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随在她身后,心里默默回答:有。明天就能有。
    但他不能暴露自己,于是选择紧闭双唇,一点都不张开,生怕自己再说出什么不可控制的话来。
    “明天再研究看看……”孟如寄收起了银锭,转头看牧随,“也没多少路了,前边就到,咱们走走吧,也省得御风动静大,引起别人注意,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财不外露,孟如寄心里清楚。
    牧随沉默的跟着孟如寄向前。
    林间寂静,夜风徐徐,孟如寄在感受这些日子来,难得偷到的清闲。
    怀里这八银,要让他们回人间虽然不可能,但至少可以保障牧随和她一段时间的饮食不愁了。
    而且她现在还悟到了在无留之地使用术法的路径,再想抓什么大贼,动起手来也不用担心自己打不过了。
    安心,坦然,这许久未有的内心平静让孟如寄脚下步伐都变得轻快,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寒凉的夜风,也能一散她心中郁结之气。
    而她身边的牧随,心中却煎熬许多。
    他在孟如寄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拧巴,他身体想贴孟如寄近一点,心里想离孟如寄远一点。
    他想了一万句套路孟如寄的话,要她教自己内丹的使用办法,但生怕自己一张嘴又开始说什么要亲亲要抱抱……
    这种话多说几遍,牧随怕自己灵魂真变得黏糊恶心了……
    他受不了。
    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
    怀揣着截然不同的心情,两人走过了同样宁静的一段夜路。
    一直到“家”,还离门口三两丈,孟如寄与牧随几乎同时听到了破屋里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屋中有人。
    下一瞬,在牧随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拽了孟如寄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再一步迈上前去,挡在了孟如寄身前。
    他一言未发的做完了这些动作,然后继续一言不发的黑沉着脸色,心绪是更加的复杂且煎熬。
    孟如寄倒是没有多惊讶,这些日子以来,牧随确实就是这样的啊。
    她从牧随身后微微探出头去,只盯着他们的破木屋,就事论事:“这破木屋里就一些干草,也有人偷吗?你今天出来的时候东西没吃完啊?”
    牧随当然没有回答她,他根本没有心情回答她,他现在沉浸在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挫败感里。
    “咦?”破木屋里,人走了出来,不是贼,是妙妙。
    她在屋里隐约听到了孟如寄的声音,走出来一看,果然看到了他们:“天哪,你们终于回来了。”妙妙立马疾步走了过来,“你们没事吧,都去哪儿了?”
    “没事没事。”孟如寄摆了摆手,“让你担心了,在这儿等我们到现在。谢谢你帮我把牧随叫过来呀。”
    “啊?”妙妙迷茫的抬头,看了牧随一眼。
    “对。”牧随开了口,声色微凉,他盯着妙妙,目含警告,“多谢你提醒。”
    妙妙触到牧随的眼神,又听了这句话,当即抿了抿唇,她看了孟如寄一眼,但见孟如寄笑盈盈的望着她,人精神,除了额头破皮,也没有别的伤……
    妙妙微微低头,含糊的应了一声“哦”,然后说:“如寄姐,你没事就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孟如寄看了眼林间黑漆漆的路:“要不我送你回……”
    “不了不了不了。”妙妙连连摆手,“我识路的。”
    说完,妙妙就一溜烟的跑了,多的话一句没说。
    孟如寄看着妙妙的背影,有点不解:“她是不是还是有点怕走夜路呀,牧随你要不去送送她?”
    “她说不用。”牧随回答着,淡漠的走向木屋里,轻声道,“她看起来挺机灵的。”
    回了木屋,孟如寄折腾了一天,明显累了,她倚在墙角,便如在无留之地的每个夜晚那样,睡觉了。
    今晚,她睡得尤其的安稳,再也不用担忧明天的饭钱了。
    而牧随也在一旁,和衣而卧,只是相较于孟如寄,他便睡得不太安稳了。
    初初找回记忆,他一夜多梦,数次惊醒,过去与现在几乎所有的回忆都在梦里跳跃,一晚上不得宁静。
    睡了一晚,却比不睡的状况还差。
    到第二天醒来,孟如寄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一看旁边的牧随,却发现他好似已经清醒了许久,但眼下还有沉沉青影,神色显得十分沉郁。
    连见她醒了,也不似之前那样,会凑过来要贴贴。
    “牧随?”孟如寄问他,“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牧随瞥了孟如寄一眼,本不打算说什么,因为这样的状态,他早也已经习惯了。但他思索了一会儿今天要办的事,还是管理着自己的嘴,张开了口:“我有些头疼。”
    “怎么了?”孟如寄担忧的凑了过来,抬头摸了一把他的额头。
    牧随抿唇,任由自己的脸颊真的升高了温度。
    “是有点烫,是不是昨天掉进奈河,受了风寒?不应该吧,你身体看起来很好的。”
    他身体确实挺好的。
    牧随默了默,微微张开了嘴:“奈河水……”确定现在的嘴巴会听自己使唤后,他道,“似乎对我有影响……”
    “什么影响?”
