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枫站在门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挑个时间,去魏熠坟前上柱香。
    “李伯伯叹什么气,当年平城怎么了,宋柏去哪了”?口里还断断续续的有血沫,薛凌边咽边问。她终于抓住个平城活人,她立马就要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
    即使那个真相,自己已经猜测了千万遍,但一朝没有证实,那就一朝是个迷。
    “宋将军,宋将军不曾…”。老李头想说宋柏不曾造反。
    薛凌却不耐烦听这些废话。“我知道他不曾,他去哪了。”薛凌打断老李头的对话,她以为老李头是事后从平城出来的。既然老李头能活着出来,肯定还会有其他人在,他们都去哪了?
    为何薛家获罪之日,无一人站出来。宋柏满门抄斩之时,也就她薛凌孤身一人营救?
    “小少爷,宋将军,应该是战死,将军治下十余位,应该尽数战死”。老李头年岁已高,嗓音沙哑,这会话题沉重,更催人泪下。
    当年宋柏遣散守军,老李头走时,薛弋寒余下心腹仍无一人肯撤,非要死守平城。后来拓跋铣大军过境,那些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战死,薛凌已经来不及咽下翻涌上来的血沫,拿手狠狠的擦了一把嘴角,袖口染上一片鲜红。老李头心疼不已,道:“我先找些药给你。”
    “不用”。薛凌按住他道:“城里可还有其他人与你同行。”
    “没有了,小少爷。”
    “你可知道无忧公主死因。”薛凌盯着老李头,生怕听漏了任何一个字。这件事,是置薛宋两家于死地的罪魁祸首,是她薛凌夜夜噩梦的根源所在。
    “被人从城墙上方推下,当时我并不在场。按宋将军所言”。老李头停了片刻,道:“是当今天子”。
    说完老李头卸下了一块心头大石。三年的时间,对于他这种深藏秘密的人来说,太过难熬。且天下之大,没有半点薛宋两家人的踪迹。他还以为,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面去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老李头是个大夫,胸中半点权术也无。他猜不透皇帝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送个妹妹去死,又把这件事栽赃到了薛宋俩家头上。但他不信皇帝,他更信任自己呆了数十年的平城。
    他可以放心去死了,那座城里的尘封过往,终会被人揭开。q------------
    第173章 断肠声
    薛凌原以为自己会激动异常,可这会居然平静的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答案,她在脑子里已经回答了无数遍,只缺一个人附和。
    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薛凌坐在那小幅度的踢着自己裙角,听老李头细细讲整个平城事件经过。
    无忧公主是如何欢天喜地的要嫁,又是如何被人一把推了下去。拓跋铣如何暗藏祸心,宋柏如何遣散众人,他又是怎么回的京,怎么找上的江家。
    薛凌一听腰佩里头居然有株草,顿时明白了当年在明县时为何会被困住,大概就是那玩意引起了怀疑。便多问了一句,可有遇到其他人找上薛璃。
    老李头道:“我进去时,屋里是有旁人,似乎是姓霍。”
    “霍”?京中霍姓不多,薛凌立马上了心。
    “我是听见小小少爷喊那人霍少爷,似乎还颇畏惧”。老李头皱着眉头回想,他当时注意力都在薛璃身上,这会还真有点拿不准记忆是不是对的。
    果然是霍云昇那狗,薛凌决定抽空要问问薛璃薛璃才行。当年腰佩竟然落到了霍云昇手上,这会拿出来卖,分明就是当饵用的,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出了漏子,让这狗起了疑心。亏得陈王府什么消息也没听见,不然自己还真有可能去看看。
    老李头见薛凌不再说话,站起来去翻柜子。薛凌以为他是给自己找药,也没拦着。
    不多会,老李头捧来个盒子。里面是一些丸子,却大小不一,有一颗格外大,看着奇怪的很。薛凌不解,大夫大多数视如命,不会这样杂乱收着。她狐疑的看着老李头,不知道自己吃那颗。
    老李头一拍脑袋,道:“嗨,我忘了。小少爷等等”。说着又去拿出个盒子来,取了一枚递给薛凌,看着她服下,才去拾掇桌上盒子里的药丸。
    一枚枚取出来在薛凌面前拿小刀切开,切了三四枚,才从一枚中切出个布条。老李头拿在手上抖开,递给薛凌道:“这是…。是宋将军的遗物”。
    薛凌接过来摊开,上头字迹已成褐色,一看就知是鲜血书就。在丸子里藏了三年,斑斑驳驳的。用的是平城不常见的绢布,薄薄一片,长不过两指,上头只有四个字:
    君要臣死。
    薛凌坐在椅子上,她都记不清宋柏长什么模样了,却感受的到宋柏临死前是怎样的挣扎。已知所忠之君不正,却不得不忠,断定所守之城不保,却仍要以死相保。为将一生,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件事加起来更让人绝望?
