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一日,有个年轻的道士来找到我,说得知我家祖上手艺精湛,想寻我替他打造五口铜鼎。”
    这老汉话音一落,其余人皆微微色变。
    那绿袍男子刚死不久,众人想起先前的画面,似是鼻端还残留着人血喷溅而出的那股令人闻之作呕的浓郁腥气,却没料到这老汉竟也与道人打过交道。
    道士、五鼎,光是这两个词,便足以令人将两件事情联系到一处。
    张饶之心中微沉,但表面却不露声色。
    “那鼎有三足,丈二尺高,用了不少铜,耗费了我不少时间才成。”
    他有些忐忑不安:
    “我听,听先前那位大人说,也是一位道士找他挖五个坑,坑宽三丈,便想到了此处。”
    老汉越说越心慌:
    “莫不是两者有什么关联?亦或是同一人呢?”
    绿袍男子所说的‘买命钱’、‘死而复生’,接着又在众人面前身首异处,给这老汉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他双手托着脖子,吓得坐他对面的孙太太花容失色。
    “老汉莫慌。”
    张饶之安慰他,又细细端详他的脸色:
    “我瞧你面色如常,神态自然,不像是有异处。”他说话语气正常,慌乱害怕也显现在脸上,动作并不僵硬,不像先前那绿袍男子,说话之时便已经显现出死气。
    但道家术法神通广大。
    之前那绿袍男子若不是提到‘买命钱’破了术咒,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饶之想了想,又问他:
    “你当日与那道人交易了什么?”
    “我一开始是要拒绝的。”那老汉已经慌了手脚,自顾自道:
    “这样大鼎,耗费材料不知凡几,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做好,到时若是东家不满意,该如何是好?”
    再者说他们孟家在当地并不是乡绅土豪,一家老小守着个铁铺过活。
    若是接了这单,便意味着此后再不能干其他活,必须要专注于此事才行。
    到时若是出差错,对方乃是道爷,从衣着谈吐看来就非一般人。
    大庆朝重道抑武,到时若道士翻脸不认人,孟家可能不得善休。
    想到这里,他便以自己才干平平,不足以胜任此事推脱。
    “但最终那道爷笑着说道,铜矿一事不用我担忧,他自有办法弄来,我若答应,他先付钱也可。”
    他絮絮叨叨说到此处,似是终于想起了张饶之的问话,连忙答道:
    “于是他提出给我银子百两,我便应了。”
    老汉有些羞愧:
    “不瞒诸位,我已经四十多了,我儿子年岁不小,但家里贫困,他一直未能娶妻,说不上媳妇。”
    有了这笔银子,孟家便可改善生计,儿子将来也能娶妻生子,孟老汉没能受住诱惑,便答应了这门交易。
    “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他局促不安的换了个姿势,“开始我还担忧自己做得不好,拿这么多钱于心有愧,但后来他又画了一些图案,让我刻于模上,我初时不敢下手,害怕误事,接连做了好几个模版,确认无误了,才开始放大模具烧制,最终成品那位道爷也满意极了。”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恐慌:
    “我收了银子,是不是也要死啦?”
    张饶之见他说话神色如常,脸上不见死气,眼睛虽说浑浊,但也有光泽,并不像是将死之人,便又问:
    “那交易完成之后呢?”
    “交易完成之后,我拿了三十两银子用以重新修缮房屋,再拿三十两银子作为儿子娶妻成家所用,后面的钱自是存着将来留给儿子……”
    他这样一说,张饶之便松了口气:
    “看来你应该是没事了。”
    孟青峰此人性情古怪极端,面对那绿袍官吏,知他所求甚大,想求的是‘一条命’,便以‘命’相钓,使得那官袍男子身首异处不说,还连累了家小。
    而对这孟家老汉,他只求银两糊口,想要使儿子成家立业,便给他银子,中间似是并没有害他过。
    “那就好,那就好。”
    老汉闻言,接连点头,咧开嘴直笑,说话时仍不放心去摸自己颈部。
    张饶之见此也跟着笑了笑,待他平静下来,又问:
    “老汉,当年那道士让你绘制的图案,你可还记得?”
