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他是真的有些等不急。留在京中的日子一日少一日,他多想抓紧机会和孩子们多相处切磋。
    突然他感觉身后一道劲风,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只看到一道人影如风而去,不多时立在校场之中。
    “好小子,竟敢偷袭你老子!”他心下大喜,喊着就冲了过去。
    父子二人很快纠缠在一起,校场之上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只见他们身形如电,快到几乎看不清各自的招式。
    谢夫人好笑又好气,无奈对隐素一笑,隐素也回之以一笑。
    以往府中只有谢夫人和谢弗母子俩,两人的住处又离得极远。平日里除了能一起用饭或是坐下来聊一会,也没有再多的亲近。
    看着那父子俩的身影,谢夫人的眼中全是欢喜和欣慰。心想着若是公爷日后都留在京中,那就更圆满了。
    近半个时辰后,场中的较量停止。
    穆国公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较场中回荡,“真痛快!好你个小子,以前莫不是没使出真本事,是不是一直让着你老子?”
    谢弗没说话,他能说以前的他心思太重想得太多吗?
    他顶替的人,是被人断定活不到成年的早夭之人,为此他小心翼翼地伪装成弱不禁风的样子。纵然在父亲面前展露自己的武艺身手时,也不忘克制隐藏真正的实力。
    母亲告诉他,他不是替身,他也是母亲的儿子。母亲敬重父亲,身为母亲的儿子,他怎么能让父亲失望。
    “儿子以前并非让着父亲,而是身体不允许。如今儿子身体渐好,日后都能陪着父亲切磋。”
    “好,好。”穆国公又是一阵大笑,同时心中涌起一丝遗憾。
    早知这孩子是个能文能武的,他还是不忍心带去边关。虽然穆家会少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家主,但自家夫人身边却有能承欢膝下的儿子。
    罢了。
    世间之事,岂能两全。
    以这孩子的本事,哪怕是当一个文臣,也必会有一番建树。
    今日是新媳妇进门的第二天,按例要见族亲。眼看着时辰不早,父子二人赶紧回去各自换了衣服,然后接见上门的族亲们。
    谢家的旁支不少,但血缘最近的也隔了四代。这些人多年来都依附着穆国公府,自然是唯穆国公府马首是瞻。
    老穆国公原本有兄弟四位,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最后只剩老穆国公一人。穆国公上头也有同胞的兄长,可惜因为心疾未能活到成年。
    到了谢弗这一代,又独苗。
    济济一堂的族人,越发衬得嫡宗一脉人丁单薄。
    这些族人倒也识趣,许是因为绝大部分的子孙后代都跟随国公府建功立业,几乎全要倚仗嫡宗提携,是以一个个都说着吉祥话。
    谢弗才名在外,自然是他们夸奖的重点对象。隐素既有才名,还是武状元,当然也收获了无数的称赞。
    穆国公和谢夫人听到众人对自己儿子媳妇的赞赏,那叫一个心情愉悦,一时之间气氛很是融洽。
    族亲们来得浩浩荡荡,去的也是浩浩荡荡。
    除了谢氏族人外,还有一门亲戚,那就是穆国公的奶嬷嬷林氏一家。
    林氏原是老穆国公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成了穆国公的奶嬷嬷。穆国公接手国公府之后,便将林氏一家还了良藉,平日里当成亲戚往来,所以才有这么一门亲。
    她夫家姓张,张家人此次来贺喜,可以说是全家出动,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还有孙媳妇曾孙等十几口人,看阵势也不比谢家的族亲小。
    她一见到穆国公,眼眶瞬间就红了。
    先说穆国公瘦了,又说自己是如何的日思夜想,又是如何的日夜祈祷。祈祷穆国公平安归来,祈祷谢弗身体健康。
    “公爷,老奴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能和公爷见起回。上回见的时候公爷头发还是黑的,这次竟也有了白丝。”
    穆国公是重情之人,听到这样的话也有些动容。
    他对自己母亲的记忆不多,因为兄长身体不好,母亲大部分的心思都扑在兄长身上,所以小时候陪他最多的就是林氏这个奶嬷嬷。
    林氏带了他那么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又说了好些勾人落泪的话。
    “嬷嬷一路辛苦了,赶紧坐下吧。”谢夫人打断她的话。
    “多谢夫人体恤,老奴不辛苦。”她抹着眼泪,老眼看向谢弗和隐素这边,道:“小公爷也长大了,上回见着还是个孩子,如今都成亲了。”
    等到谢夫人再请她入座,她这才会下。
