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年听乔影这番话,自个儿也是大为感动,和老伴儿一起,一个扶着何似飞,一个扶着乔影,将他俩扶起。
    “能得妻如此,是咱们家似飞之幸啊!”
    偏房外面的余枕苗听着里面谈话声少了,赶紧招呼已经做好饭菜备在门口的雪点等人送菜进去。
    她们刚一进去,就听到何一年爷爷高兴的声音:“早在十日前,朝廷就已经送来了你成为状元的好消息,当时爷就去给老祖宗烧香磕头了,咱们家出了个文曲星老爷……一会儿带着你和夫郎一道再去烧香磕头!”
    她们没听到前面那些话,但光是因为这句话都高兴的跳了起来——自家少爷一路上战战兢兢,担心夫家长辈不喜欢自己,连带着仨丫鬟也提心吊胆的,现在一来长辈就说要带少爷去祭祖,那不就是认可了少爷的意思嘛!
    何家人可真是好,比尚书府好多了!
    第181章
    就在何似飞一家其乐融融吃早饭的时候, 一些内容相近的对话同时发生在行山府府城内的各级衙门中——
    从知府到县官,早在何似飞金榜题名消息传来时,就收到了朝廷快马加鞭从来的公文。
    里面写的是自个儿管辖境内今年考中进士之人。
    这份公文在诸位官员心中有个心照不宣的名字——命里无时莫强求。
    因为这朝廷喜报并非每三年都会有, 而是只有在自个儿管辖境内有学生考中进士,自个儿才能在五月底收到此公文。
    要知道,朝廷每三年才能选拔出两百位左右进士,划分到全国一千多个县城下去, 得把进士们一个人掰成五份,才够平分。
    因此, 对于一些文风一般、地处偏远的郡县来说,此地知府县官可能三十年才能收到一份这样的公文。
    行山府还稍微好点,毕竟辖区大,又有一些家底不错的书香世家撑着, 每六年、九年还能偶尔收到一两封此类公文;但木沧县这个对于行山府来说位于犄角旮旯的小县城,那儿的县官基本上是没机会收到此类公文。
    因此, 在当初余明函跟陛下闹出嫌隙, 告老还乡之时, 县官才会冒着大风险, 吩咐县学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余明函的要求——三元及第余明函教出来的学生,必然不会差。
    种豆得豆,这才短短不到五年,木沧县知县就收获了一份被他视若珍宝的朝廷公文!
    知县开心的胡子都要翘起来, 要知道,他此生所收到的上一份公文, 可还是当年好不容易考中进士的尾巴, 被派到木沧县为官时拿到的。
    这份喜报公文对木沧县知县来说意义非常重大。
    他收到这份带着朝廷标志的公文后,心头激动, 指尖颤抖,解了好几回,总算将此公文解开,将其平坦在书案上——
    【绥州瑞林郡行山府木沧县牧高镇上河村何似飞,高中状元,三元及第。】
    知县几乎要瘫软在原地,师爷本想安抚安抚他,但在看到‘三元及第,高中状元’八个字后,整个人也大为震撼,一时半会儿连伺候知县都忘了。
    “了不得,了不得,随州余明函不愧是曾位及人臣的帝师!”师爷回过神来时,自家知县也堪堪回神,正在喃喃自语。
    顿了顿,他的语调忽然兴奋起来,眼睛也泛起了精光:“咱们木沧县的状元!哈哈!三元及第!”
    这可太好了,最近五年的业绩不愁了!
    他就不信自己下一回述职评分拿不到‘甲等’!
    有了此等业绩,他只要心思活络一点,手里也大方一点,定能调出这小小的木沧县!
    知县想到这里,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栗起来。
    他得了何似飞这块‘业绩’,当即吩咐师爷:“快备下厚礼,本官今日就要去上河村登门拜访何家两位老人和余明函先生!”
    师爷得了指定,赶紧下去办,他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道:“大人,可是算算日子,状元郎应该会在十来日之后才抵达,咱们要现在去拜访吗?”
