也别以为谁比谁厉害,更别以为是恶人就能真奈何他……这天下最多的就是恶人,最容易做的就是恶事。
    陆异之催马:“走,继续逛!”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各自忙碌,有人进了山货铺,有人挑着篮子叫卖,也有人呼朋唤友进了酒楼。
    这一行七八人没有风度翩翩,穿着很普通的衣袍,但店伙计也热情地迎接“赵捕头,今日怎么得闲?不是说京城里来了大官,人手紧张?”
    为首的男人大手一摆:“京城来的大官,伺候的人也多,轮不到咱们上前。”说着伸手搭着身旁一个男人的肩头,“咱们就招待咱们兄弟。”
    伙计看去,见此人身形高大,一脸胡子,跟赵捕头等人气息相似……
    “这是京城来的张爷。”赵捕头说。
    话音落就被张爷示意噤声:“保密。”
    赵捕头忙做了个知道了的神情,再对店伙计摆手:“安排上房!”
    店伙计笑呵呵高声招呼“上房贵客——”将一行人迎进去,看着他们进去,又低笑“咱们这群地头蛇不知道捞到什么值钱买卖了,竟然舍得花钱招待客人。”
    进了上房内,顾不得要酒要菜,赵捕头看着眼前的张爷,急不可耐也问道:“张爷,到底是什么大生意,让您从京城跑来我们新城这小地方?”
    京城来的张爷,略带几分得意看着诸人,说:“寻人。”
    赵捕头皱眉:“那位什么小姐吗?京城里来人将驿站都搜了。”
    至于具体什么事,那些大官们神神秘秘谁也不肯说。
    不过他们也不感兴趣。
    京城的张爷笑说:“当然不是,京城是丢了一位小姐,但……那不值钱。”说着从胸口拿出一张告示拍在桌子上,“咱们要寻的是这个。”
    赵捕头等人忙向桌案上看去,见这是很熟悉的海捕文书,画着熟悉的粗糙的几乎辨认不出的画像,似真似假的籍贯名字年龄,还有京兆府的大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张爷手指指着的悬赏数额。
    “赏百金!”赵捕头喊出来。
    这可真是个大贼啊!
    “此贼是我追捕多年,如今终于发现迹象,就在这附近。”京城来的张爷说,“请赵爷以及诸位兄弟助我,抓住此人,赏金对半分。”
    赵捕头和自己的兄弟们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大家都是舍着命吃差饭,能有赏金自然更值得大干一场。
    “此贼赏金这么多,是不是很凶悍?”赵捕头问。
    京城来的张爷眼神忧郁:“不,是很柔弱,所以才避人耳目屡次逃脱。”说到这里大手再次一拍桌案,“但这一次,终是逃不过我的手心!”
    说罢再次对诸人抱拳。
    “诸位兄弟不用替我冲锋陷阵,只要守在四周助势就足矣。”
    说罢又轻咳一声。
    “我是可以告知上官,带京城的弟兄来,但那样的话,赏金就……”
    赵捕头等人听到这里露出大家都懂的神情,哈哈笑起来,原来是为了多占些赏金,京兆府那种大地方,抓了贼盗赏金先孝敬上官,分到当差的手里没多少,来地方官府这边就不一样了,京城来的差役职位再小,官员们也不会得罪,免得天子脚下这些小人给添堵……“好说好说。”赵捕头再无疑虑,“多谢张爷带我们发财!”
    说罢对外喊。
    “快上好酒好菜!”
    其他人也纷纷叫喊,外边的店伙计高声应喝,上房里外热闹一片。
    ……
    ……
    陆异之带着随从回到驿站时,其他官员们也从城中赴宴归来。
    “异之,今日可有所获?”他们关心问。
    陆异之对他们露出笑容,指着随从手里捧着的两个小匣子:“买到了两颗老参。”
    还特意打开让大家看,官员们看了不管值不值,纷纷称赞。
    似乎是稍微得到了安慰,陆异之主动问他们:“明日是有赏梅宴吗?”
    这边山林深处的梅花已经开了,当地的世家提议赏梅。
    官员们没想到陆异之会去,闻言惊喜:“有,有,异之能去,整个山林都要生辉。”
    “异之就该如此,散散心也好。”
    陆异之说:“我并非散心,我是想着,人多售卖一下自己。”
    诸人一愣,售卖,自己?
    “诗词文章画都可以。”陆异之说,神情坦然,“不瞒诸位,我订了一件上等奇珍补品,想给老师寄出,但最近手头没钱了。”
    一向挥金如土的陆三公子竟然没钱了,竟然到了售卖字画的地步,诸人又是惊讶又是心痛。
    “这是大家之所幸!”