    孟如寄问完,愣了愣,脑中闪过昨日到现在的一些片段,是觉得牧随身上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孟如寄思索了片刻,打量着牧随。
    “你……想起什么了吗?”
    她倒是会猜……
    牧随心想,不过,也不意外,现在孟如寄会脱口而出这句话,证明昨天他在混乱间,一定有什么细枝末节的举动,给孟如寄心里种下了疑点。
    与其让她以后对他生疑,不如牧随今天自己就挑破一些。
    “我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喜欢我吗?”他先任由自己的嘴去问了一句这样的问题。
    “所以……”孟如寄打量他,“你都想起了什么?”
    “你的内丹,不是你借我的,而是我偷的。”
    “哦……除了这个呢,你有想起来,你为什么要偷我内丹吗?”
    牧随摇头:“我只记得白雪覆盖的山崖上,除了我,还有一群黑色的妖怪,在偷你的内丹之前,我与他们打斗了一场。”
    孟如寄霎时就回忆起来,她苏醒的时候,雪镜崖上,飘散的黑色雪花与地上散落的黑色石头,看着邪乎得紧。
    “你是说,那一日,还有别的东西,想取我内丹?”
    “我不确定。”
    孟如寄沉思。
    牧随望着她,继续问:“我以前是个坏人,对你做了坏事,你会憎恶我吗?会赶我走吗?”
    孟如寄被牧随的问题从自己的思索中拉了出来,她注视着牧随的眼睛,然后郑重的说:
    “不会。”
    和牧随猜的一模一样。
    她不会。
    牧随当然能拿捏孟如寄的想法。
    偷内丹的事,孟如寄肯定早就知道,若是憎恶他,要赶他走,她也早就这么做了。现在他不过是拿一个她知道的事情,给一点她不知道的信息,骗取她的信任罢了……
    “牧随。”孟如寄倏尔认真的唤了声他的名字,“我昨天说了,不管以前如何,今后我拿你当弟弟,这话,我不是在与你玩笑。”
    牧随一怔。
    他心中的谋算被这句话打乱。
    他望着她,但见孟如寄眸色清明,神色之间,毫不作假,他却真的有些困惑起来:
    “我偷了你的内丹,你不介意?”
    “以前的你偷了我的内丹,我当然介意,等找到办法了,内丹我肯定要拿回来,你之前也说,会尽快找到方法,还我不是吗?而且,不管内丹拿没拿回来,等你恢复记忆了,我多少得打你一顿。”
    “……”
    “但,在对人一事上,我一般是论当下,不论未来。看此刻,不看过去。以前你对我图谋是真,当下你对我的守护也是真。”孟如寄笑道,“我拿你当自己人,是因为你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已经值得我真心以待。”
    此时此刻……已经值得……
    牧随垂眸,没再看孟如寄过于清澈的眼睛。
    “我的所作所为,若是骗你的呢?”
    牧随问,话出口,他便觉得不妥。但也已经覆水难收。
    而孟如寄却似想也没想,直接道:“那我认栽。”
    牧随终于再次抬眼,看向孟如寄的眼睛。
    她目光沉静又坚定:“所以,牧随,你别怕,我不会不要你。”
    此时此刻,他就是被她坚定的信任着,以真诚相待着,不会抛弃的守护着。
    “不过……”孟如寄想了想,笑道,“若你未来做了很对不住我的事,那未来我一定也不会放过你,我可不吃亏。
    牧随倏尔想起许久之前,他的下属告诉他,人间的衡虚山里,有一位死于数百年前的妖王,她的体内怀揣着创世之力的内丹,得此内丹,或许能助他们行事。
    从那时起,牧随便查阅了许多记录这位妖王事迹的书籍。
    世人说她半妖之身,既有妖的杀伐果决,又有人的温柔慈悲。她用人从不论出生,杀人的时候也是。仙妖神佛,是非曲直,她自己论断,是杀是救,也仅问自己内心。
    本该是极武断的人,却得了仙妖两道的敬重。
    还有记载说,当她自我封印于衡虚山中后,衡虚山五位护法,无不椎心泣血,哀痛不已。
    牧随那时看着记录,只觉是持笔之人,夸张叙述而已,如今看来,这孟如寄,确实有点收敛人心的本事。
    若是以前……
    牧随垂下眼。
    只是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
    这颗内丹,他是绝对不会还回去的,他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我昨晚,就只想起那些了。”牧随没有看孟如寄的眼睛,低声说着,“以后,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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