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陈子春,都霎时想起了以前自己做凡人时,听?到的许多无辜修士死于夜杀之手的噩耗。
    连很?少下山的花时,都听?说过夜杀的残忍弑杀。
    弟子们纷纷怒起:“我入门?前,曾有一个交好的师兄,就是被夜杀所杀!”
    “我伯伯一家十三口人,都是被夜杀所害!”
    其实“双夜少年?”在断生道?中也是十分厉害的存在,只杀厉害人物,寻常人物不值得他们出?手。如今众人口中提到的大多案件,与夜杀无关。而?与夜杀有关的那些?杀人事件,当事人大多不愿意提。
    众弟子只义愤填膺:“我早觉得江雪禾人面?兽心,不值得当弟子首席!他平时总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但你们想一想,谁占过他的便宜啊?”
    “他伪装成普通弟子进?玉京门?,该不会想灭了玉京门?吧?”
    “狼子野心,口蜜腹剑!江雪禾实实伪君子,该杀!”
    “我、我要为我伯伯一家报仇!”
    而?消息灵通的,知?道?更多的事:“江雪禾身染黥人咒!你们想想,什么人,会被黥人咒找上,被成功种上黥人咒?手里罪孽不多的人,黥人咒根本无法上身!”
    “身负黥人咒的人,都会疯魔,被孽力吞噬,成为世间大害。”
    黥人咒!
    那便不值得犹豫了——黥人咒只找罪孽深重之人。
    上天早已判了江雪禾死罪,他们要手握正?义之刃,除掉黥人咒所缚的恶徒。
    陈子春和花时被裹挟其中。
    群愤之下,所有人共同仇恨一件事、一个人,个人的思想便都无足轻重。
    他们只记得江雪禾是恶人。
    他们觉得诛仙是为天下除害,是大义之举。
    何况诛仙后,仙路重启,对每个修士都是大善之事。
    被大势裹挟着的每个人,跟着众人的口号,迷失自己。他们迫不及待地寻找着江雪禾的每一处错,审判着他昔日的每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为。
    可惜江雪禾为人低调,很?少与他们同行。他们的目光,便落到与江雪禾相交的人身上。
    昔日可亲可爱的人,如今看起来皆是恶徒:
    “那个缇婴,一直装可爱,装傻!她其实恶毒、自私、阴森,我还亲眼看过她偷食堂的饭呢。饿死鬼投胎!”
    “还有黎步!江雪禾是夜杀,那黎步是谁?他是不是……”
    有人狠狠推那个说“黎步”的人一把,急忙使眼色:黎步虽然不在,可他们其实都猜到了黎步是“夜狼”。一个没有被关起来的夜狼很?危险,轻易不要得罪。
    于是人们继续审判:“陈子春平时也常跟在江雪禾身边啊……”
    众人目光落到陈子春身上,陈子春一慌。他结巴:“我、我……”
    花时狠狠将陈子春拉到自己身后,她挡住人,挺胸直面?众弟子:“我们和江雪禾势不两立!我爹是现在的代掌教,你们要和我爹对着来吗?”