    “到时候谁也别抢,让我拿到异之的真迹。”
    大家纷纷凑趣,不提可怜也不想用话安慰,这时候的安慰可怜是对陆三公子的羞辱啊。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通情达理,随行做护卫禁军都指挥使在旁神情沉沉:“陆大人真是太可怜!落难了,阿猫阿狗都能踩上一脚!”
    诸人愕然看向武将,陆大人遭遇是很可怜,但哪个阿猫阿狗能踩陆大人?
    他们问:“魏大人,此话怎么说?”
    陆异之对魏大人施礼:“多谢魏大人仗义直言,但还好,我相信否极泰来。”
    魏大人似乎也觉得人前这样说不太好,忙还礼,郑重说:“请陆大人放心,一切有我!”
    这话让其他官员更不解,怎么就一切由他了?他能干什么?这姓魏的一向脑子不灵光,现在是越发湖涂了?
    “有魏大人在,我等安危自然无忧。”陆异之亦是郑重说,说罢再请诸人,“我临时决定去赴宴,劳烦大家替我回个帖子,以免唐突。”
    诸人忙道“这怎么是唐突呢?”
    “这是蓬荜生辉。”丢开了这个话题。
    第二日陆异之与大家赴宴赏梅,做了三首诗,写了两幅字,引宴席上争抢,有豪族一掷千金,更有豪族差点打起来。
    陆异之并没有只求高价,与购买者谈论诗词后,只收了最高价的半数,更是引得诸人艳羡,买者更是狂喜落泪,这是被陆三公子视为知己才肯半卖半送啊。
    一时间宾主皆欢,成为当地载入志记的盛事。
    这次之后陆异之没有再赴宴,很快拿着售卖字画的钱出门,出门前跟大家高兴地说:“我要的那件上等奇珍到了,我这就去买来。”
    官员们纷纷道喜,这一次魏都指挥使并没有再说可怜上当受骗病急乱投医这种扫兴的话,只目送陆异之带着两个随从离开,然后也转身离开了。  
    第42章 风吹落
    初冬的山林间,有风吹过,树叶纷纷扬扬,没风吹过,树叶也不时飘落,入耳满是悉悉索索声。
    “陆异之的行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几个黑衣兵卫站在山林间,对坐在山石上的霍莲说。
    “他去的地方也都是先前常去的,我们都看过了,没有发现夏侯小姐。”
    地上挖了一坑,四周清空,篝火点燃,架着一只撞过来自寻死路的兔子,烤得滋滋冒油。
    霍莲不时伸手转动烤架,说:“他去的都是寺庙药行,本也是三教九流混杂之所,掩藏着很多不干不净的事。”
    “干脆都抓来拷问?”一个兵卫说。
    他们有千般手段让这些人开口,让陆异之无所遁形。
    霍莲转动烤架:“我们的千般手段是陛下允许才可以用的,陛下是不会允许我们这手段用在陆异之身上。”
    而且因为陆异之与霍莲的纠葛,一旦用了,在所有人眼里,这就是公报私仇,且还会打草惊蛇,不仅会害了夏侯小姐的命。
    “哦还有,都督。”一个兵卫又道,“有个京兆府的差役在这里追逃犯。”
    京兆府的差役?追逃犯?霍莲看向他。
    “不是京兆府特意留下的追查夏侯小姐的人。”兵卫说,“朝中都认为夏侯先生发了疯,不该闹这么大,就算女儿丢了,也该悄悄地找,甚至干脆不找,总归是失去了清白,所以上次来也只是为了皇帝来做做样子。”
    霍莲看着烤兔:“父母为子女之心不管不顾,反倒成了发疯。”
    这句话只是轻轻一句,他已经很久不为他人感慨了,他人和世间与他何干。
    这句话脱口而出,旋即变消散,他抬起头问兵卫。
    “那差役是谁?”
    京兆府的差役很多,都察司会登录在册,但并不是大家都能熟认每一个差役,不过这个兵卫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个人以前还跟我们打过交道。”他说,“叫张元。”
    张元?
    霍莲也的确不认得每个差役,但他过目不忘,听到名字,记忆立刻翻出来,那是恍若在很久之前,见到七星之前……
    “他……”霍莲要问,又有兵卫急急奔来。
    “都督,陆异之又出门了,去了之前曾经去过的山货行。”那兵卫说。
    重复去某一家,必然是比别家要多些关注。
    “而且。”那兵卫又说,“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随行的禁军都指挥使带着兵马也出门了。”
    霍莲如有所思,忽地神情微动,对兵卫抬手示意:“你们先退下。”停顿一下说,“有,客人来。”
    客人?
    兵卫们忙应声是向外退去,与此同时伴着悉悉索索落叶纷飞一人握着一根竹竿飘然而落。
    哦这个客人啊,有几个兵卫认出来,下意识松口气,太好了,都督在,这位客人不用他们接待了。
    客人直接站在篝火前,看着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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