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跟你提过我哥吧?”顾涛涛在车内慢悠悠地说:“我哥过来接我嫂子,他俩回部队坐的还是农用车。农用车坏了,又转成卡车。大冬天,风都能把面皮儿吹掉了,我嫂子也没吭一声。”
    顾涛涛想起周艳的话,想要红旗轿车接,这得多大的官威?
    可笑的是,李雯居然默认了,觉得自己应该坐在红旗轿车里面大摇大摆的进入031部队,要在这么个功勋部队里面作威作福么?难不成还想带着小团体在031里面搞事情?
    顾涛涛现在想明白了,现在的他是绝不会让这样的女人进入顾家的门。李雯就是个祸事精,配不上任何人对她的善意。
    说到花芽,顾涛涛冷笑着说:“你拿什么跟我嫂子比?你也配比她坐更好的车?是我求你来着?现在过来接你,还有你们,爱坐坐,不坐就两条腿自己跑!受不了这待遇,就趁早滚蛋。”
    “你!”李雯喘了好几口气,脸羞愤的红紫。
    周艳和邱因两人傻眼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好拿捏的顾涛涛么?
    孙思赶忙拦住想要跑掉的李雯,开玩笑,李雯要是跑了,他们这趟岂不是白来一场。
    周艳看顾涛涛像是变了一个人,看了李雯一眼。跟孙思一起拉着想要哭出来的李雯往农用车去,邱因也不骂骂咧咧了,厌恨地扫了顾涛涛一眼,闷头上车。
    两个男青年穿的是中山式学生装,李雯跟周艳穿的都是布拉吉。
    周艳推着李雯往那边走,知道她面子过不去,给她下了个台阶说:“男人不都是这样,你对他爱答不理的,现在就想着给你个下马威。你诚心想要跟他和好,就服服软。我看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等着他憋不住脾气,自然叫你往吉普车上坐。”
    邱因先一步爬进三轮农用车的车斗里。伸出手想要拉周艳一把,周艳把李雯推到前面。邱因嫌弃地抽回手,跟孙思说:“你拽她,我嫌泥巴多。”
    这就在影射李雯是泥腿子出身。
    李雯瘪瘪嘴,借着孙思的力气登上车斗。车斗后面是拉货的,没有人坐的位置,她从包里翻出一条红白编织的围巾,铺在地上,小心地坐了上去。娇娇气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里来的大小姐,过来忆苦思甜呢。
    周艳也心疼自己身上的布拉吉,还是为了这趟出门旅游找她表姐买的二手货。她推了邱因一把,邱因把解放鞋脱下来一只扔给她。她便坐在鞋上面。
    等到他们都上车,谢伟民问顾涛涛:“这么一帮牛鬼蛇神,你想要放到哪里安顿?我可先跟你说好了,别往部队里面送,要是被你哥看到,指不定把他们全都赶回去。”
    “赶回去才好,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顾涛涛启动吉普车,方向盘往031反方向打过去。
    见谢伟民疑惑,他跟谢伟民说:“花姐说了,他们蹭过我那么多好处,也到了该报答的时候。自己送上门让我磋磨的,让我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小瓜子双手一边一个撑在驾驶和副驾驶座位上,从中间伸个脖子出来跟他们说:“俺也觉得他们过来的目的不单纯,这几个人都不像好人。”
    顾涛涛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往农用车那边看。车斗里的四个人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邱因暴脾气上来,不知道在那边骂着什么。
    顾涛涛淡淡地说:“这是我和花姐送给他们学习改造的机会,这几个人兜比脸还干净,这更好,来了就跑不了。”
    谢伟民见他有主意,便问:“你花姐打算让你把他们送到哪里去?”
    小瓜子也问:“俺也想知道,反正部队里面绝不能去,这四个人的思想都不好。”
    顾涛涛踩下油门,嘿嘿一笑,跟他俩说:“农场挖水渠的那边不是缺人吗?我打算让他们过去挖水渠背石头。就当把以前吃我的、喝我的,用工钱还上。给李雯的开销,大都也是给他们吃喝玩乐。她装矜持,许多东西非要我送好多遍才收下。手上也什么值钱的玩意,也就一个包两双鞋,三四身裙子。这些还给我我也不会要,她愿意留着就留着,愿意扔了就扔了。”
    小瓜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琢磨了一下说:“我觉得不可能把你送的东西扔了,最多是拿出去卖掉,好继续吃喝玩乐。”
    顾涛涛诧异地说:“你怎么这么笃定?”
    小瓜子老神在在地说:“这种人就是爱慕虚荣,那句话怎么说的,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习惯过你给她过的好日子,端起来的架子不是那么容易放得下去。”
    “一点没错。”谢伟民哈哈大笑,转过头跟小瓜子说:“这几年你没白跟着老顾身边,看人越来越准。别说你是这样认为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瞅瞅让他们到咱们岛上来一趟,个个都是屈尊降贵的样子,等到送到农场里,找几个人看着他们干活,那可是比让他们死了还难受。”
    “我的心也被她弄死了,一点点体力活,算不上什么。”顾涛涛握着方向盘,咬着牙说:“我也有错,等回去就跟我爸说我接受他安排的工作,去基层最艰苦的地方锻炼。端正我的思想,磨炼我的眼光,让我不要一瞎再瞎。”
    小瓜子在后面鬼叫一声:“爷们,你真是纯爷们!”
