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莲收回视线,将擦手的锦帕扔下。
    “好。”他说。
    春娘又惊又喜,以前吃饭的时候,都督可从不多言,更别提夸赞饭菜好。
    其实她以往在都督面前不敢多说话,这次是收了厨娘们的哀求和打点,让帮忙探探新菜的反应。
    虽然这位小姐被捆绑在牢房里,但跟曾经要么疯狂挣扎嘶喊,要么一动不动木然如死的婉婉小姐不一样,她平平静静,按时吃喝,按时睡觉,还会看书,牢房里的气氛一点都不像牢房,捎带着霍都督看起来都平易近人很多。
    所以春娘大着胆子开口问了,果然得到了回答。
    四个仆妇高高兴兴退了出去,霍莲也站了起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七星。
    “我进宫去见陛下。”他说,不待七星开口,笑了笑说,“不过不用多想,你走不了。”
    那位深情的陆异之有什么意图,他浑不在意,让陛下动怒大发雷霆,他也不在乎。
    他只要做自己要做的事就可以了。
    “你未婚夫有深情,我则不要命,除非我死了,否则没人能夺走你。”
    霍莲淡淡说。
    很显然,皇帝目前还舍不得他死。
    朱川在一旁狠狠说:“听到没,嘴上说深情没用,我们都督不怕死才是更厉害。”
    七星笑了,说:“知道了。”又问,“能不能去玲珑坊把我的绣架送来,我还有些工要赶。”
    朱川呵一声:“你把我们都察司当什么了?”
    自己来去自如还不够,还要把绣架搬来,都察司变成她的工坊吗?
    一件事不成,从来不影响她做其他的事,霍莲看她一眼。
    “朱川,给她取来。”他说。
    朱川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还有,你带着人守着玲珑坊。”霍莲说,“如果七星小姐离开牢房半步,就将玲珑坊铲平。”
    说罢再看着七星。
    “虽然七星小姐不认父亲,但作为掌门,想必和洛掌门一样,不会因为自己一人,置墨门众生与不顾。”
    七星含笑点头:“当然。”
    朱川精神焕发,大声应是:“都督放心吧。”
    霍莲看他们两人一眼,转身大步走了。
    朱川看着七星,冷声说:“知道了吧,我们都察司可是会要人命的。”
    “知道了。”七星说,对他抬抬下巴,“快去给我拿绣架来。”又唤一个仆妇,“夏娘子来给我翻书。”
    朱川气结,这哪里有知道的样子,就知道催他干活。
    “来了来了。”夏娘子进来,熟练地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打开,“小姐,上次看到这里了,直接翻页吗?”
    朱川看着那女子靠着椅子,由妇人捧着书在眼前看起来,宛如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
    可怜都督则因为她,要去宫里跪陛下,被陛下骂。
    朱川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把她抓来,是不是自找苦吃?
    ……
    ……
    过了节,大朝会恢复,冬日蒙蒙青光中,朝臣们穿过城门向大殿走去,刘宴一路走来,官员们按照品级给他让路,渐渐走到了最前方,不过前方早到的官员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议论什么,没有察觉身后也没让开路。
    “一大早就来跪着了?”
    “不是,说是昨天午后就来了,跪了半日,晚上回去了。”
    “哎?既然被罚跪了,怎么还能半路回去睡觉?”
    “按常理来说自然是不能,但谁让人家是霍莲啊。”
    霍莲?
    刘宴听到这里向前看去,果然见肃穆的大朝殿前跪着一人,披着青光,散发着冬日的寒意。
    虽然远远一个背影,已经能认出是霍莲。
    “那看来那件事是真的了。”
    “肯定是真的啊,那么多人亲眼看到了,他将人捞起来……
    “好像说是他把人逼迫掉到河水里……
    “昨日陆翰林来求见陛下了,虽然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外边随侍的听到了陛下大发脾气,砸碎了茶杯。”
    刘宴在后听到他们继续的议论,忍不住问:“什么事?”
    “当然是霍都督抢……官员说,说着话转过头,看到是刘宴,声音不由一顿,迟疑一下还是继续说出来,“抢陆翰林之妻。”
    刘宴眉头簇起,什么?