    弟子们不敢说了。
    他们倏而?抬头,看到无数仙鹤从玉京门?主峰飞出?,向各方天下飞去。
    仙鹤们腿上绑着卷轴,口上直呼:“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众人呆呆地仰着头。
    羽白仙鹤们载着玉京门?的决策,征集天下修士共同诛仙。
    只有生灵意念,可以对抗仙人之力。只有无数意念集合统一,他们才能按照封仙阵说的那样,封住仙人之力,逼仙人解除敕令。
    仙鹤们拍翅飞过高?空:“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渐渐的,下方弟子们跟着握拳高?呼:“诛仙解敕,天下大势……”
    --
    黎步被关在一“南墙阵”中。
    他意识到花长老用他给的信息,将江雪禾骗回?来。
    黎步愤怒之间,被早有准备的玉京门?人困在南墙阵中。他破坏阵法时,听?到外面?的“诛仙解敕”之声,不禁失神。
    静心殿中,剑阵中的沈玉舒起身,凝望着天窗口飞过的羽白仙鹤,听?到“诛仙解敕”之语。
    她脸色微变。
    沈玉舒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她思量来去,踱步往复。她终是召出?持月剑,嘱咐月奴:“帮我打听?打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在缇婴那一边,她一直不知?道?玉京门?山上发生的事。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被解除了弟子名号,玉京门?已经收回?令牌——
    她的识海中,江雪禾所留的那团迷雾,既罩住她的灵根,也屏蔽了她神魂中一定程度的感应。
    缇婴只是闷闷不乐,心神不宁。
    白鹿野带她走的路,也分外巧妙。
    这一路都是凡人之境,偏僻地段。既避开?散修、名门?大派的修士,也避开?巫神宫在中州所设的神女宫、天官宫地段。
    这条路,是江雪禾早早安排好的。
    白鹿野不过在忠实执行江雪禾的计划。
    师兄的计划安排得实在太满了。只要按照师兄的计划走,缇婴便永远不会知?道?江雪禾在经历什么——
    那日天濛濛,雨霖霖。
    背对着他的江雪禾声音清渺淡漠:“……带着她回?千山。千山封印已然解开?,你们可以回?山去了。之后开?启护山大阵,外界发生什么,你们都不必理会。
    “你带着缇婴一同修炼。
    “她年?纪小,情缘浅,好一些?差一些?,都只是一时的,她不会太在意。她若问起我,你就说我有事在外忙,待我处理好了就回?山。”
    江雪禾甚至将一大片写好的留音符交给白鹿野。
    江雪禾说:“若是我还在,她在神魂中与我说话,我自会想法子打消她的疑问。若是我已经不在了……你观她神色,时不时用这些?符纸哄骗她吧。我在里面?留了很?多声音……应该足够你糊弄很?久了。
    “然后,她起初会与我赌气,接着是恼怒、怨愤,最?后……会忘了我。
    “我若是有法子,便会归来。若是没法子……这样结局,对她已是极好。”
    白鹿野询问:“她喜欢你,怎会忘记你?”
    江雪禾垂着眼。
    师兄的声音在薄雾中那样单薄、沙哑:“……她会忘了我的。”
    就如他在心魔中看到的那样。
    他多么惧怕她遗忘他的结局。
    而?今他却不得不将故事导向那样的结局。
    他安排好了一切。
    可他不能确定……不确定的事,就不要拉缇婴入局了。
    --
    缇婴心情很?不好。
    白鹿野心事重重,既担心他们路上撞到散修,又有些?伤怀于江雪禾。
    他还得收敛这些?,安抚缇婴,每日逗缇婴开?心。
    缇婴却没心思理会二师兄。
    她心事不宁。
    自从离开?方壶山,自从她哄着二师兄在山下等了江雪禾很?久都等不到江雪禾来追她,她便忐忑不安。
    他怎会不来找她呢?
    他没那么喜欢她吗?
    怎么会呢?
    她自己听?自己留在留声螺中的声音,都感动非常,热泪盈眶。若是师兄给她留那样的话,她必然抵抗不住,必是要去追师兄。
    那为何师兄不来追她呢?
    她的话残忍到他接受不了,连她主动一次,他都仍然生气?
    若他一直生气……他一直不理会她,她怎么办呢?
    缇婴纠结万分。
    这几?日,她不断进?入自己的识海,思量着要不要用神契联系他。可她终是无法下定决心,心中有一腔怨气。
    总是被呵护被谦让的孩子,习惯了理所当然。当那人不再向她低头时,她难免错愕震惊,满心委屈。
    缇婴在识海中翻找无果,退了出?去。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又拿出?自己的乾坤袋玩耍。
    她的乾坤袋中堆满了吃的喝的玩的,她一一摆出?来,怔怔看着夜宿的床头被摆得琳琅满目:
    糖果、雪丸子、泥人、木偶、剪纸、纸鸢;
    叠得整齐的四季衣物、发带、胭脂、口脂、梳子。
    她闷闷不乐地把玩这些?,听?着一墙之隔、白鹿野与她的说话声:“过几?日,就是你的十六岁生辰了,你今年?想要怎么过?我们要不回?千山,让师父给你过?”
    缇婴不吭气。
    白鹿野大约知?道?她脾气,夸张十分的:“大师兄还在我这里留了给你的生辰礼物,你想不想要?”
    缇婴:“不要!”
    她怒气冲冲:“我不要他的。”
    ……她要他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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