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云梦观的香客们便得知,汪真人应邀去了广西的平泉观做客,从淇县到广西,相隔几千里,最近的这两三年,汪真人是不会回来了。
    至于广西有没有一座平泉观,那谁知道啊,本朝什么也不多,就是道观最多,谁让皇帝他老人家也信道呢。
    云梦观没有了观主汪真人,并无大碍,香客们一如既往,云梦糕依然是淇县百姓逢年过节必备佳品,唯一不同的,就是苗静闲几人安全了,不用再避到山下去。
    明卉知晓这件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如果说找到小万崽兄妹是她这一世达成的第一个心愿,那么提醒汪真人避开那场大火,便是她达成的第二个心愿。
    明卉笑嘻嘻地抱着汪真人的胳膊:“师傅师傅,您以后就和我在一起吧,我侍候您,给您养老。”
    汪真人没有说话,但是从这一日开始,汪真人更加深居浅出,偶尔出门,也做俗家打扮。
    明卉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师傅是不想把祸事引到保定,所以才会这样吧。
    那些要害死师傅的是什么人,师傅的仇人吗?
    不过这些事随着花千变的生意一天好似一天,也被明卉暂时放在一边了。
    保定虽然比不上京城,却也是繁华之地。
    除了如明家这样土生土长的家族,还有很多京官也在保定置房买地,甚至有些乞骸骨的官员,也会选择保定养老,并非是他们不想叶落归根,而是家中子孙还需要他们保驾护航,他们的人脉都在京城,可若是留在京城不肯走,那又太刻意,而保定府离京城很近,又不引人注目,他们可以住在这里,排兵布阵,为子孙谋划。
    一来二去,保定府有钱有背景的人家越来越多,当地父母官暗中叫苦,可是却肥了打开门做生意的店铺。
    两间铺面的银子早就赚回来了,明卉还了汪真人,手里还有盈余,她的眼光不错,崔娘子的确是个天生的大掌柜,短短半年,崔大掌柜的名头,便在保定府的商圈里打响了。
    刚开始也有人来找麻烦,乔镖头过来转了一圈,大半个保定府的人都知道,这间香铺是和振远镖局有关系的。
    但凡是开镖局的,和黑白两道都有关系,既然是振远镖局罩着的铺子,无论是衙门还是街上的混子,多多少少都会给上几分面子。
    香本身就是高价之物,因此,香铺的主顾大多都是高门大户的女眷,每天停在门口的那些装饰华丽的轿子马车越多,就越是没人敢上门找麻烦。
    香铺越开越顺,到了年底,明卉看看崔娘子交上来的帐册,嗯,上面的数字非常好看。
    转眼便到了次年的三月,春风似剪,草木复苏,这已是明卉在保定渡过的第二个春天。
    与刚来的那年相比,她长高了不少,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因为练武的关系,虽然正在抽条,可是她看上去并不单薄,素淡的衣裙,也掩不住日渐玲珑的身材。
    明卉坐在汪真人的院子里,汪安正在讲从外面听到的八卦。
    “那位柳大娘和她的徒弟,已经快两年没有露面了,前阵子,有个小偷悄悄进了她家的院子,没想到差点给吓死,那宅子里闹鬼!”
    不晚白他一眼:“小偷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情,难道还会满大街告诉别人,喂,我偷东西时遇到鬼,鬼是真的鬼,我也是真的小偷。哼,那小偷是傻了吗?”
    汪安急了:“是真的,那小偷吓得鬼哭狼嚎,惊动了巷子里的邻居,那小偷从墙头上翻出来时,尿了一裤子,谁会大半年私闯民宅啊,不是小偷难道还是官差吗?再说,这个小偷是衙门里的常客,一年里总会被抓进去几次,巡街的衙役全都认识他。”
    明卉好奇地问道:“后来呢,有人进去看吗,那宅子里真的有鬼吗?”
    “那是当然,即使那小偷不想细究,可是住在风儿巷的街坊们不答应啊,谁家愿意和鬼当邻居?
    街坊们连夜去请了里正过来,又叫了巡街的衙役,翻墙进去查看,你们猜怎么着?”
    汪安眉飞色舞,明卉觉得,让汪安给她跑腿还真是屈材了,汪安应该去茶楼里说书,醒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嗯,一炮而红!
