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蔓拿到分红的第一件事, 就是去买bb机。
    bb机是八三年进入国内市场,八四年开始兴起的,当时只有沪市有寻呼台,客户也只有几千。[1]
    但这个行业发展的速度很快,两年时间过去,各大省会城市陆续开了寻呼台,bb机也似乎渐渐走入了人们的生活中。
    程蔓以前没考虑过买bb机,因为她觉得这东西比较鸡肋,只能发出接收数字,而想准确理解数字信息,就得牢背购机时发放的密码本。
    而如果有事情要谈,接收方收到信息后,还需要找地方给发送方打电话,才能进行沟通。
    总的来说,这东西只对那些经常出差的人才有用,如果不常出差,单位或者住的地方有传达室,有事不如直接打电话联系。
    启明星辅导班虽然不是每个分机构都安装了电话,但选址附近都有打公用电话的小卖部,程蔓跟人早谈好了合作,不愁接不到电话。
    程蔓家里更不必说,早几年就安装了私人电话,所以她对bb机没什么需求。
    但刚才也说了,没需求是以前的事。
    因为辅导班要扩大规模,下半年程蔓出了好几次差,而且每次一去就是七八上十天。
    她出差是为了去处理问题,所以每次都很奔波,再加上每次去的地方又多,可能前一天上午还在湘市,到晚上就坐上了去赣省的火车。
    几次下来,程蔓就觉得bb机还是很有必要购买的。
    而且她不止自己买,还打算给陆平洲买一台。
    虽然部队里也有电话,但陆平洲工作也忙,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接电话的。
    程蔓有时候晚上在火车上,白天才能抽出时间给他打电话,结果拨过去他在开会,或者下连队了,没办法接。
    这么一耽搁,两人可能两三天才能联系上一次。
    程蔓倒是无所谓,陆平洲每天两点一线,两三天不联系,他也不会出什么事。但她在外面出差,联系不上就很让人担心了。
    虽然bb机不能通话,可能也没办法缩短他们联系的时间,但收到她的消息至少能证明她是安全的。
    所以程蔓说要给陆平洲也买一台bb机时,他并没有反对。
    别看bb机小,功能也少得可怜,但这玩意可不便宜,连机带入网费、选号费要两三千。要不是今年挣了钱,程蔓真不一定能舍得花这个钱。
    程蔓舍不得,但这时候愿意花这个钱的人不少,所以想买bb机不是交钱就行的,得先交定金登记名字,十天半个月后轮到了才能付全款把bb机带回家。
    有点后世饥饿营销的意思。
    但这可不是饥饿营销,而是客户太多货太少,导致供不应求了。
    程蔓原以为他们也得等到过年后才能买到bb机,但她运气不错,去交定金是碰上了学生家长,对方在里面当主任。
    该家长的孩子是八五届的高考生,原先成绩不能说差,但分数不能稳上大学,所以他们夫妻商量过后,把孩子送到了启明星辅导班。
    在辅导班上了一年后,这名学生成绩提高了二十多分,志愿又报得比较好,擦线被一所本科院校录取。
    因为孩子有了出息,家长非常感激辅导班的老师,认出程蔓后给她走了个后门,把付全款的时间提到了三天后。
    程蔓知道这种单位预约登记时,会留出少量位置,给有关系或者有钱的人走后门,所以她没有跟人客气,笑着表达了感谢。
    登记完有又过三天是周日,陆平洲那天正好休息,所以吃过早饭,两人就带着程程出了门。
    到了购机点,程蔓直接拿着单子去找工作人员,然后领到了一个号码。
    越是临近过年,买bb机的人越多。
    原因也简单,年底正是清账的时候,一年下来挣没挣钱,挣了多少钱,在这时候都要算清楚。没整多少钱的先不谈,这挣了钱的肯定要装备上几样东西,否则过年亲戚朋友见了面,他们拿什么去炫耀?
