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知何兄的视线,何似飞不着痕迹的转开这人的手,转而一把揽住了晏知何。
    乔影:“!”他肩膀当即紧绷起来。
    幸而何似飞虽说揽住了他,却动作很轻,也就是说,他只要随便动动肩膀,何似飞的手就下去了,不会继续搭在他肩膀上。
    这是把选择权给了乔影。
    乔影这么聪明,当然能感觉到似飞贤弟的想法。
    可他……不想避开。
    乔影只感觉自己脊椎到肩膀处,只要接触到似飞贤弟的位置,都正在逐步发烫。
    但发烫之余,乔影还在听周围人劝酒,他其实不明白这些人方才还好好地讨论那‘黄花如散金’到底是菊花还是油菜花,怎地话题就突然转到了喝酒上。
    他心里一点也不想何似飞去喝酒。
    虽说文人的风流基本上离不开酒,但似飞贤弟年纪还小,现在天色又晚了,喝酒容易出问题。
    可,他到底不能替似飞贤弟做决定。
    乔影抿了抿唇,心想,被这么劝说,少年人一般是抹不开面子的啊。哎,到时他就厚脸皮跟在旁边,如果似飞贤弟喝醉了,他就背似飞回来。
    总归不能让那些看起来臭烘烘的人背了似飞。
    就在此时,乔影听似飞笑着说:“既然在下已经到了相看姑娘的年纪,那在下人生中喝得第一杯酒,可得是同娘子的定亲酒了。这样,等在下定亲后再豪饮三千杯,兄台们如今莫要劝了。”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是那种真正的开怀大笑,没有一点嘲弄的意思。
    “果然,还是何兄够风流。”
    “这话要是传出去,满府城的姑娘都该心悦何兄了。”
    “可不是么!”
    唯独乔影在听到‘定亲酒’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怔愣了一瞬。
    似飞贤弟的意思,是真的打算要早些订亲……么?
    虽说这年岁的男子订亲是常事,可乔影万万没想到,似飞贤弟也会想着订亲娶亲。
    一切在常理之中,却又完全超乎了乔影的预料。
    乔影一方面想着那只是‘定亲酒’,而非夫妻交杯的‘合卺酒’,那就证明似飞贤弟没想着这么早成亲……
    另一方面,乡试放榜后有鹿鸣宴,到时似飞贤弟定然得饮酒,那他就是计划着要在鹿鸣宴前就定下亲事了?
    乔影想了很多,待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诸位书生讨论的节奏,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走神良久,只希望不要被似飞贤弟发现。
    于是他下意识偏头去看似飞贤弟。
    没想到何似飞似乎也正想同他说话,乔影这么偏头过来,两人距离极近。
    乔影甚至感觉自己鼻尖擦过了似飞贤弟的鼻尖,鼻息似乎都有了一瞬间的纠缠。
    何似飞愣了一下:“知何兄?”
    乔影定了定神,忙道自己有些不舒服,先上楼了,于是匆匆离开了大堂。
    片刻后,何似飞端着一碗热汤过来,乔影接过后立刻关了门。
    何似飞:“……”
    “我、我今日太累了。”乔影端着碗,背靠着房门说道。
    “那知何兄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叨扰。”
    听着走廊再无声音后,乔影才端着汤去了里间。
    这会儿屋内阒静无声,静到乔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嗵嗵——
    嗵嗵——
    一下又一下,频率很快。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开始失控了。
    第82章
    乔影放下碗, 趴在桌上,将自己的脸埋进臂弯中,鼻息被拘束于方寸之地, 那股蒸腾、汹涌的热气便显得尤为明显。
    刚趴下去,乔影便感觉自己面颊被蒸得发烫。
    片刻后,他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这交织的声音让乔影有些紧张,又有些羞赧, 他再也趴不住,急匆匆的直起身。方才被热气环绕的面颊骤然被转换到微凉的正常室温, 不免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此刻乔影长长鸦羽一般的眼睫下挂了几点水雾,被窗外的灯光映衬着,透着一种脆弱又倔强的美。
    可惜, 无人欣赏。
    乔影借着窗外的光看那一碗热汤,直到它彻底冷下来。
    活了十六年, 亲缘淡泊, 朋友稀少, 更是从未动过情爱之心, 乔影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当个不知名的旅人,路遇不平能在暗中拔刀相助,见了志同道合的读书人,也能驻足互相就某个问题思辩一番。
    可……他遇到了似飞贤弟。
    少年容貌隽雅, 举止谈吐清贵,能论道, 善作诗, 进退有度,温柔端方。
    乔影想, 沉湎于他疏离淡漠外表下满腔的温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人遇到拦路花枝时,会抬指轻拂开来;遇到丢失钱袋的友人,会慷慨借出自己所有银钱;听到自己不能科举时,会温柔叹惋;甚至,他在看到自己不满于别人搭上他的肩膀,会反过来揽住自己……
    越想,心跳的越剧烈。
    就连面颊也不住发烫。
    乔影将那碗凉了的汤端起,一口饮尽,原本以为可以浇灭心头的火苗,却只觉得在一阵冰凉之后,那团火燃得愈发旺盛了。
    乔影抿了抿唇,复又闭了闭眼,心道:还是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这份情愫越是激荡、汹涌,他就越害怕失去。
    既然如此,他就当好‘知何兄’,维系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
    何似飞果然如他所言,翌日一早便敲了乔影的房门。
    有严重起床气的某少爷刚睡下就被吵醒,心头先是涌上一股愤怒,却又在下一刻意识到敲门之人谓谁。他赶紧坐起,随意的趿了鞋子,走到门边。
    “贤弟?”
