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忙加上一句。
    “看,她都落荒而逃了。”
    霍莲看他一眼,越过他大步而去,带起一阵风。
    ……
    ……
    当视线变得昏昏暗暗,站立感触不到大地的时候,霍莲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这一次做梦他也没有太意外。
    不过是如同前几次那样,因为几句话被勾起了旧日的回忆。
    只是这一次没有梦到义父,而是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霍莲静静地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那个绑着两个红绳揪揪辫的小女孩,一如曾经那样蹲在地上,专注地挖着兔子洞。
    霍莲的确见过小时候的七星。
    但也如现在的七星说的那样,小时候见过不一定记得。
    他的确没有记得。
    所以在梦里这个小女孩一直背对着他,看不清脸。
    他倒是记得那一天,因为那一天,十三岁的他第一次在没有义父没有义兄们陪同下,率兵卫袭击了一群来劫掠的荒夷人。
    他激动又兴奋,但血和杀人,以及同伴的伤亡,也让他战栗。
    他被带到义父面前的时候,情绪有些不好,总觉得想吐。
    义父正在见客,是几个看起来比荒夷人穿着打扮还荒夷的人,这些人身上带着奇奇怪怪的刀具,看起来不像是能打猎。
    义父热情地引见。
    “这是我的小儿子。”义父大笑着,一脸得意又骄傲,“刚刚给自己的刀开刃,凶猛的很。”
    他说什么也不能在这里吐出来,他丢脸没什么,不能让义父丢脸。
    他忍啊忍,他可以控制意志,但不能控制身体,就在他觉得快忍不住的时候,那群人中一个年轻的女子忽地开口说话。
    “这位小将军,能不能麻烦你去找找我女儿。”她说,神情有些无奈,“这孩子刚才偷偷地跑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迟疑一下。
    义父已经笑着摆手:“快去快去。”
    他也再控制不住,忙转身奔出去了,一出去就躲到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吐了。
    不管怎么说,那个女子解了他的围,虽然根本不认识她的女儿,他还是帮她找女儿去。
    问询了值守的兵卫,大概知道是有个四五岁的女童出现过,但往哪里去了,还真没人注意。
    在浓夏的草原上,很多小孩子还没还没草的个子高呢。
    还好他也很熟悉草原,骑着马带着猎犬,很快就找到了。
    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童来说,她跑得真够远的,而且就像听不到马蹄声和犬吠一样,她蹲在草丛里头也不抬。
    “喂。”他只能喊,“你母亲找你呢。”
    那个孩童依旧不闻。
    他都怀疑她是个聋子哑巴了。
    他没跟小孩子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怎么打交道,干脆跳下来,去将她拎起来。
    女童顿时大喊大叫:“我的兔子,我的兔子。”
    她是在抓兔子吗?他也才看到,草丛里有一个兔子洞,女童已经挖开了很深,但狡兔三窟,兔子哪里能被在洞里抓到。
    “抓不到的。”他说,“早就跑了。”
    女童只挣扎要兔子。
    他被吵闹的头皮发麻,一心要将人带回去交差,就将她箍在身前,骑着马疾驰回去。
    军营里那女子已经在营帐外翘首以盼,看到女童归来,高兴地迎来。
    他将女童放下来,那女童没有奔向母亲的怀抱,而是调头就跑,还好有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跑出来将女童拦住抱起来。
    “你想要什么要什么?”他急急问。
    女童连声喊“兔子兔子新鲜的兔子。”
    少年便连连点头,似乎也根本不管她要什么,牵着女童的手就走:“姑姑,我带她去玩。”
    年轻的女子没有再跟来,看着一大一小走到另一边去。
    他看到她的脸上浮现几分哀伤。
    “谢谢啊小将军。”她又对他一笑。
    他没有再说什么,调转马头去找义兄们了。
    这件事他过后就忘记了,如果不是后来在晋地又见到了这群人,那个不再年轻的女子笑着跟他打招呼“又见面了,小将军。”他才想起有过这么一件事。
    “可惜我女儿没来。”她笑着说,“要不然让她来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已经不再是少年的他,得体又客气地回应。
    本以为这件事也再次到此为止,没想到后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事。
    这天翻地覆间,他又因为那个洛掌门,跟这个女孩儿多了一层联系。
    霍莲一步一步走近蹲在草丛里的女童。
    如同当初那样,她低着头不闻不问。
    他以往从不跟梦里的人交谈,因为都是假的,虚幻的。
    但这一次,他突然问:“你是在找兔子吗?”
    那女童没有不闻不问,而是猛地抬起头。
    昏黄的视线里呈现一张血红的似乎被灼烧过的脸。
    “我在找真相——”她发出一声尖叫。
    第75章 或可听
    霍莲猛地睁开眼,视线依旧昏昏,有人影投在帘帐,随着夜灯摇摇晃晃。
    是梁思婉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她散着头发,穿着寝衣,倚坐在床榻边,手里握着一把花牌,床榻下散落着一地,此时俯身探看。
    夜灯昏昏,看到霍莲睁开的眼。
    她脸上浮现惊讶好奇:“你做噩梦了?”
    噩梦吗?霍莲默然一刻,对他来说,血肉模湖的五官也是常见的,算不得噩梦。
    “做梦而已。”他说。
    梁思婉扔下手里的牌,斜倚过来贴着他看,眉眼满是笑意:“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了?你终于开始噩梦缠身,以后不能睡觉了。”
    说着笑起来,指着地上散落的花牌。
    “来,来,我们一起打牌啊。”
    霍莲坐起来,看她一眼。
    “我只是想事。”他说,“我出去想,不打扰你了。”
    说罢起身踩着地上的花牌,掀起床帐大步走出去。
    “什么想事啊。”梁思婉的声音在后传来,“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别怕啊。”
    帘帐晃动,紧接着是门响动,脚步声远去了。
    梁思婉斜倚在床榻上,咯咯笑出声。
    睡不着好啊,一起来玩啊,一起来熬着漫漫长夜啊。
    ……
    ……
    兵器房内没有点灯,霍莲站在室内,黑暗中不时微微闪光,宛如是兵器上附着的幽魂在窥探。
    霍莲看着架上那把六尺剑。
    六尺剑剑鞘黝黑,与夜色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真相。”霍莲低声说,将六尺剑拿下来,“勾结乱臣贼子,这不就是真相吗?”
    还有什么真相!
    没有真相!
    他将手中的剑重重向兵器架砍去。
    虽然剑未出鞘,但用剑的人力气极大,击飞了架子,其上的兵器就像曾经砍掉的人头一般,在暗夜里翻滚。
    对不起?
    为什么跟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什么了?
    他如今手握权柄皇恩深重富贵荣华高高在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活得好着呢!
    ……
    ……
    兵器房的动静在暗夜里格外刺耳,朱川站在院子里眼神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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