    “当然,”知县道,“今日先登门一次,数日后何状元回来,本官还要备一份更厚的礼,再去登门。”
    只要跟状元郎能打好关系,日后一定大有好处。
    师爷回身瞧着自家高高兴兴的县官,自个儿心头却仿佛被压着一块巨石。
    自家知县如今得了业绩,再看看他高兴的样子,肯定想要调离木沧县这穷乡僻壤。
    届时朝廷定会安排新的知县接受木沧县。
    虽说他们师爷这个行当,基本上都是世袭制,有句老话不是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新官上任三年内,整个县城基本上可以说是师爷一手遮天,就连初来乍到的县官也不敢多加置喙。
    到时就不是他们这些师爷伺候县官,而是把控县官了。
    只有在县官站稳脚跟后,才能跟如今的知县一样使唤师爷。
    按理来说此时对师爷来说是好事,可这群师爷们却没有一个表现出欣喜过望的样子。无他,本地知县勤勉又能干,他们这群师爷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操心挂念的,只要按照知县吩咐的去做就好。而且这位知县很上道,对他们的使唤也十分有度,把衙门里几个肥差都交给他们来办,他们能捞的到与以往一样的油水,又不用像以往一样跟县官斗智斗勇,傻子才想让这位知县大人离开。
    师爷离开府衙,前去采买仪礼,回来时遇到了自家哥哥——同样是木沧县的师爷,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就在这位师爷拎着仪礼路过自家大哥时,他听到大哥的声音:“我已经让人悄悄去劝夫人了,等夫人给大人说了此事,咱们最近再继续说道,说不定能让大人回心转意。”
    “劝夫人?”师爷怔愣。
    “现在能劝动大人的,估计也就只有夫人了。”
    话音落下,两位师爷擦身而过,一个进衙门,一个走出去。
    进来的这位师爷却觉得自家大哥太异想天开了——自古当官之人,谁不想升官发财。如今有一个升官的机会放在自己面前,岂会不珍惜?
    果然,就在何似飞回家的消息在县城传得沸沸扬扬时,县官又一次亲自带着厚重的仪礼踏入何家宅院。
    届时何似飞一家人刚吃完早饭,何似飞在书房跟余明函汇报自己近月来在京中的所作所为,还有京中一些世家的动向。
    乔影则伺候着二老在院中休息。
    何家爷奶本就没讲究过高门大户那种长幼尊卑等级森严的的制度,这会儿乔影在身边说是伺候,其实就是大家一起围坐在石桌边,乔影偶尔给老人们端茶倒水而已。
    何一年爷爷会说一点夹杂普通话的方言,乔影最近又跟何似飞学了点方言,三人虽然经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甚至说了大半天才发现大家说的并非同一件事,但也能聊得开心又融洽。
    渐渐的,乔影心头放下了忐忑,二老也不再拘谨,等到余明函和何似飞出来,乔影已经在二老面前背起了何似飞的文章——这些余明函和何似飞从来都不会跟二老细说,更不会给他们解释何似飞这文章里的意思,但一向脾气暴躁的乔小少爷此刻却表现出无比的耐心,给二老背诵并一一解释其中含义。
    何一年爷爷惊叹:“这是咱们似飞的文章?”
    “如假包换。”乔影道。
    “他才不到十七,就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我虽然不懂他那些用词,但孙媳妇儿,你说的这些意思我都懂,里面写得那些农桑建议,简直不能更好!”何一年继续说,“最近咱们青天大老爷正好在施行这个,哎呀,有了这等政策,有了这水车的改良,咱们地里的粮食产量都多了两成嘞!而且所交的水车费用才那么点,咱们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余粮嘞!”
    乔影背对着书房,再加上此刻又在用半生不熟的方言讲话,他得全神贯注才能说得更顺畅些,因此,倒没注意到何似飞和余明函已经出来了。
    乔影说:“近期行山府的政策我也有所了解,知府之所以下定施行此措施,源头正是似飞的这篇文章。”
    何爷爷更惊讶了:“怎、怎么会?”
    乔影不知道何爷爷在问什么‘怎么会’,但反问长辈总归有些不大礼貌,于是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这不是他近几年的文章,这是相公考中秀才时所作,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了。”
    “哦哦哦,老婆子你听见没,原来咱们似飞两三年前就已经提出这等意见了,那会儿他才多大,还是个娃娃嘞。”何爷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何奶奶听乔影说官话版的方言还是稍微有些吃力,但凭着自家老头子嘴里偶尔吐露出的几句问题,大概也能猜出五分。
    她跟着说道:“咱们似飞现在也还没……那叫什么,加冠呢!也还是个娃娃。”
    何爷爷就喜欢跟老伴儿抬杠拌嘴,他道:“就你知道加冠?那都是那些书香世家的礼仪,咱们不看重这个。咱们似飞成亲了就真的是长大了,过段时间他都要当爹了,怎么还能是娃娃?”