    顾涛涛唇角勾出笑容继续说:“我花姐已经去让我哥跟他们户籍地联系,叫他们在这边多待上一段时间进行‘学习交流’。”
    第174章
    农场里面的活有轻有重, 最重的非挖水渠莫属。
    岛南的地下是土与岩石混合在一起的。种地的时候耕耘的浅,遇不上太大的岩石块,零碎的随手捡起来扔到筐里倒掉就是。
    水渠挖起来难度就大了, 越往下挖, 岩石越大, 像在土里扎了根,怎么也挖不出来。
    为避免挖好的水渠受到周边土壤的挤压, 一般在一定范围内是不许机器运作,更不许机器挖。唯一的办法就得将巨大的岩石用榔头敲成碎块,再由人力背着背筐一点点运送到水渠远处。
    往农场过来的路上,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李雯坐在农用车的车斗后面觉得备受侮辱, 她千里迢迢过来不是要当疯子的,她是要把她下半生的荣华富贵重新抓住的。
    她背对着周艳他们,把头埋在膝盖中间希望借此能挡住狂风对她发型的破坏。农用车烧着柴油,一路上速度不快,冒出刺鼻的味道。把她身上的香水味都压下去了。
    路上遇到不少人都跟开车的大哥打招呼, 大家笑呵呵的, 在李雯眼里似乎都是在嘲笑她连个吉普车都坐不上。
    她想起小时候, 坐在她爹拉的驴车上。她爹在前面赶驴车,她坐在稻草堆上, 跟着他爹一趟趟把别人家不要的零碎稻草捡回去留着烧火。
    在烧火之前, 还要一点点扒拉着稻草,看看上面有没有稻穗。
    每次坐在驴车上, 前面的毛驴脖子上的铃铛总要叮叮当当的响着, 跟她一般大, 家庭条件比她好的孩子们都会跑上来喊她“捡破烂的”。
    其实这也没说错,除了捡稻草, 她还跟着她娘到别人家地里捡地上掉下来的黄豆。一粒一粒,一亩一亩地的探过去。一个农忙时节过去,他们家能白捡别人家五六十斤的豆子和稻米。
    农忙以外,他爹会带着她走街串巷的换破烂。用别人家不要的铁、铝制品,换地瓜、苹果给人家。换完以后,再到别的地方把金属卖掉,赚些差价。
    再大一点,她能干活了,她娘就会带着她去讨好七大姑八大姨。专门挑家里人都聚会的时候,带着她去给别人家洗衣、喂猪、打猪草。
    她的那些表亲的兄弟姐妹,一个个在炕上吃喝玩乐,就她跟个佣人一样,围着围裙洗菜扫地,干着根本干不完的活儿。
    从那个时候起,她心中的虚荣开始发芽,她强烈的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人上人,备受他人的尊敬。
    一开始这只是个虚无的念头,等她花光家中的积蓄,考到大学里,机缘巧合下遇到在学校打球的顾涛涛。
    那一刻他身上发着光,她对他是一见钟情。
    后来得知他的家境比她所能认知的最好的人家都要好,一家人全都是军官,都是高级将领!
    那一刻,她对顾涛涛的喜欢开始变质。一边害怕自己跟他的接触中会露怯,会让他嫌弃她的出身。一边又无比的享受其他原看不上她的那些女同学对她的嫉妒,看着她们眼神里嫉妒的都要滴血,李雯的虚荣心得到巨大的满足。
    看不上农村人的小团体,为了好处开始在她身边打转。李雯把顾涛涛给她的好处全都撒给了他们,她开始挥霍顾涛涛对她的真挚情感,没有考虑到顾涛涛是什么样的心情,只顾着享受着小团体的嫉妒和奉承这种扭曲的态度。这叫她享受到无比的精神上的快乐。
    一年零八个月。
    其实还没到两年。
    顾涛涛来岛以后,七零八碎的心终于醒悟了。
    *
    李雯感觉车身晃了一下,她从童年的回忆当中抽出来,听周艳慌张地说:“这是什么地方?顾涛涛把咱们拉什么地方来了?喂,你们看看,这根本不是部队!”
    还想着要去部队好好哄骗顾涛涛,让他回心转意的李雯往四周看过去。全是敲敲打打的人。从他们车边路过的人后背背着的不是泥土就是碎石。周围全是刺耳的击打声。
    邱因也慌了,他跟他们说:“这该不会是劳改的地方吧?妈的!都怪你,李雯,你要是不想着过来,我们也不会被他送到这里来!他人呢,他车呢?!”
    李雯扫视一圈,周围埋头干活的人有穿军装的也有条纹衣服的。穿军装的显然是军人,那些穿条纹衣服的难不成是劳改犯?
