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故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满脸焦急之色的姚翝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姚若筠向来爱体面,为人重洁癖,因还没到及冠之年,他头发半梳,今日因要回家,特地挑选了一番,穿了一身滚橄榄绿边的圆领米白绣暗纹的儒袍,腰系丝绦,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可此时姚守宁喷了他一脸的茶水,水迹顺着他消瘦的脸颊往下滴,那茶渍在浅色的衣裳之上,便份外醒目。
    “你这孩子……”
    柳氏一见此景,顿时急了,连忙吩咐曹嬷嬷打热水过来给姚若筠洗脸。
    “多大的人了,怎么喝个水还这样呢?”
    “咳咳咳——”
    姚守宁大半茶水喷了出去,却还有剩余的一些茶呛入喉咙,顿时咳得小脸通红,连话都说不清楚:
    “大——大哥——对——对不——咳咳咳——”
    曹嬷嬷忙不迭的让逢春将屋中小炉上温着的热水壶提出来,姚若筠十分平静的抹了把脸,嘴里念念有词: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一连念了两遍,柳氏知他性情,连忙拧了热帕子递过来,他擦了两把脸,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的茶渍,那平静的面容有一瞬间的裂开,拼命的低头拿帕子先去擦自己的衣服。
    屋里乱成一团,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到了这对兄妹身上。
    唯独苏妙真姐弟站在一侧,像是与眼前的情景有些格格不入。
    “姐……”苏庆春的目光落到了苏妙真的身上,她的表情变了。
    从确认刘大死后,她就一直有些不对劲儿,一路上不发一语,令苏庆春十分忐忑。
    可就算是她不说话,也比此时的表情好得多。
    姐弟两人随姚翝回家之后,苏庆春便发现屋内多了个瘦高的年轻男子。
    他来了姚家数日,从未见过此人。
    只见这男子年约二十,气质温文,他便想起了姨母家中还有一个大表哥,如今正在筑山书院求学,当即便明白了姚若筠的身份。
    不过还没等柳氏介绍,一见到陌生人,苏庆春下意识的就想去看自己的姐姐——
    母亲去世之后,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他向来事事以苏妙真为尊,听从她的眼色行事。
    却见她一进门的刹那,就盯着大表兄看,先是怔了一怔,接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化为一种令苏庆春毛骨悚然的神情,表情扭曲,格外的恐怖、狰狞。
    此时的苏妙真看不见眼前的吵闹,听不到弟弟的呼喊,她的思绪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时候,母亲病亡,她听从小柳氏临终的遗愿,与苏庆春坐上了前往神都的马车。
    苏文房仕途不济,这些年来四处奔波,看人脸色过活。
    小柳氏性格温柔却又天真浪漫,纵然家贫,却从没露出过愁苦之色。
    她变卖嫁妆,养活全家,无怨无悔的带着一双儿女,跟着苏文房在大庆各地奔波。
    纵然有时一家人穷得吃饭都要靠苏文房找昔日老友接济,小柳氏却从不怨天尤人,时常对一双儿女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那时一家人有钱时租人车马赶路,上山下河,几乎将大庆的河山都踏过大半,虽困苦却又格外的幸福。
    直到小柳氏身体不济,一家人终于留在江宁,再也走不动了。
    家中无钱,小柳氏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自知大限将至,终于生出了想将一双儿女送入神都的念头。
    苏妙真想到此处,眼中沁出泪珠。
    她还记得,前世听到娘亲最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是十分抗拒的——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姨母,她其实是有些怨恨的。
    第101章 忆前尘
    小柳氏性情乐观且豁达,哪怕与姐姐闹了矛盾,却又从不记仇。
    多年以来,对儿女所说的,几乎都是当年姐姐对她的照顾。
    可在苏妙真的心里,却记得的是:外祖父名满南昭,家资颇丰;而自己的这位姨母嫁的是六品的兵马司指挥使,过的是富足的官太太生活,却对自己一家不闻不顾。
    若真心照顾,这些年里钱财、提携,总要对自家有些帮助。
    她心怀怨恨,不愿进神都,想留在苏文房身侧,照顾自己的父亲与苏庆春。
    只是这些年来,苏文房仕途不顺,家里进账不多,花销却不少,小柳氏的嫁妆早在这些年来变卖得差不多了。
    家中贫困,碍于生计,她向病中的母亲提出了想进入高门,以换取高额的礼钱,补助娘家的请求。
    而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却生平第一次将她训斥了。
    她继承了小柳氏的美貌,哪怕是在江宁这样大的城市之中,依旧格外的出色。
    当地不少达官贵人闻听她的美貌,如闻到花香的蜜蜂,纠缠在苏家周围,想要抬她入府。