    不晚却不耐烦起来:“你敢在大小姐面前卖关子?快说快说,那宅子里究竟有没有鬼?”
    汪安吐吐舌头,他说得兴起,忘记大小姐还在呢。
    “没有看到鬼,可是却看到了一个纸人,就是纸扎铺里,烧给死人当丫鬟的那种纸人,那纸人不是摆在地上,而是吊在廊下,夜风一吹,飘飘荡荡,可不就像鬼一样,小偷做贼心虚,忽然看到这么一位,肯定吓个半死。”
    纸人?
    明卉原本以为是藏在地下密室里的柳大娘和她徒弟,被人挖出来了,所以才会吓坏小偷,却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纸人。
    “除了纸人,还有别的吗?比如棺材什么的。”
    汪安摇头:“衙门里的人拿了几个灯笼,把那宅子照得灯火通明,若是有别的,肯定能发现,可是没有,据说,那屋子里面一看就是好久没有人住了,冷锅冷灶,到处都是灰尘,院子里的青砖都给掀起来了,衙役们用铁锹在院子里挖出好大一个坑,可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埋尸也没有埋钱。
    不过,好端端的,谁会在院子里挂个纸人啊,若说这宅子不邪性,谁也不会相信。
    风儿巷的街坊们全都不敢住在那里了,已经有好几家要卖房的。”
    明卉也觉好奇,不过,她没有过去一探究竟的念头,那地方,她不会再去了。
    没过几日,汪安的新评书又来了:“奇了奇了,原来那个柳大娘还有亲人。”
    “你说什么?”明卉猛的坐直身子,柳大娘的亲人?是柳三娘吗?
    汪安被明卉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是说,那宅子里住进了人,街坊大着胆子去问,原来那是柳大娘的弟弟和弟媳。”
    不对,不对啊!
    柳家的男丁早就死绝了,柳大娘哪里来的弟弟?
    莫非是万苍南和柳三娘?
    明卉坐不住了,她想要不要去见见这两人,正在这时,汪平气喘吁吁地跑来:“姑娘,姑娘,铺子里来了一男一女,说他们是来找孩子的,我娘让我来给您报个信。”
    第44章 相同的脸
    明卉反而平静下来,无论住进风儿巷的人是不是万苍南和柳三娘,能到花千变找孩子的,却一定是他们!
    从去年到现在,经由振远镖局带去西北的寻人启事已经有三批了,西北虽大,但是哪怕是一颗石子落进江河,也能溅起小小的水花。
    因此,明卉一直在等,现在,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来的是一男一女?”明卉问道。
    汪平点头,把手里拿的一卷纸递给明卉,明卉嘴角微微勾起,不用展开,她便知道这是什么。
    果然,她猜得没错,这就是她让振远镖局在西北各个善堂张贴的寻人启事。
    蔷薇好栽,玫瑰留香,明扬依依,烟尘万里,西望柳亭。
    落款是保定府花千变,恰好,保定府也只有一家花千变,所以就找过来了。
    明卉对汪平说道:“你先到天香楼订个雅间,然后去铺子,告诉那两个人,我在天香楼恭候。”
    明卉转身进屋,再出来时,她已是一个二十出头的花信少妇,容色寡淡,中人之姿,眉心有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不晚惊愕地盯着她,眼睛上上下下在她身上看来看去,大小姐这是塞了多少棉花,整个人圆了一圈儿,尤其是前胸……大小姐,奴婢敢说那里面装的一准儿不是棉花,你该不会是把奴婢蒸的大馒头塞进去了吧。
    好在这两年大小姐长高了,不用再让她和不迟做厚底子绣鞋了,所以现在只在身上塞棉花就行了,当然,还有馒头。
    汪安强作镇定,他已经习惯大小姐今天一个样儿,明天一个样儿,不过,看到这新出炉的形象,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不晚却已经抢先说道:“大小姐,奴婢想跟您一起去,您给奴婢也换张脸吧。”
    大小姐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外人看到她,岂能不知道她跟的人是谁?
