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舒张了张口,不知该从何提起她?与萧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
    却也不忍心对他有诸多欺瞒。
    思索良久,许明舒缓缓开?口:“因为宫里,有人想为我?赐婚。”
    邓砚尘看?着她?,目光沉沉,良久后许明舒听见他问,“是七皇子萧珩吗?”
    许明舒愣了下,随即点头。
    温热的掌心托起许明舒的侧脸,迫使她?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许明舒的错觉,她?在邓砚尘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心疼。
    “你曾经和我?说,你时常做一个梦,梦中因为你嫁给?了一个不该嫁的人,害的侯府接连出事,亲友不得善终......”
    他声音有些颤抖,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那个人是萧珩对吗?”
    她?曾经满心欢喜喜欢的人,不顾一切想要嫁的人是萧珩吗?
    许明舒没想到他能将她?随口说出的梦和现实这般敏锐地?联系在一起,事到如今,她?该如何同他解释。
    是梦吗?那为何梦中的事在现实一一应验了。
    可若不是梦,谁又会相信前世今生的说法。
    没等到她?思索怎么和邓砚尘开?口,他再?次伸手将她?用力?地?揽入怀中。
    许明舒察觉到他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侧。
    “你该同我?说的,你早该同我?说的。”
    怪不得她?一年来闭门不出,推拒了宫中诸多宴席。
    怪不得自?他回来,她?便?一直催促着他尽早提亲。
    若是他早些知道是这样?的话,又怎么舍得留她?一人在京城,独自?面对这些风雨。
    他没有逼问她?同萧珩之间的那些纠葛,而是心疼她?孤身一人守着那些荒诞的梦而担惊受怕。
    许明舒心里涌上一阵暖意,连同着眼前也逐渐生出水汽。
    回来的这几年,就如同做了一场美梦,许明舒夜里惊醒时都会四处打量,看?看?自?己?还是不是活在现世。
    一个人背负着秘密实在是太痛苦了,那些不能与外人说的话,那些无助与挣扎,都只能化作没有声响的泪水,流淌在夜里,随着次日太阳升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明舒紧紧地?抱着邓砚尘的腰身,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打湿了邓砚尘胸前的衣襟。
    困在东宫里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的日子,看?着亲友一个又一个离去的无助感,连同着重活一世对重蹈覆辙的担惊受怕,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
    她?从来不是一个睿智勇敢的姑娘,却不得不谨小慎微,学着做一个坚强的人。
    所幸,今后漫长的岁月中,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邓砚尘将许明舒送到侯府大?门后,嘱咐了几句好?生休息,看?着许明舒离开?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他方才牵马转身回去。
    他慢步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头顶云层阴郁,似是酝酿着一场暴雨。
    街道上的人很少?,微风带着潮湿的寒意,吹得他格外清醒。
    今日他在许明舒那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过去的一些不解的事情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许明舒在很多事情上如有未卜先知之感,总是能提前预料到风雨将至。
    他当时问她?时,她?告诉他,是一个噩梦。
    她?说什么,他便?就信什么。
    是梦也好?,左右她?梦里那些不美好?的事,没有在现实里发生。
    唯一介怀的是,在她?那个梦境中,是因为她?满心满意地?喜欢萧珩,却因为萧珩落得那么凄惨的结局。
    邓砚尘心疼之余,竟生出几分愤怒。
    那是他遥望多年,不敢轻易触碰的月亮,是他捧在心口呵护的姑娘,怎能叫旁人这般轻贱。
    他心中的思绪很乱,许明舒向他透露的有关梦境的内容还是太少?了。
    邓砚尘抬头看?向天边被乌云遮蔽着的圆月,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能牵着苍梧先行回府。
    宸贵妃的担心没有错,成亲之事越快越好?,不能再?耽搁下去。
    凭他这般出身,又怎能争得过天潢贵胄。
    许明舒回府后,一直等到了晚上也没看?见裴誉的身影,侯府内的小厮也说没有人和马车再?回来。
    她?心里有些忐忑,按理说凭借裴誉的身手对付几个东宫亲卫不成问题,何至于?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晚膳过后,家中长辈聚在一起闲聊,许明舒在院子里陪正正画画。
    小团子这两年长大?了不少?,随了他父亲许昱淮,小小年纪写字作画比她?这个姐姐强上许多。
    她?坐在廊下,任由正正将一朵俗得要命的大?红花插在她?头上,一动不动地?给?他做画画素材。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许明舒腰酸背痛正准备催促第三次时,府中有一亲卫慌忙飞奔至她?父亲所在的房间。
    见状,许明舒一把摘了头顶的花,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她?原本以为是裴誉出了什么事,一只脚刚迈进?门,听见亲卫跪在许侯爷面前,声嘶力?竭道:“侯爷,朝廷送往沿海交战地?的船只出现问题,福建兵败,玄甲军三营损失惨重,杜将军...杜将军被火炮击中了后心,命悬一线!”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四周惨白。