    只是纵然家中再是贫困,苏文房夫妇依旧舍不得卖女求荣,听到女儿请求的刹那,小柳氏终于放下骄傲,写信向远在神都的姐姐求助。
    她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去给人做小,受人糟蹋了。
    苏庆春性格懦弱,却从小受苏文房启蒙,基础也有,小柳氏想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送入神都,原本是想请柳氏看在当年姐妹的情份上,再帮她最后一个忙。
    替她为苏妙真寻到一个真正的归宿,使苏庆春增涨见识,让他读书,将来可以孝取功名,受姚家提携、资助。
    小柳氏这一生,为了真爱,吃尽了苦头,她是舍不得女儿走自己的老路。
    她很快得到了柳氏的回信,不止应允了她的请求,且在信中送来了不少的银钱,在她临死之前,姐妹解开心结,合好如初。
    小柳氏很快病重不治,丧事一切从简,办好了她的身后之事,苏妙真姐弟坐着马车,进入了神都。
    在来姚家之前,她其实与弟弟庆春一样忐忑。
    她与姨母素未谋面,不知在小柳氏口中严厉如母的柳氏好不好相处。
    她听说姨母家有表哥表姐妹,来时曾亲自准备了一些自己刺绣的礼物,怀揣着对于未来的不安与期盼,踏上这条路的。
    哪知最终的结果却并没有如母亲的意,她没能正正经经的嫁入一户人家,与丈夫琴瑟和鸣,反倒是因为她的美貌,令姚若筠一见钟情,从此与江宁那些蜂花浪蝶一样,对她纠缠不休。
    柳氏为人严厉而又刻薄,并不好相处;表姐姚婉宁是个病秧子,没熬多久,便一命呜呼。
    而姚翝凶悍粗蛮,不管家中大小事。
    姚若筠好色无礼,时常缠得她无处诉苦。
    比她小了两岁的姚守宁骄纵任性,瞧不上她的出身,认为她与弟弟庆春只是来姚家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时常对她恶语相向。
    尤其是在知道姚若筠喜欢她后,觉得她不知羞耻,勾引自己的大哥,更是对她十分刻薄,时常对她下绊子,令她吃足了苦头。
    那时的姚若筠已经有了婚约,与温献容的婚事定在了来年秋闱之后。
    二人一成婚,温献容手段频出,逼得苏妙真走投无路。
    她哪怕百般避躲,与姚若筠的事依旧被柳氏得知了。
    原本沉浸于丧女之痛的柳氏知道此事,暴跳如雷。
    受姚守宁与温献容的挑拨,她认为苏妙真明知自己的儿子已经成婚,却仍勾引自己的儿子,对她格外的厌恶。
    再加上长女之死,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苏妙真姐弟带来了晦气的缘故。
    自那之后,苏妙真名声破裂,在母亲去世,苏文房远在江宁的情况下,她由柳氏作主,匆匆被安排进了姚若筠的房中,作了他的小妾。
    当年小柳氏一心想要为女儿寻个体面而又舒适的归宿,却没料到自己亲自将女儿送入了虎口。
    成为了姚若筠小妾之后,她心中万分郁闷。
    开始的时候,姚若筠还能耐得住性子哄她,时间一久,便嫌她时常流泪,对她格外厌恶。
    再加上家里人都不喜欢她,渐渐的姚若筠也不爱来她房中了。
    家里下人又会踩高捧低,对她十分刻薄。
    这个时候忍了多时的温献容出手,以她不详的名义,将她送入一处偏僻的道观之中。
    而就在那里,她无意中认识了受伤入山的陆执,彼此之间生出暧昧,却因为彼此身份的原因,最终有缘无份,没能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她年纪轻轻,却死于深山之中,不甘自己一世命苦,死后魂魄幽幽不愿归去地府,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回到了最初小柳氏死前的时候。
    ……
    前世的过往种种在她心中一一掠过,印象清晰得仿佛才发生在昨日似的。
    她看着姚若筠的那一张脸,心中既感惶恐,又感厌恶,深怕前世的恶梦再度降临,十分的忐忑。
    “伪君子!”
    苏妙真的心里恨恨的道。留在她记忆里的姚若筠好色而下流,时常对她痴缠不放,令她十分厌恶。
    此时他却装得道貌案然,使她作呕。
    “大哥,你不要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
    姚守宁躲在父亲身后,咳了半晌,终于将那口气理顺了:
    “我就是听到爹说确认了刘大的尸体,才吓到了。”
    她因为心虚,说话的同时还下意识的去看苏妙真的脸,却见苏妙真神情阴森,这一刻表情格外可怖。
    姚守宁看了一眼,随即被她表情吓住,本能的躲到了姚翝的身后,但却将苏妙真的神情牢牢记在心中,觉得有些害怕,又十分怪异——明明表姐第一次见大哥,却像是十分怨恨他似的。
    她的说话声将苏妙真从回忆之中拉了出来,眨了眨眼睛,她好像知道自己失了态,脸色有些苍白,视线下意识的在屋内转了一圈。
    却见柳氏焦急的盯着姚若筠看,姚翝担忧女儿,挡在了姚守宁前面。
    而曹嬷嬷端着水盆,姚若筠低垂着头,拼命的擦拭自己的胸口。
    姚守宁可能是惹了祸,躲在姚翝的背后像只缩头乌龟。
    第102章 有底气
    没有人注意到苏妙真刚刚神色的变化,她松了口气,将目光转回时,却正好与站在自己身侧的苏庆春视线相碰,看到了弟弟眼中的惊恐神情。
    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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