    “是,”何似飞笑说,“陆英等人今日回乡,我要去渡口相送。”
    乔影见现在天色不算早,应该过了早膳时辰,本以为何似飞是要同自己辩论书中内容,没想到他居然说了这件事——既然是同友人送别,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那就代表自己大半日可能都见不到似飞贤弟。
    乔影原本有些高兴的心情无端沉闷起来,是啊,似飞有很多朋友,他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就在此时,乔影听到何似飞继续说:“渡口那边有座高峰,听说半山腰有桃花盛开,知何兄可要同去?”
    “当然去!”乔影应声话音还没落,就赶紧穿衣捯饬自己,“昨儿睡得晚,贤弟稍等片刻。”
    何似飞失笑:“不急,我让小二把饭食放在楼下,用过饭后再去。”
    乔影昨儿好不容易才平息了的情绪再次暗流涌动。
    他想在似飞贤弟面前当一个严谨、认真、自律的兄长,这些天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没想到昨夜激动的几乎一夜没睡,早上不可避免的起晚了。他本想悄悄掩盖过去,没想到似飞贤弟居然看出来了。
    并且,最重要的是,似飞贤弟看出来后也没有对此表示嫌弃,没有强调读书人‘一日之计在于晨’那一套,而是默默等他一道用早饭。
    这种被在乎、被纵容的感觉让乔影耳垂飘上一抹绯红,他赶紧用脂粉掩盖了自己那颗痣,快速下楼了。
    行山府府城渡口处有十来棵柳树,此刻,这些柳树下各自三五成群的围拢了不小身背书箱的学子。
    何似飞这边人算比较多的,一共有七人。
    一个青年折了些柳条,挨个给陆英三人,“送君一别……”
    何似飞搭话:“于半月后喜相逢?”
    原本有些苦闷的气氛被他这句话搅和的消失殆尽,陆英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晃了晃手中柳枝:“还是咱们似飞兄说得对,咱们几人又不是多长时间见不到了,等府试结果出来,大家又不都得在木沧县再聚么?”
    “哈哈,不怕你们笑话,我以前觉得似飞兄特别高不可攀,就像那高岭之花一样,没想到居然能说出‘喜相逢’这样的话来。”一个少年开怀大笑。
    陆英是一群人中跟何似飞最熟的那个,也是见证沈勤益被怼得最狠的那个,他心说这才一句‘喜相逢’你们就笑成这样,等看了他跟沈勤益的交流,配着沈勤益的面色,那才叫一个精彩纷呈呢。
    船不等人,陆英几人上了一艘小舟,待船家解绳索时,他们对着岸上几人挥了挥手中柳枝,“半月后见啊。”
    “我们都要考中啊!”
    “一定的,然后明年咱们院试也一道考!”
    送别之后,何似飞同乔影去登山,其他几人考过一场府试,都疲惫的不行,皆打算回客栈再睡个回笼觉。
    乔影心思则没大家那么轻松了,看着远去的陆英几人,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半月后,他还能同似飞一道去木沧县么?
    可去了木沧县,肯定会有人提到余明函老先生和他的弟子。虽说乔影拜师不成,这两年已经从中走出来了,可每每回想起此事,心头依然难过。
    光是想想都心里有疙瘩了,还要再去木沧县切身感受那氛围么?
    可……乔影又实在不想离开似飞贤弟。
    何似飞倒没发现乔影的纠结,前些日子虽说他在府城也转悠、看过,但总归心里还压着‘府试’这件大事,每每都是走马观花。现下府试考得还不错,何似飞自然想同友人一道游历一番。
    桃花被前几日的雨打败了,不过,值得惊喜的是,这么小的一个山顶居然还修建有寺庙。
    何似飞原本是个无神论者,但有了昨儿个知何兄拉着自己拜文庙,何似飞便也想投桃报李。
    他捻了两把贡香,一把给知何兄,一把自己拿了,在龛台旁的烛火中点燃了,跪于蒲团上,心中默念:“望知何兄事事顺心,平安喜乐。”
    插了香,何似飞又给功德箱里塞了两粒碎银。
    守在神像边打盹儿的和尚听了,熟练的从那声音分辨出此人捐得是银子,而非铜板。他立刻睁大了眼睛,清醒过来,甚至还请何似飞把心愿写在一条红布条上,指引着他系上窗棂。
    最后行了个佛理,道:“公子福德不可量也。”
    这寺庙位置虽说距离渡口较近,但因为山顶不大,寺庙修得小,香火是不如另一头文庙那般昌盛的。
    平日里偶有百姓带自家孩子祈福,香火钱一般给得都是铜板。何似飞这几粒碎银其实并不算大方,但在这小寺庙却也到了被礼遇的级别了。
    那边乔影拜了几拜后,寻了过来:“大师,似飞贤弟,你们这是?”
    “无事,许了个愿。”何似飞笑了,对大师双手合十行礼后,带着乔影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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