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他曾见过的称王大典,这已可谓十分寒酸节俭了。
    “他的伤势,这般严重吗?”
    遥遥看了一眼,五龙生心头就不禁一沉。
    冕旒之下,那位的脸色苍白无血色,仍是气血两亏,命不久矣的模样。
    亲历了定阳城一战,眼前这位的厉害他如何不知,可这样的伤势……
    “身中三千年功力的舍身印却仍未死,此人,真真惊天动地……”
    无声无息,五龙生身侧又多了一人。
    面色如铁,身材干瘦,正是锦绣榜上与之齐名的程一元。
    “那些人,也联络你了。”
    虽是问,语气却是笃定,五龙生看着程一元,这位与他一般,皆是纯粹的武圣。
    那些人找上自己,就定然会找上程一元。
    “筑基六关,人仙之基啊!程某几乎就答应了下来……”
    程一元叹气,声音中有些波澜。
    不必十都,有道可循,武圣之后,几无任何可学之人,可学之武功。
    陡见那本‘人仙之基’,他心中悸动,着实非寻常人可以想象。
    “为何不答应?”
    五龙生又问。
    他与程一元相交多年,自知晓他这位好友的脾性,其嗜武成痴,定阳城,他可是不请自去。
    不止定阳城,当世强人,几乎没有程一元不曾交过手的。
    屡败屡战……
    “人不对。”
    程一元神色平静:“若那人仙之基,是张玄霸所留,那程某定当斋戒沐浴,静心七日以迎……”
    “可惜,不是……”
    武圣,乃武道之极限。
    人仙之路,更是他们唯一可行之路。
    若那人仙之基真实不虚,不要说今日之杨狱,纵然是再战怜生老母,两人也不惧不退。
    可惜,他们信不过。
    若古往今来,真有谁人涉足人仙,能为武道开路,他们只相信是张玄霸。
    其余任何人,他们,都不会信。
    “不过,咱们不答应,其他人却未必了。之前,我很是见到几位‘老朋友’……
    也难怪他们还敢起其他心思,毕竟,这位的状态,着实太差、太差了……”
    五龙生心中叹气。
    定阳城一战,石破天惊,他直至如今,午夜梦回仍会惊醒。
    眼前这位,更是一战登顶,隐隐有着取代慕清流成为当世第一人的迹象。
    而这,也将迎来剧烈的反扑。
    没有人愿意世上再有一尊西府赵王,尤其是,这位年岁不过三十余。
    这代表着,若他渡过此次舍身印之劫,天变之前后,所有人都要仰其鼻息。
    这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的伤势已经恶化到了一个一眼就可看出来的程度……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天下第一这名头,着实太重了些……”
    看着涌出城门的王辇,程一元微微摇头:“程某此来,本是想与这位交手印证武道,但现在……希望他能熬过去吧。”
    “如此人物,若因伤折辱于小人之手,那……”
    五龙生微微摇头,不再多说,只是任由人潮裹挟,出得城门。
    看着他的背影,程一元眸光闪烁,于某处人去楼空的茶肆前驻足。
    未多时,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也来到此处。
    “程叔,真的是您老人家!”
    青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看着跪下的青年,程一元不由叹了口气:“只是,你不该回来的。你是铸剑山庄倾力栽培的种子,不出山庄,他们必然会庇护你,可一旦出来……
    老夫,可未必护得住你。”
    大明九王,张玄一在其中并不出彩,历代西北王中,也属中下之资。
    可其有一项,却是冠绝诸王。
    那就是他穷尽一生造出的,成千上万的子孙后代……
    子孙多了,自然就有成器的。
    眼前跪下的青年,名为张柏,铸剑山庄真传弟子,因身怀道果,被视为‘真种子’培养。
    如今年不过四十而已,已是宗师之身,有望武圣。
    “阖家上下,三万余口的亡魂皆在此间,张柏怎能不来,怎敢不来?”
    张柏叹了口气,脸上却无悲愤与伤感,十年了,再多的泪,也流干了:“程叔,您……”
    “你回来,又能如何?”
    程一元只是摇头:“他只是受伤,而非死了,如他这般高手,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是你能窥伺的……”
    亲历了定阳城之战的他,如何不清楚,这位西北王,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定在前五,甚至前三之列。
    直面这样的人,不要说武圣之资,便是武圣有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
    张柏有些失魂落魄,怔立良久之后,重重叩首:“程叔,晚辈要行险走一遭,还望您老助我一臂之力……”
    程一元抬手,打断了他:“离开吧,老夫护你出城。”
    “程叔,我不能离开,离开,就没有任何机会……”
    张柏咬牙:“事成之后,我……”
    “虽然知你无路可走,可挟恩图报之前,也得明白,恩在何处……”
    程一元再度打断了他。
    “晚辈断无此意……”
    张柏神色大变。
    “一百多年前,你家祖父,曾对老夫母亲有过一饭之恩……一饭之恩,百多年了,你们都可能不太记得各种情由,却还记得自己有恩于老夫……”
    茶杯落下,张柏的身躯一颤,烂泥也似软倒在地,他嘴唇发白,好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气:“程叔……”
    “你的来意,老夫清楚,不外乎是趁着城内空虚,潜入王府秘库……”
    程一元神色平静,波澜不惊:“你的说辞,不外乎秘库之内有几多宝物,几多道果、神兵、法器之类……”
    “你,你……”
    张柏惨然:“好一个睚眦必偿程一元,我张家看错你了,看错你了……”
    见程一元神色漠然,张柏神色数变,又连连叩首:“程叔,你就帮我这次吧,你……”
    “走吧,走吧。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和的,再不走,或许……”
    程一元起身,迈入人潮之中。
    一刹而已,已无人影,只有淡淡的叹息,与西北禁军急促的脚步声一并传来:“西北张氏一脉,就要绝了。”
    “程老贼!!”
    ……
    西北城南郊,有着一方祭天坛。
    类似的祭天台,大明九道都有,最早可追溯到四百余年前,是张氏诸王祭天之地。
    自其铸成直至如今,四百年里,张氏一族,十数位西北王,皆于此处继位。
    而今日,在万人瞩目之下,祭天坛前,迎来了四百年来的唯一一个异姓人。
    偌大的南郊,几乎被人潮填满,漫山遍野,无处不是人潮涌动。
    万众瞩目,山呼也似的呼声之中,杨狱按刀缓行,拾阶上得那九丈九尺高的祭天坛。
    “气运、人望……”
    当跨上天坛的那一刹那,杨狱猛然抬头。
    只见雾气朦胧,气运汹涌而至,于青天之上汇聚,其色如火,其形如华盖,徐徐而落。
    气运,他并不陌生,天眼加身,他甚至无需动用通幽,就可望人气运。
    可这如潮滚滚,置身其中,却还是头一次。
    气运垂流的那一刹那,饶是以他如今的心性修持,心头也不禁泛起涟漪。
    一种大权在握,生杀执掌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同升起的,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压力,这华盖,不,是这气运,沉重的难以想象。
    “原来,这就是人运……”
    杨狱抬眸,额间有龙形神纹闪烁,天眼之下,通幽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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