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婕妤没猜错,谈垣初的确在养心殿。
    仪仗在养心殿前停下,许顺福正守在养心殿门口,远远瞧见苏婕妤被人扶着进来,脸色有片刻的僵硬,他朝秋媛使了个眼色,心底替苏婕妤叹了口气,怎么青玉苑每次来御前都是这么不凑巧。
    今日是七月十一,在所有人都关注苏婕妤有孕的时候,也有少数人还记得今日是云姒的生辰。
    许顺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有点头疼。
    那日容昭仪哭着离开长春宫后,皇上当晚留宿长春宫,云姒姑娘表面看着什么都没说,但很快,养心殿的宫人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谁不知云姒姑娘和其余宫人不一样?
    许顺福是个有眼力见的,经常带着宫人离开给二人腾出一片清净的地。
    但这几日,云姒姑娘就没和皇上单独待在一个空间过,别说皇上,许顺福都察觉出云姒姑娘是在和皇上闹脾气了。
    许顺福认真想了想,也觉得很正常。
    云姒姑娘和容昭仪娘娘不对付,那日云姒姑娘摆明了是要给容昭仪添堵,皇上答应的好好的,最后却还是给了容昭仪脸面去了长春宫。
    云姒姑娘能高兴么?
    皇上想要左右平衡。
    结果呢?都没讨得了好。
    容昭仪还好说,皇上那日去了长春宫,给了个台阶,昭仪娘娘就顺势下了。
    云姒姑娘却是实打实地四五日都没搭理皇上。
    许顺福今日瞧见云姒姑娘的香囊做好了,她今日穿了青黛色的云织锦缎裙,外披了件对襟鲛纱,倒是没再故意绣纹着莲花的样式,而是她初来养心殿时最爱的山茶花,抬眸时眉眼姣姣,垂首也可见一截白皙的下颌,风姿绰绰,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在养心殿待得越久,好似养了许多矜贵在身上,和当初在和宜殿伺候时的小宫女仿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而香囊就挂在她腰带上,堪堪一握的细腰系着一条宽腰带,散着清淡的莲花香。
    只一点——
    当时云姒姑娘说她要做香囊时,殿内的宫人和皇上都觉得她是要替皇上做的,结果,如今香囊是做好的,却是没皇上的份。
    最终皇上让他们都退了出来,而许顺福出来时,瞧见皇上脸色可不算好看。
    至今,云姒姑娘和皇上都还没出来呢,殿内也只有两人。
    苏婕妤就是这时来的养心殿。
    许顺福摸了摸鼻子,赶紧迎了上去,实际上却是拦了苏婕妤的路:“奴才见过苏婕妤,苏婕妤怎么亲自来了,您有事吩咐让宫人跑一趟就是。”
    苏婕妤脚步一顿,眉眼依旧清冷,她也只在皇上面前露出些许柔情,她见许顺福不在内殿伺候,有点惊讶:
    “皇上在忙么?”
    许顺福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忙也的确是在忙,只是不是苏婕妤想象中的忙碌。
    殿外声音也传了进去。
    云姒仰脸看向谈垣初,她半卧在养心殿的床榻上,一手撑着身子坐起,那层鲛纱不知何时褪了一半,衣裳略有不整,她看都没看一眼,她另一只手抵在谈垣初胸前,她抬眼对上谈垣初投下的冷淡视线,话音不明地轻浅问:
    “是苏婕妤,皇上难道不见她么?”
    今日是她生辰,她想打扮得漂亮点,费了不少时间,来内殿伺候也就晚了一点。
    恰好宫人伺候谈垣初洗漱好,然后就发生了香囊一事,殿内情景不像许顺福想得那般旖旎,两人姿势暧昧到了极点,但气氛却是说不出的凝固冷淡。
    云姒话落后,谈垣初情绪冷淡地松开了她。
    云姒攥了一下衣襟,她也不再看向他,扭过身背对着谈垣初,一点点拉起鲛纱遮住了香肩,也遮住了殿内乍泄的一抹春光。
    在这一番举动下,殿内气氛越发凝固。
    谈垣初冷下脸。
    他觉得他是有点惯着女子了。
    莫说后宫妃嫔,便是这满天下,谁敢给他撂脸色?
    偏生她敢。
    女子安静地整理好衣裳,扭身就要下床离开,谈垣初眉眼越来越冷淡,忽然,女子动作一顿,她僵在原处许久没动。
    谈垣初语气冷淡:
    “不是要走?”
    听着这话,似乎是在撵人。
    她脊背越发僵硬了些许,见状,谈垣初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隐晦的懊悔一闪而过,他是知道云姒的破脾气的,这种疑似撵人的话只会让她觉得难堪。
    女子终于说话:“皇上让奴婢这样离开?”