    老李头又切开那枚最大的药丸,里头是薛弋寒的私人大印。这东西虽不能当兵符使用,好歹是个身份象征,当时薛弋寒恐平城生事,留给了宋柏。宋柏留着无用,一并交给了老李头。老李头唯恐落入他人之手,用药封了起来,终于好好的交到了薛凌手上。
    薛凌自觉已经没什么事要问了,便对着老李头道:“李伯伯去睡吧,我自己呆一呆即可。”
    “小少爷,如果真是天子所为,如何为将军讨个公道”?老李头抱着药盒问,他实在不懂,皇帝为什么要让胡人打进来,皇帝不都是想国泰民安的吗?他还希望宋柏说的不是真的,宁愿是从戏文里听的那些,薛宋两家是被奸臣所害,这样还能平冤昭雪。
    如果是皇帝的话,普通人怎么能让皇帝认错?
    “是魏塱所为,我就杀了魏塱”。薛凌将金印收起,捏着布条出了门。看见江玉枫还在那站着,右手顺势垂了下去。这狗再敢动手,她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刀剑无眼。
    此时江玉枫已经冷静下来,走过来问:“他说了什么”。这个老头什么也问不出来,咬定只见薛凌一人。江府又不能用点什么手段,自然不知。
    薛凌服了药,只是压住了血气,内伤并未愈,不想与江玉枫纠缠。甩下一句“轮得到你来管”?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江玉枫却追了上来拉住她道:“现在江家跟你在一条船上,你不说清楚,江家怎么行事?”
    薛凌一甩手,把袖子扯出来。退了两步才道:“你再敢对我拉拉扯扯,我会把你胳膊砍下来”。接着把手里布条扬了扬:“他说了什么?他说魏塱那个狗皇帝杀了自己妹妹,冤杀我爹,屈死宋家满门。”
    江玉枫愣在当场,无忧公主之死,他跟江闳少不得猜测,却最终判断天子不可能拿西北开玩笑,背后应该另有人作祟,魏塱只是顺水推舟栽赃到薛宋两家头上罢了。
    如果此事真是魏塱一手策划,当年参与薛宋两家一事的尽是帮凶,谁也别想撇开,那是西北万里河山啊。
    江玉枫指着屋子里问:“你有什么证据,他是什么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薛凌将宋柏留下的布条拍到江玉枫胸口,道:“你想要什么证据,平城起战第二日,宫里的太监就到了,传旨给我父亲的副将宋柏,说我父亲毁两国姻亲,已于狱中赐死。城外拓跋铣围的水泄不通,他是怎么进去的?两地千里之遥,他如何未卜先知无忧公主已经死了?若不知道,又何来的我父亲毁两国姻亲?”