    不,不可能。
    李雯放眼过去,只有一间比千岩村看到的屋子更破烂的屋子,似乎大风一吹就能倒。
    这个点应该是吃饭时间,抬着饭桶的人们从他们车旁路过。李雯看过去止不住地皱眉。
    吃的都是猪食么?大白菜和萝卜块,油花也就那么一点点。
    邱因想要把开车的大哥抓着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没成想就在他们分神的空档,车边上围过来几个穿着军装的军人。
    “下车。”其中一名军人黑着脸跟他们说:“所有过来进行思想改造的人,我给你们三十秒钟马上下车。”
    思想改造?!
    他们四个人一下慌神,就连脾气火爆的邱因看到几个拿着家伙事的军人,声都不敢吭一个,典型的窝里横。
    周艳赶紧挤出笑容,跟军人说:“我们是过来找顾团长的弟弟旅游的同学,你看这是我们从北京过来打的介绍信,这是火车票。哦,这还有船票,你看,我们不是改造犯,一定是误会了。”
    三十秒钟已过,被提前打过招呼的赵武根本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邱因以为没人盯着他,想要翻车逃跑。赵武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地上翻滚起来想要逃跑的邱因掼在地上,背着手押住。赵武旁边两名战士用膝盖抵着他的后背,拿着麻绳将他的手捆了起来。
    邱因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当下破口大骂出来,什么市井里的脏话浑话都脱口而出。
    李雯他们赶紧下车,周艳还想说什么,被孙思拉住衣袖:“你别说了,我看这不一定是个误会。”
    孙思观察好久,发现他们不管怎么闹都没人往这边多看一眼,显然是被人提前打好招呼知道会有这么一出闹剧。既然是提前安排好的,那么弄错的可能性非常小。
    他们是奔着顾涛涛来的,能见了他们就给这个下马威的势必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李雯也想明白这一层,她想起顾涛涛的哥哥跟她通话时冷漠的口吻,她咬着牙说:“一定是他哥跟他爹妈一样不喜欢我,瞧不起我是个农村人。”
    孙思“啧”了一声,无奈地说:“这时候还谈什么出身不出身啊,大家现在都是劳动阶级。到底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都给我干活!”
    赵武冷漠地说:“听说你们最喜欢不学习到处胡闹。今天来到这边,挺巧的。”
    李雯打了个寒颤,话都说不出来。邱因被拉到小黑屋关禁闭,周艳躲在孙思身后,不停的哆嗦。
    孙思咽了咽口水,问了句:“为、为什么巧?”
    赵武发自肺腑地笑了,笑的阴恻恻:“巧就巧在我父母都在北京当老师,差点被你们学生教育了。我心急如焚,还想着回去看看,没想到你们几个小头头自己送上门来了。呵呵,你们说巧不巧?”
    *
    一个月后。
    花芽跟顾听澜两人散步到英雄碑,顺便喂鲣鸟。
    六月的天气隐约出现高温的迹象。去年这边最高温度三十七摄氏度,南方来的花芽表示还能接受。目前六月份,气温已经升到三十五度,他们中午出门,顾听澜不管别人怎么看,亲自给花芽打了把雨伞遮阳。
    “现在他们还在干活?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花芽特别不走心的问了问,专心地把身上挎着的小水壶拧开,捧着喂了顾听澜两口,自己咕嘟咕嘟灌了一口。
    这种事对顾听澜来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他跟花芽说:“四个人当中,三个是北京本地人。他们户籍地所在的街道,听说部队这边要留他们进行青年思想改造,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也跟咱们照实说了,这三个人让他们头疼太久,就怕他们闹出什么大事情。我们这边跟他们出具信函,那边收到以后马上就批准了。什么时候思想改造好了,就让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那个外地的就是豫南的李雯吧?”花芽说:“那她改造完还要回北京?”就怕她心存怨念,继续害人。
    顾听澜笑了笑说:“这事我还没考虑好,结果学校那边主动跟农场联系,说‘改造结束后,建议发往原户籍地,由当地政府继续安排处理。’”
    花芽吃了一惊:“她犯了什么事?学校都不要她了?”
    考大学不容易,花芽上辈子被念成,都快成执念了。看到这么不懂珍惜的人,恨其不争气。
    顾听澜说:“查出来她把顾涛涛送给她的礼物全都倒手卖了,典型的投机倒把的行为。学校对此严肃处理,结合她之前不尊重老师,没有教书育人的品德,北京师范学院要将她开除处理。不光是她,另外三个人也都被开除学籍。”
    “要是她老老实实读书,师范学校出来就会安排到北京的初级学校里担任教师吧,活该。”花芽犯不上为李雯可惜,就觉得她浪费了资源,实在可恶。
    “的确活该,自己看不上农民出身的自己,难得争取到的可以留在城市里的机会,叫她自己破坏了。”
    顾听澜伸出捏了捏花芽的小手,天气热,花芽的小手也热乎乎的。感受到顾听澜捏她,花芽微微使劲:“捏完换我捏你咯。”
    顾听澜马上撒手,狗腿地笑着帮她把脸颊边的碎发勾到耳后:“我跟你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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