    谈垣初一时没听懂,她不是都整理好了么?拢起衣襟,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像他在她心底一样,瞧着满心满眼都是他,但实际上,只要擦拭掉表面迷惑人的假象,就会发现其实一点痕迹都没有。
    谈垣初情绪又寡淡了些许,等女子转过身来时,他才察觉哪里不对劲。
    她外披的那层鲛纱不知何时被撕破了一道口子,横跨在腰间和腿根,要不是她站起来,恐怕还不会发现端倪。
    一刹间,殿内充斥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对上她控诉的眸子,谈垣初那点情绪早散了,他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解释:
    “是意外。”
    她扭过头,不理他,情绪显然还没消。
    但殿内的气氛在她出声抱怨时就打破了凝固,谈垣初没顾上之前的那点气恼,拉过女子瞧了眼,语气听着冷淡:
    “把这层鲛纱脱掉,就看不出来了。”
    鲛纱只是一层装饰,穿和不穿完全不碍事。
    云姒咬唇,杏眸都有点红:“这是奴婢给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
    谈垣初停顿了一下,转而道:
    “朕让许顺福再给你拿。”
    他连赏赐都不说了,只说拿,仿佛他私库中那些锦缎布料随她取用一样。
    云姒一点不领情,只抬眸问:“皇上觉得一样吗?”
    谈垣初说不出一样的话,他抬眼,不经意看见她头顶戴着那支青玉簪,动作不着痕迹地顿住。
    也许是因女子之前一直都穿青色的宫装,其实她后来很少穿一些青色的衣裳,但今日她又穿了一身青黛色的云织锦缎裙,和头顶的青玉簪衬配。
    谈垣初后知后觉意识到,在一些她觉得重要的日子中,她都会戴上这支青玉簪。
    只是他往日从来都没在意。
    也许很多他觉得不在意的事对她来说都格外重要,例如这根他随手赏下的青玉簪,例如他明知她和容昭仪有龃龉却依旧常宣长春宫侍寝。
    谈垣初倏然静了下来。
    殿内没人说话,许久,外间敲响了门,许顺福的声音试探性地传来:
    “皇上,苏婕妤求见。”
    许顺福的声音打破殿内的安静,云姒抬起手背蹭过脸颊,她什么都没说,照谈垣初说的那般抬手就要脱下鲛纱。
    谈垣初在这时终于意识到他今日犯的第二个错误。
    他不该在她停下来时说出那句她不是要走的话,也不该在她回头说鲛纱破了时和她说把鲛纱脱下。
    她其实是在隐晦地缓和气氛。
    但谈垣初没注意到,于是他的回答就仿佛是在拒绝她一般。
    在人转身离开前,谈垣初拦住了她,他将人揽在怀中,低声有点无奈:
    “你再委婉一点,朕明年也听不懂你的意思。”
    她格外矛盾,有时瞧着没脸没皮,但有时又总是忽然冒出这么强烈的自尊心,退一步都仿佛是折了脊梁骨一样。
    云姒抬起杏眸,堪声:
    “奴婢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她去推谈垣初,抵触道:“苏婕妤还在外面等着皇上,您放开奴婢。”
    谈垣初怎么可能在一个坑里栽两次,他不紧不慢道:
    “朕又没要见她,你恼什么。”
    怀中女子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她不再挣扎要离开,而是扭过头:“原来在皇上眼中,怀着皇嗣的苏婕妤还是不如容昭仪重要。”
    又是容昭仪,谈垣初有点头疼。
    谈垣初很少管后宫女子的龃龉,难得有点好奇,容昭仪到底怎么招惹她了?
    苏婕妤也曾刁难过云姒数次,但云姒压根没和苏婕妤记仇。
    难道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谈垣初心底的疑惑一闪而过,他若无其事道:
    “和容昭仪又有什么关系。”
    云姒扯唇:“今日如果是容昭仪在外,难道皇上也会不见容昭仪不成?”
    女子抬头,她脸颊白皙透着些许胭脂的粉,杏眸还有点适才委屈得没散去的红,轻扯唇角透着些许自嘲和讥讽,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等着一个答案。
    她头顶的青玉簪因她的姿势倾斜了一些,毫无预兆地掉在床榻上,乌发刹那间披散下来,她愣了一下,忙忙回头去找玉簪。
    谈垣初眼神不着痕迹地深了些许,等她再回头时,谈垣初接过她手中的玉簪替她簪上,与此同时,他淡淡道:
    “不见。”
    云姒怔愣抬头。
    谈垣初见状,垂下视线,轻描淡写地重复:“即使容昭仪在外,朕也不会见。”
    云姒眼睑轻颤,她忍不住攥了一下手帕,半晌,才瓮声瓮气道:
    “左右外间的不是容昭仪,谁知道皇上是不是哄骗人。”
    话依旧是刺人,但谁都察觉得出她语气松动了许多,谈垣初替她理好衣襟,没再生旖旎情绪,而是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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