    薛凌松了手,江玉枫却还没接,布条飘飘荡荡的掉在地上。江玉枫被薛凌那几句话问的喘不过气,捂着胸口去捡。
    薛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少爷,满朝文武,都是凶手,你江家不能例外。”
    “不是…”。江玉枫看着布条上字迹,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薛凌。念出来的,却是“君要臣死”四个字。
    君要臣死啊,当年平城冰雪未消,宋柏立于城墙之上,前方是拓跋铣大军压境,身后已是一座空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从城墙上跳下去,了了二十年忠君守国的笑话。
    他忠的什么君,守的什么国。他一身的热血,没凉在平城无边荒原,凉在了春暖花开的京城。可惜他死不得,他还要为了宋家满门性命多撑一撑,撑到粉身碎骨。
    江玉枫捏着那张布条,直不起腰。他没见过宋柏,只见到了这一句断肠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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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4章 尘埃
    绢布细腻顺滑,力道大了,反而拿不住,江玉枫一个不留神,手里布条被呼啸而过的夜风带起,飘到空中打转,瞬间飞出老远。
    薛凌脚尖点地跃起,又抓到了她手上。看着站起来的江玉枫道:“魏熠究竟该不该死”?问完不等回答,先行离去了。
    她原本是去往平城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亲历战事者,现在已经无需前往。但老李头带来的是宋柏一人之词,中间大部分内容也是猜测。她还要找个人参与了无忧公主一事的人当面对质,问问当年究竟是何种经过。
    待京中与平城两方口供合二为一,真相自会水落石出。薛凌捏了捏手里布条,只要证据确凿,魏塱势必身首异处。
    江玉枫拖着身子回江府,好像他那条腿真的瘸了一般。薛璃和江闳已在书房等他多时,见他面如土色,急忙问出了何事。江玉枫却还在思索薛凌那句“魏熠究竟该不该死”。
    陈王,原太子殿下,是该死的。
    江玉枫道:“爹,当年无忧公主一事,你究竟知,还是不知?”
    无忧公主身死之后,江闳与江玉璃讨论过缘由,最终不敢怀疑整个局魏塱的手笔,认为这件事若非霍家狼子野心,就是拓跋铣杀了无忧借此攻梁,只不过魏塱最后借题发挥了而已。
    “不知”。江闳在此事上行正坐端,自然答的毫不迟疑。当年江家自保不暇,确实没参与。
    江玉枫颓然坐在椅子上,道:“是皇上,杀了无忧公主的人,是当今皇上。”
    江闳一句“不可能”要脱口而出,又艰难的憋了回去,最后只喃喃道:“魏塱疯了”。
    为了置薛家于死地,魏塱是真的疯了,怪不得免死金牌都救不了薛弋寒的命。
    就如同薛凌一样,猜到这个答案的大有人在,只是,谁都不愿意去相信,非要等真相如利剑一般刺瞎自己的眼睛。
    薛凌回到陈王府,将那张绢布条放进了床头装有孔明锁的荷包里,又找了个妥帖的盒子装着薛弋寒的金印。放起来之前,又仔细看了看。这东西说有用,用处也不大,薛家亲兵已散,很难聚起来了。说没用吧,至少是个身份证明,等她抽个空闲,去查查父亲故交,万一有可用之人,见面之时也好有个凭证。
    一切收拾完了,方才躺下,胸中郁愤仍难消散,翻了好几个身都不能入睡。决定明儿就回齐家,齐世言那狗若有半个字支吾,她就……。
    她要怎样,薛凌想了好半天仍是没想好。她看不见隔壁齐清猗此时是否已经入梦,但耳边总有齐清霏不停的喊“三姐姐,三姐姐”。这一声三姐姐,她能拿齐世言怎么样呢?大概是不能来硬的,还是要好好想想如何设个套。
    最近后悔的事太多,如她后悔没早些杀了魏熠,这会子又翻来覆去的后悔当初就不该进齐家,直接绑了齐世言逼问,不行绑他几个女儿也行。反正当时谁也不认识谁,动起手来没有半点负担。
    “为什么我们一只黄羊都没打到?那群人有那么多”?年幼的薛凌指着一群人问鲁文安,十分气恼。她和鲁文安转了大半日,毛都没捞着一根。却有一行人从她面前过去,用了好几匹马驮猎物。