    俩老人一旦拌嘴起来,说得都是方言,语速又不慢,乔影只能听出几个字眼,完全猜不出其中含义。
    何似飞则到底面皮薄,在老师偷来兴味目光的时候,长睫微微下垂,遮住其中一丝羞赧拘谨。
    余明函笑着道:“这有什么?成亲生子,子嗣绵延,人之伦理常情。”
    何似飞当然知道这个,他只是因为爷爷奶奶还把自己当孩子看才稍加不好意思的。
    ——就是爷爷说的那句,他都成家立业,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当爹,该承担起更重的家庭责任,早已不是孩子了。
    跟何似飞对视一眼,余明函读出了他心中所想,道:“你这个想法也没错,不过你可不能怪你爷奶,你就是成亲太早了,他们的想法还没转过来。”
    即便是在农村,但凡读了点书的男子,基本上也都想等自己考过县试或者童生才会打算相看人家,娶妻生子。这时候基本上都弱冠左右了。
    像何似飞这样明明读了书,却还跟着普通庄稼汉一样成亲这么早的,倒是罕有。
    谢九娘正好从院子里路过,听到余明函这句话,斜乜了一眼他,看得余明函比何似飞更加拘谨。
    何似飞:“……”
    身为弟子,可不能言师之事,何似飞非常上道的转移话题,道:“我回来还没看过咱们家田地,最近不是加了水车么,老师,不如咱们一道去走走?”
    第182章
    其实就算不用师父说, 何似飞也理解爷爷奶奶的想法——毕竟他才成亲没多久,二老观念还没这么快转变过来,总会打心眼里把他当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疼爱。
    对于不管是末世还是这个时代的何似飞而言, 他从来都不算在‘孩子’的范畴。
    他在人人自危的末日时期都依靠自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遑论如今这个太平盛世。
    余明函年纪大了,耳力不胜当年,再加上谢九娘又一直看着他, 心头蓦地一慌,没听清楚方才何似飞给他台阶下的话语。他拘谨的站了片刻, 在谢九娘的目光中缓缓的转了头,对旁边一直没有开口,安心当布景板的余枕苗说:“咱们似飞长大了啊,听长辈说自己还是个娃娃, 就开始害羞起来了。”
    余枕苗:“……”不,这种戳主人家心思的话题是他能插进去嘴、发表评价的么?
    何似飞:“……”一腔好意终究是被辜负了。
    -
    与此同时, 木沧县的知县大人已经将自个儿备好的厚礼清点到第三遍, 确认再无疏漏后, 打算让师爷备车, 前往上河村。
    忽然间,一个衙役匆忙跑来,见自家大人没上车,赶紧说:“大人, 属下方才打听到,那位状元郎这回并非一个人回来的!”
    知县觉得这话有些奇怪:“本官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一个人回来, 到底是状元郎, 身边带几个长随小厮丫鬟,都是正常的。”
    “属下、属下并非此意!”
    县官正准备上马赶路, 那上河村地处偏远,还在木沧县的边边角角,他得坐两日的马车方可抵达,这会儿不欲浪费时间。
    闻言道:“有什么意思都等本官回来再说,这会儿本官要去忙了。方师爷,本官不在的这些时日,县衙之事由你全权打理。那些不着急的断案诉讼之事,都等本官回来再一一审查。”
    方师爷连忙道:“遵命。”
    衙役眼看着自家大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马车厚重的挡帘后,一句话好不容易憋了出来:“属下的意思,是状元郎回来时,还带了自己在京中娶的夫郎!”
    “哐当”知县大人脚差点没踩稳,摔在马车里,衙役眼疾手快,从背后抱住自家老爷,才免得他摔到。
    知县下车,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语气中满含震惊:“什么!那状元郎居然在京城就早早成了亲?难不成是被榜下捉婿了?!”
    说到最后,知县大人不自觉带了点羡慕。
    他能当上知县,那也靠中过进士的,只是名次太靠后了些,加之没人脉没银钱,只能被安排到各个穷乡僻壤辗转着当县令,一当就是半辈子。
    但他对那些京中高门世家榜下捉婿的场景也是十分了解和眼热,只可惜自己排名靠后,因此,即便是被京中之人看上,也都是一些普通家庭。
    知县深知自己即便娶了京城女,死皮赖脸的留在京城,也只能一辈子当个别人的笔杆子或者幕僚,磕磕绊绊穷穷苦苦,看上峰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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