    明卉想想也是,又和不晚回了屋,这次的时间比刚才更快,片刻之后,她和不晚便一起走了出来。
    不晚还是那个脸蛋圆圆的丫头,不同的就是眉毛粗了,眼泡儿有点肿,嘴唇有点厚,皮肤更是黑了点,少了原本的灵动,多了几分憨气,而且右颊上还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唉,这姑娘生得可真是不好看。
    汪安抓抓脑袋,大小姐有这么一手绝技,可每次扮出来的脸,总是不如她本人好看,连带着不晚也变丑了。
    明卉像是看出了汪安的想法:“等你去相亲时,我给你换张貌若潘安的脸。”
    汪安大喜过望,阿娘常说,这辈子没有闺女也就罢了,偏偏生的两个儿子,不但相貌普通,而且还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大小姐把他变成潘安,再把大哥变成宋玉,阿娘一定会高兴的,至于相亲,那就算了,他还没想那么远。
    “你在天香楼外面等着,看到不晚打开窗子,你就回来把小万崽和依依带过去。”明卉叮嘱,谁知道那来的是不是真是万苍南和柳三娘,她要先确定了再说。
    天香楼离花千变不远,明卉和不晚走进雅间时,屋里的两个人已经准备离开了。
    明卉的目光落在二人的脸上,这是两张陌生的脸。
    男的黝黑,左边脸上有一道疤,女的皮肤黑黄粗糙,下巴上有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明卉看着他们,对面的人也在看着明卉和不晚。
    怎么回事?有些熟悉,熟悉得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全都是平凡得让人记不住的五官,可偏偏脸上都有一处能让人记住的地方,伤疤、黄豆黑痣、绿豆黑痣、胎记。
    总之,若是有人问起:“刚才把你钱袋子抢走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啊,衙门要画像抓人了。”
    答曰:“一个鼻子两只眼,对了,还有一张嘴,等等,我想起来了,那人脸上有颗大黑痣!”
    明明脸上还有五官,可是能让人记住的,却只有那颗痣。
    张三长得什么样?下巴上有颗痣。
    李四长得什么样?脸上有道疤。
    王二麻子长得什么样?废话,当然是脸上有麻子了。
    明卉笑了笑:“听说你们要找孩子?”
    对面的女子点点头:“娘子贵姓,怎么称呼?”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明卉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张纸,指着上面的落款,这就是她让振远镖局贴遍西北的寻人启事。
    “你才是花千变……那家香铺是你开的?”没等明卉回答,柳三娘便指着那张寻人启事问道,“这也是你让人贴到善堂门外的?”
    明卉在他们对面坐下:“是啊,是我请人帮忙贴上去的,二位是万里和柳亭?”
    其实明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能够确定,这就是万苍南和柳三娘。
    万里和柳亭,是他们的化名,前世,他们在西北时用的就是这两个名字。
    “没错,我是柳亭,这是外子万里,花娘子,你是否知道我孩子的下落,你远在保定,又是如何知晓我们在西北的,还有,你和家姐是否认识?”柳三娘语气急切,目光炯炯地瞪着明卉。
    明卉微笑,看向万苍南:“令堂对家父有救命之恩,对千变有知遇之恩,家父临终前念念不忘,千叮咛万嘱咐,日后若是遇到万氏子孙落难,一定要倾力相助,家父重托,千变不敢遗忘。”
    老太爷对不起了,请您出来震场子,您老飞升做神仙了,心胸宽广,不要与我这俗人计较。
    万苍南和柳三娘怔了怔,夫妻俩对视,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明卉假装没有看到两人的眼神交流,继续说道:“我四处打听你们一家的消息,两年前,我打听到令郎和令媛的事,猜测这么小的孩子,想来不会长途跋涉卖到远方,便让人在保定周边寻找,说来也是幸运,没过多久,就从清苑的一个人牙子口中得知,他新近卖掉的一个小孩,小名也叫万崽。
    我还得知,这万崽不是拍花党拐来的,他有身契,他是被亲生姨母卖掉的。”
    “你说的万崽是我家的万崽?你还说他们是被亲姨母卖的?”柳三娘猛的站了起来,颤抖着嘴唇,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万苍南扯着她的衣袖,让她稍安勿燥,柳三娘胸膛起伏,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重又坐下,示意明卉继续说下去。
    明卉心道,我刚说小万崽被卖给人牙子你就坐不住了,若是知道他们兄妹一个被训练做娈童,另一个被关在地窖里,你还不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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