    而bb机,就是最好的炫耀,在这个年代,腰上别个bb机算是身份的象征。
    这不,各柜台交完钱拿到bb机的人,在简单学会操作功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链子把bb机别在裤腰带上。
    程程刚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奇地盯着别人裤腰好半天,才想起来问爸爸妈妈那是什么。
    等听完程蔓的解释,小姑娘问道:“爸爸妈妈你们买了bb机,也要把它挂在腰上吗?”
    “我不挂。”程蔓毫不犹豫摇头,又转头对陆平洲说,“你也不许挂。”
    陆平洲不解:“为什么?”
    程蔓囧着脸道:“因为这样很像精神小伙。”
    结婚这些年,陆平洲时常能从程蔓口中听到新的词汇,这些词的意思跟原意大多有差别,看着是褒义词的,真实含义可能是贬义,看着是贬义词的,真是含义可能又是褒义。
    刚开始陆平洲经常听得一头雾水,但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有了辨别能力。所以虽然是第一次听到「精神小伙」这个词,但陆平洲很快判断出这是个贬义词。
    但因为不解其意,陆平洲还是询问了一句其中意思。
    因为程蔓理解的精神小伙的阐述里有好几个网络语,所以她犹豫了会才说:“简单点来说就是像暴发户。”
    暴发户不算新词,却是这几年开始热起来的,用来形容那些没有根底,但下海经商发家的人。
    而这时候能买得起bb机的,确实大多都是暴发户。
    陆平洲明白了,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它挂在腰上。”
    ——他只是把它拿在了手上。
    是人都有虚荣心,别看陆平洲在外面总板着个脸,看起来好像很稳重,实际上他也是人,偶尔也会想要炫耀。
    如果程蔓不说,他估计也会把bb机挂在腰上,毕竟这样最显眼。
    但自从听程蔓说这样像精神小伙后,他再看到路上那些腰上别着bb机的人时,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冒出「暴发户」三个字,自己再把bb机别腰上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他想了个别的办法。
    平时上下班,他会把bb机放在军裤口袋里,但坐在办公室里,或者开会时,他会以咯人为理由,特意把bb机拿出来放在办公桌或者会议桌上。
    虽然bb机只有巴掌大,但空军部队可没有几个眼神不好的人,看到了当然得问一句。
    陆平洲正等着大家问呢,自然是知无不言:“我媳妇不是总要出差吗?一出去就几天联系不上,她怕我在家里担心,趁着今年挣了点钱,咬牙买了两个bb机,我跟她一人一个,这样以后再有不方便打电话的时候,她可以发信息给我报平安,也方便联系。”
    每每说到这,他都会露出无奈的表情:“其实我本来是不想要bb机的,一年工资才买一台这玩意,多不值当啊!但我媳妇说钱嘛她能挣,能让我安心比什么都重要。”
    听到这明着抱怨,实际炫耀的话,别说那些本来就跟他不对付的人明里暗里说他是吃软饭,就是谢子明这些跟他关系好的战友,也忍不住直翻白眼。
    这家伙得意的模样实在可恨!
    以及,他们也想要bb机。
    经过陆平洲这么一通炫耀,两天不到,全家属院都知道他们夫妻买bb机了,一直到年三十,几乎每天都有人结伴来看稀奇。
    ……
    今年过年程蔓和陆平洲还是在自己家里过的,直到年初二,陆平洲才得了假期,跟程蔓一起去程家拜年。
    程蔓今年挣得多,给王秋梅夫妻买的衣服也更贵一些,不但料子好,还都是大品牌的,光给她妈买的大衣就要两百多。
    虽然送节前程蔓特意将衣服吊牌都剪了下来,可王秋梅活了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一摸大衣料子,她就知道不便宜,逮着闺女问了半天。
    程蔓没办法,只好按照半价给王秋梅报了数,不是她不想报更低的价,而是再低糊弄不过去。
    王秋梅听后半信半疑:“真的?”