    闷雷阵阵,京城酝酿已久的大?雨将至。
    许明舒望向她?父亲,看?见他握着信件的手微微颤抖。
    恍惚间,她?似乎觉得记忆里那个无坚不摧的玄甲军主将,征战沙场数十年威名赫赫的靖安侯,再?经历诸多创伤后像是矮了许多。
    第68章
    嘈杂的雨声笼罩着整个靖安侯府,
    亲卫讲述沿海一战的详情后,许侯爷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许昱淮接过信看了一眼,蓦地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许昱康, 黑沉的眸子半分不错的落在他身上。
    此事来得突然?, 但也不是没有预兆。
    许昱淮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看似同他们这段时间?调查的西?北军粮一案毫无关联, 实则大为相同。
    也更是印证了当时他们当日的猜想, 国库空虚,户部早就拿不出钱了。
    刘玄江递上去?的账目都是假的, 以至于使朝野上下包括光承帝在内都误以为国库银两充足。
    近两年河南,山东旱灾频发?,北境蛮人, 福建倭宦猖獗, 各处急需用钱, 光承帝也在此时提出兴修皇陵。
    刘玄江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又不能反驳皇帝的决定,只?好四处克扣来弥补国库空缺,保证皇陵顺利修葺。
    如此一来, 即便日后东窗事发?, 人们也只?会?觉得是兴修皇陵劳民伤财, 花光了国库的银两。
    遂城县的案子查得不清不楚, 案情上报朝廷后, 避重就轻将重点放置于遂城县四位知县离奇死亡的事情上。
    惩治了幕后主?使苏州知府荀柏,却并?未着手调查遂城县这十几年间?多缴纳的税收流向了何处。
    都察院借着当年西?北兵败的军粮案弹劾户部, 反倒打草惊蛇, 叫刘玄江做了个局,不仅解了他停职, 还折损了太子在朝中的声誉。
    许昱康皱着眉,手臂愤愤地在椅子上砸了几下,“去?年一年朝廷收入六千万,兴修皇陵花费一千万,加固长城和通云河共计一千二百万,战事花费九百万,再减去?皇室宗亲官员俸禄,按理?说不至于拿不出钱来。他若盗取国库这么多钱,合该有个去?处,先前?锦衣卫上门抄查,竟什么也没查出来。”
    一直坐在主?位上一语未发?的许侯爷抬首,徐徐道:“刘玄江为官几十年,从一个苏州按察司佥事做到户部尚书的位置,所获不义之财何止千万。人脉打理?需要?钱,培养人手也需要?钱。如今他的人遍布六部六科,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些官员要?保的并?非是刘玄江,而是他们自己。”
    倘若一朝东窗事发?,刘玄江自己活不成,朝中那些一品二品的官员也都得去?给他陪葬。
    他就是本着天下乌鸦一般黑,皇帝不敢将全部人连根拔起的侥幸心理?,不仅不知收敛反倒将手越伸越长。
    许侯爷所言不假,除却这些外,刘玄江的钱大部分花费在了培养四皇子萧瑜身上。
    萧瑜结交京城达官显贵世家公子,各种宴席一掷千金。
    逢年过节礼物银钱来往足够一个州一年的税收,
    除此之外,许明舒知道刘玄江在暗中帮萧瑜培养私兵。
    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再等一个机会?,只?要?太子倒了,萧瑜便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届时他这个外祖父权倾朝野,再也没人敢与他为敌。
    靖安侯府树大招风,这些年来许侯爷鲜少参与朝中事,在许明舒的劝说下,甚至上交了手中玄甲军二营的兵权。
    刘玄江他万万不该将手伸到玄甲军的军饷装备上。
    先前?邓砚尘领兵时,户部新粮混着陈粮送往北境本就惹得一众将士不满,如今派给沿海一些如同纸糊一般的战船,酿成今日祸事。
    许明舒站在屏风后,听着长辈们的谈话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她想起来,上一世萧珩监国的那一年,曾做出两件震惊朝野的决定,第?一个便是将户部尚书刘玄江的案子彻查到底。
    他下令追查贪污受贿者,从六部开始层层彻查,从中央到地方?,再到行贿民人,无论是行贿者还是受贿者通通都要?被关入诏狱审讯。
    上至一品大臣,下至九品小官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牵扯之广数量之多堪称史无前?例,无异于连根拔起,更是将罪魁祸首刘玄江本人在长街上凌迟示众。
    萧珩杀伐果决,血染大半个官场,牵扯在内的官员无数,其中就包含许明舒的四叔许昱康。
    历时五个月,朝中贪官尽数伏法。
    当时朝中风声鹤唳,一众官员睡觉时也不踏实,唯恐一觉醒来身首异处。
    萧珩也是因此在朝中备受争议,被人诟病手段残忍,许多人甚至拿他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相比较。
    如今再回首此事,觉得他这个人残忍的同时,倒也是果断坚决,颇有成效。
    此案不仅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更是让萧珩从中吸取经验,将地方?税收流程进一步完善,从而减少从中贪污的可能。
    她不得不承认,萧珩杀伐果断,在某些方?面倒是比萧琅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屏风外脚步声响动,许明舒收回思绪抬眼看过去?。
    见她四叔许昱康缓缓起身,行至堂内正中央。
    他抬手朝许侯爷和许昱淮行了一礼,道:“长兄,三哥,我自翰林院调任至户部两年之久,如今想来定当有无数笔假账错案流经我之手,遂城县税收一案,已然?是对我的提醒...”
    “我若是再躲在诸位兄长的荫蔽下,只?图一人安稳,我于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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