    “人家是专门的猎户,有的是手段。他们走一趟啊,别说今儿,怕是十天半个月,这块地都没兔子敢拉屎了”。鲁文安在一旁嘲笑着他的崽子。打不着就打不着,他们又不靠这个吃饭。
    “这怎么行!凭什么他们全拿走,我去抢几只过来”。薛凌拿着马鞭跃跃欲试。这块地上的东西,她想要就要,怎敢有人在眼皮底下这么放肆。
    鲁文安砸了一下嘴,这个崽子就这样,有时候毫无理由的蛮横,奈何他又不想违了薛凌心意,皱了皱眉道:“好好好,就去抢一只,不要多抢,你爹知道,咱俩都要完”。
    薛凌得了许可,一扬马鞭就追了上去,没跑出多远,又绕了回来。没好气道:“算了算了,抢人东西不好”。
    鲁文安立马眉开眼笑道:“对对对,抢人东西不好,咱明儿不来这,咱明儿跟人换换,你想去哪就去哪,地大着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轮回一万次,人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第二日一早,薛凌就跟齐清猗说要回齐家,齐清猗也没追问原因,只说再留一日,等她一并拾掇些东西,送薛凌回去,免得难堪
    薛凌并不觉得自己回去有啥难堪的,推辞了一句。齐清猗却道,自己本就是要回去小住,也好让娘亲心安。薛凌便不好再劝,只能打算再消磨一天。
    那只小豹子长的越发大了,薛凌好久没陪着玩,今日放出来满院子乱窜,倒把仅剩的几个丫鬟吓的不清。薛凌切了一大盆肉,坐地上,一块块往阿黄嘴里塞。自己要走了,这畜生带着实在不太方便,一时要不到要如何安置,丢给齐清猗也不太好。
    五月暖阳,是个极好的晴天。阿黄吃饱了,整个扑上来将薛凌按在地上,不住的撒娇。薛凌握着两只前爪,记起该去看看魏忠的妻儿了,也不知道搬走了没。
    非是她事后没赶着去,只是依魏塱的性子,少不得要派人盯上一段时间,没准霍云昇那狗也放了眼线。自己太早凑上去,反而出乱子。现在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去瞅一眼落个心安。薛凌打算回房里拿点银子,又记起以魏忠这三年在陈王府捞的巨款,估计是看不上她身上散钱,不如省着。只是没想到自己当初也被魏忠耍了一把,四个孩子,居然只有个女儿是他的。
    百无聊赖的想着这些破事,出府去瞧了一圈,原来住着魏忠妻儿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问了旁边邻居,说是搬家。
    搬家,也就是没人为难,薛凌便不在过问这件事。回了王府,齐清猗拎出一篮香烛纸钱,求她一起去祭拜魏熠。
    坟前仍能听到隐佛寺里钟鼓梵音,更显此地幽静。黄土上已有草芽冒出,齐清猗一改往日哭哭啼啼的模样,温婉笑着斟满了两只酒杯。一杯洒在魏熠坟前,一杯自己饮尽。道:“夫君勿念。”
    薛凌站在齐清猗身后,微微旋转着右手腕,默念了一句:“恩消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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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尘埃
    马车轧过几条街,到了齐府门前。丫鬟怯怯的喊了一声大小姐,却并未招呼薛凌。陈王府发生了什么,京中人尽皆知。齐府虽严令不准下人谈及,然悠悠众口,如同防川。
    不一会齐夫人迎了上来,与齐清猗抱头痛哭。薛凌站一边纯属自讨没趣,转身回了自己院,搁下东西就要出门。她不知道齐清猗要在齐府呆多久,但是齐清猗在,就不好为难齐世言。倒不如出去躲两天,问问苏凔朝堂上可有什么政事值得注意。
    偏她没出门,齐清霏就闯了进来,拦着她不让走。一坐下就大倒苦水。先说爹爹变了个人样,整日在家发脾气。娘亲天天以泪洗面,两个姐姐把自己关房间里,饭都不出来吃。
    说完又可怜巴巴的看着薛凌道:“爹爹也不许我跟苏家哥哥来往了,说他,说他要娶沈家的小姐了。”
    “哪一个沈家小姐?”。薛凌问道。她知道齐清霏嘴里的苏哥哥是苏凔。苏凔要娶妻了,居然都没和自己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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