    “不是不是,是未婚妻。”另一个官员忙低声补充。
    未婚妻跟妻子又有什么区别?哪怕不是妻,抢人也是不堪,刘宴眉头凝结:“御史不管吗?”
    以往在家里夫妻两人吵架,还能被御史参一本呢。
    但……
    官员们无奈笑了:“那是霍莲。”
    谁敢啊。
    参了又有什么用,看看霍莲这白天跪,晚上回去休息的做派,分明是不当回事。
    “有用没用不是御史要考虑的事。”刘宴说,“弹劾纠察官吏是御史该做的事。”
    说罢向四周扫视一眼。
    这其中有不少御史,看到这视线,不少人忙避开,说的简单,那可是拿命去做……
    刘宴看到躲避的视线,也不再点哪位御史的名字,淡淡说:“那我们大理寺来请奏吧。”
    官员们有的抬手表达敬意,有的似笑非笑,有的则拉着刘宴低声劝莫要多管闲事,乱哄哄间,上朝时间到了。
    但刘宴没能奏请,内侍们通传,陛下身体不适,今日免朝。
    自登基以来,皇帝勤政,很少缺席早朝,不过今日这样,朝臣们倒也没太大意外。
    一个官员对刘宴低声说:“陛下这是不想让大家谈论这件事。”
    “陆翰林也没来。”另一个官员说,“陛下这也是顾忌陆翰林的颜面。”
    被人抢了妻子总归是丢人的事。
    刘宴忽地想到什么:“陆翰林的未婚妻?不是夏侯先生家吗?霍莲竟然敢如此癫狂?”
    虽然不关注这些儿女事,但鉴于夏侯先生的地位常被人谈论,他也听到过。
    夏侯先生虽然只是太学的博士,但也是皇帝的老师,对老师不敬,就是对皇帝不敬。
    霍莲虽然残暴,但并不是个傻子,会去真惹怒皇帝。
    听到他问这个,官员们的神情更意味深长了。
    “这个啊,说起来就更不好说了……
    “夏侯先生的确很想让陆翰林当女婿,无奈陆翰林家中有糟糠妻。”
    “别瞎说,夏侯先生或许不知道。”
    “收了这个弟子这么久了,当老师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还牵扯了夏侯先生,真是乱七八糟,刘宴皱眉,也没兴趣再听这闲言碎语议论,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离开大朝殿之前,刘宴再回头看了眼,见霍莲已经从殿前站起来,一副既然不上朝,他就不跪了的样子。
    是,他这跪本不是跪给皇帝看的,是跪给朝官们看的。
    让朝官们看到是他霍莲有罪,胡作非为,桀骜不驯,飞扬跋扈。
    刘宴收回视线不再看这荒唐人,荒唐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有要关注的人。
    回到大理寺,让书吏们去查问这件事整理好弹劾初稿,再处理大理寺的日常事务,正忙碌着,贴身随从急急走进来。
    “大人,不好了。”他低声说。
    刘宴手中笔墨不停,嗯了声:“什么?”
    随从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七星小姐不在玲珑坊了。”
    刘宴手中的笔一顿停下来。
    第43章 你的事
    自那日见过之后,刘宴就没有再接近七星。
    一是情绪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再者这故人之女的身份也很危险,还不止是官府朝廷外在危险,墨门内部亦是危险,刘宴是再清楚不过高财主的所作所为的。
    这女孩儿年轻胆大,他不能不管不顾,跟她走太近,会给她带来威胁。
    当然,也没有就此不闻不问,毕竟如今的情形很危险,他让人盯着玲珑坊。
    玲珑坊的生意很好,七星还接了官坊的事,匠人动向很简单,不是在玲珑坊就是在官坊。
    “从花灯节就没见七星小姐出门。”随从低声说。
    原本也不奇怪,在官坊做花灯不眠不休累着,不出门歇息也是应该的,但过了节之后三天还是没见人影,随从心里就有些不安,趁着夜色摸进去看了眼,发现七星小姐的卧房里亮着灯,但只有那个婢女在绣架上忙碌,再把玲珑坊摸了个遍,也没看到七星的踪迹。
    人不见了。
    刘宴闭了闭眼,人不见了也不奇怪,毕竟并不仅仅是个匠人,还是墨门的掌门。
    “要去问问高财主吗?”随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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