    “衣服买都买了,我骗您干什么啊…………”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坦荡,程蔓说道,“您要是不信,拿着衣服到百货商场去问一圈就知道了。”
    程蔓这么说,其实是笃定了王秋梅不会去问。
    倒不是觉得她会不好意思,而是给老两口的衣服都是程蔓在临江路的百货商场买的,而对像王秋梅这么大岁数的老人来说,过江等于出远门。
    果然,一听说衣服是在临江路买的,王秋梅就歇了去问价的心思,说道:“一件大衣一百多也太贵了,我又不是没衣服穿,花那么多钱买新衣服何必呢。”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冬天能占四分之一,您还怕没机会穿新衣服?”程蔓笑着说道,“您也不用心疼钱,跟我挣的比起来,这点不算什么。”
    王秋梅问:“你辅导班挣钱了?”
    “去年就挣钱了,我过年分了五千块呢。”
    “这么多?”王秋梅吃惊问,她只知道程蔓去年就开始从辅导班领工资,但不知道过年还有分红。
    程蔓点头:“今年分得更多,不然您以为我能舍得一下买两台bb机?”
    王秋梅知道bb机贵,但她听程蔓说一次买两台,是为了她出差时方便跟陆平洲联系,就没有多想。
    这会听程蔓一解释,王秋梅才把一切串联起来,高兴说道:“能挣钱就好,我就怕你那个辅导班……”说着想起过年说这些不吉利,呸呸两声改口道,“辅导班肯定能顺顺利利的。”
    “您放心,辅导班肯定能顺顺利利,明年我也会挣更多钱,所以您呢,就安安心心收下这几件衣服,不要再担心我钱不够用,好吧?”
    “好。”
    放下了担忧再看程蔓买回来的衣服,王秋梅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当时就脱下身上的棉袄,把大衣给换上了。
    穿上大衣后,王秋梅先在家和院子里来回转了好几圈,没多久又说要出去买瓶酱油。
    程进听到连忙说让程明去买,但王秋梅并不愿意,嚷着「几步路的事」,就腿脚麻利地出门了。
    刚开始大家没怀疑王秋梅的话,直到程明跑进客厅,打开靠门放着的橱柜,咦了声说:“家里不是有酱油吗?奶还去买什么?”
    客厅里坐着的众人都你看我我看你,直到程树伟轻咳一声道:“这老婆子,就知道出去瞎炫耀。”
    炫耀就算了,竟然不叫上他!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男人了!
    ……
    从年初一到年初十,陆平洲几乎每天都有饭局,今天这个战友请客,明天那个战友请客,期间他们家也请过一次客。
    他们请客当天,来家里吃饭的人挺多,光男人就有十来个,有的一个人来,也有拖家带口来的,饭桌茶几都用上都不够坐,另外又把叶家的饭桌给搬来了。
    过年轮流请客算是陆平洲身边好友之间的默契,但十年过去,到他们家吃饭的人换了少说得有一半。
    陆平洲读书早,军校毕业时才二十岁,又因为大学期间成绩优异,毕业分配起步就是副连。学历够,能力强,所以他这一路走得都挺顺,级别升得也快。
    但也因为年纪轻,在部队时他比大多数人都要严肃,否则怕镇不住手下的人。这也导致手下的兵看到他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在他面前不敢大喘气,私底下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
    从一开始,他关系好的战友级别就跟他差不多,因为这样的人才不会怕他。
    相应的,他们的年纪也要大一些,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军旅生涯都能像陆平洲一样走得那么顺。
    而部队竞争激烈,到了年龄升不上去,大多只能转业回乡。
    陆平洲今年三十七,他的那些战友,基本都已经四十岁,除了几个升上副团的,其他人基本都转业了。
    剩下的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在部队继续待几年。
    像谢子明,就有了转业的想法。
    谢子明说起这件事时,热闹已经散场,其他人要么醉着被人扶回去,要么晕头转向地自己走了回去。
    留在陆家的,只有谢子明一家子。
    程蔓和顾文英领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放炮,陆平洲和谢子明坐在沙发上喝甜汤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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