    他心中始终惦记着老汉所说道士让他在鼎上烙印的图,此人疑似孟青峰,炼制的鼎也恰好五个。
    孟青峰在皇宫之下挖坑,动了龙脉,必有大图谋。
    “当年,当年鼎成之后,那道爷只将我与儿子驱走,他的钱把我们的铺子一并买下了……”老汉显然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张饶之问话他又紧张,便答非所部。
    但张饶之极有耐心,又陪着他闲聊了两句,待他平静下来,再问了一次,他就道:
    “那图案我也记不住了,我也不识字,认不出来写画的是什么,但我觉得,倒像是画的符。”
    他说完,又慌乱摆手:
    “不过我随口乱说,也作不得数,大家当听个笑话罢了。”
    老汉这样一说,越发显得古怪。
    线索在这里好像又断掉了,张饶之皱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姚守宁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道:
    “这个事情,我有一个猜测。”
    她说到这里,张饶之神色一振,接着扫了落在地上的铜钱一眼,向柳并舟使了个眼色。
    柳并舟得到老师示意,提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了句‘抱歉’,便起身走向那绿袍男子先前所坐之处。
    “我刚刚不是说到,我跟定国神武将军府家的世子通过静清真人守的入口,进入了地底龙脉,并在龙脉中间找到了太祖尸身吗?”
    张饶之就道:
    “你是怀疑,孟青峰的举动,可能是为了破坏龙脉,将太祖尸身玷污?”
    “不是怀疑。”
    姚守宁肯定道:
    “他是真的破坏了龙脉,我在那石床边‘看到’了三百多年前发生的一幕——”她顿了顿,接着说:
    “我看到了孟青峰将太祖的尸身带走!”
    众人大惊失色。
    她满面忧愁:
    “而此后的事情还没算完。”
    她将后来神都城突发洪灾,接着又受妖蚊蛊袭击一事说出,后又提到三月的上巳节:
    “我与世子准备前往白陵江,继续寻找‘河神’下落。”
    她叹了口气:
    “结果在江边的时候,我看到了有人手中提着的花灯,那灯竟与当日我与世子在赶‘河神’那日幻境之中看到的一样。”
    后来她与世子迈入河中,陆执在河里捞到了一盏灯,灯上有信,她又长长的‘唉’了一声:
    “而信则出自我姐姐之手。”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离奇非凡,但张饶之总觉得姚守宁还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未说。
    他看向少女,少女也在看他,道:
    “我姐姐在信上说,她已经怀孕三月,正是与‘河神’梦中成婚之后所有。”
    “什么?”
    “什么!”
    ‘呯!’一声剧大的撞击响传来,正低头俯身在绿袍男子先前横尸的地方捡着铜钱的柳并舟分神听着姚守宁说话排解心中的恐惧,听到姚婉宁怀孕,他急忙抬头,撞上了桌子。
    那长桌被他大力撞上,都发出轻轻的晃动。
    柳并舟捂着脑袋,痛得连话都说不出。
    孙太太也是满脸不敢置信,那老汉说完自己的话后,便缩在角落不再开口,但听到这里,也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
    “梦里成亲,只是假象罢了,怎么会怀孕呢?”
    “是真的!”
    姚守宁强调:
    “我摸过姐姐的肚子,确实有孩子了。”不仅如此,她又说道:
    “我当日曾听到孩子笑声,也确认这个孩子必会出生。”
    说到这里,她面露惆怅:
    “我初时也没往这边想,虽然知道我姐姐梦中成婚,但我以为梦境毕竟是梦……”
    可‘河神’神通非凡,梦中成婚变成了现实,当时她如果再多上心一点,说不定便不是如今的结果。
    她满脸自责,张饶之却是从她的神情猜出她心中的想法,安慰她道:
    “守宁不必担忧,若真是太祖遗躯,他当年是天命之子,死后神通非凡,以身入梦……”他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些,双眉微皱:
    “此前虽未听说,但这世间之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梦中与人相亲有孕,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唉。”姚守宁长叹一声,说道:
    “我也知道此事不可思议,但我当日听到孩子笑声,也曾预知到未来的一幕。”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关注。
    空山先生笑而不语,但其他人则好奇极了,纷纷无声的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
    姚守宁深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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