    张家人的规矩都不错,哪怕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行礼时都有模有样。这一家人不仅规矩好,模样也长得不差。
    林氏当年是老国公夫人的陪嫁丫头,年轻时也是个清秀佳人。她的两个儿子长相中等,但两个媳妇都长得不错。生的两个孙子随母,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各自娶的媳妇也长得好。三个孙女当中有一人极为出色,衣着也最是显眼。
    浅绿色的裙,细白的肌肤,杏眼桃腮顾盼生辉,从仪态到相貌都很出色,委实不太像一个寻常人家出来的姑娘。
    隐素若有所思,下意识看了一眼谢夫人的神色。
    谢夫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热情的性子,清瘦的脸上瞧不出过多的情绪,但是隐素却能看出来,婆婆不太喜欢这一家人。
    这时林氏已抹净眼泪,笑着再次对谢夫人道喜。
    “老奴日也盼夜也盼,就盼着小公子太太平平的。自打听到小公爷要成亲的消息,老奴是喜不自胜,夜里做梦都笑醒了好几回。”
    那双眼依依不舍地从谢弗身上移开,终于落到隐素身上。
    “少夫人这模样,老奴瞧着都欢喜。”
    说着,她又抹起泪来。
    “老奴一家子这些年承蒙主子们的照顾,日子过得很是体面。一日为奴终身都要认主,老奴受了主家的恩惠,感恩于心不知何以为报。若是小公爷和少夫人不嫌弃,就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当个使唤丫头吧。”
    她推出来的正是那个最出众的孙女。
    那姑娘盈盈行礼,声音也颇为动听,报上自己的姓名之后,又恭恭敬敬地表达自己愿意进府为奴的决心。
    “不是老奴自夸,妙诗这孩子又懂事又勤快,最是一个体贴不过的人。有她在身边侍候着,少夫人也能轻省一些。”
    隐素心下呵呵,不说话。
    什么侍候人的丫头,分明是想进府当姨娘的。
    她才嫁进来第二天,公婆还没给她脸色看,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太太一上来就要给她男人塞小妾,简直是不知所谓。
    谢夫人神色淡了一些,有些不虞。
    她不喜欢林氏,是因为她刚嫁进国公府时和林氏有过龃龉。
    林氏是穆国公的奶娘,其长子是穆国公身边最得用的侍卫,其在国公府俨然是大管家的做派,连主子房间里的事都敢插手。
    谢夫人本来身子就偏弱,又是绵软的性子。一开始忍着让着,只想着息事宁人。没想到越是退让,林氏就越得寸进尺,最后居然让她抬举石娘为妾。
    石娘不愿,哭着求她。她当时气极了,断然拒绝了林氏,且在暗中摆了对方一道,至此两人便结下了梁子。
    那时她是新嫁娘,哪里比得上林氏在国公府的知根知底和如鱼得水,自然也吃了不少暗亏。若不是后来林氏最有出息的儿子因护主而亡,恐怕林氏会一直那么嚣张下去。
    也正是因为其子之死,让穆国公备感愧疚,还了一家人的身契。
    原本林氏只想让儿孙们走,自己要继续留在国公府,但谢夫人不愿意,没少在穆国公面前吹风。美其名曰不能再让林氏侍候人,希望她跟着儿孙们享清福。
    穆国公正在愧疚之中,对谢夫人的话很是认同,好说歹说也没能说服林氏。还是最后谢夫人突然提到一嘴,说是如果儿孙们有出息了,长辈却还在侍候人,若是传出去名声不好,恐怕会影响前程。她一听这话才动摇了想法,思量再三终于同意离开。
    这些年远着,倒也相安无事。
    谢夫人不是没想过,若是当年林氏有女儿,只怕死活也要把自己的女儿塞进公爷的房里。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还有后招。怪不得早前听人说她挑儿媳,最看重的就是长相,原来一直存着这样的心思。
    “这孩子瞧着确实是个不错的,不过他们院子人手不少,暂时不需要添置下人。”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真就只把张妙诗当成一个要进府的普通下人。
    林氏心里有些不高兴,她也是内宅里混过多年的人,她不信谢夫人没听懂她的意思。当下又抹起眼泪来,泪汪汪地看着穆国公。
    “公爷体恤老奴,给了老奴一家良籍。老奴感激不尽,恨不得一辈子都侍候公爷。这些年老奴日夜难安,就想着报答公爷的恩情。小公爷身子弱,身边侍候的人再多也不为过,求公爷念在老奴报恩心切的份上,就让这孩子留在小公爷身边当个端茶递水的丫头,让她替老奴尽一份忠心。”
    穆国公一脸为难,内宅的事他不好做主。方才谢夫人都那么说了,他再是不通庶务也知道此时不能和自家夫人的意见相左。何况儿子媳妇刚成亲,他一个当公公怎么能往儿子的房里塞人,若是传将出去他成什么人了。
    嬷嬷年纪大了,怎么行事也糊涂了。
    林氏哪里是糊涂,她是精明得不能再精明。
    这些年因为有穆国公府的关系,他们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两个儿子一个在衙门里当捕头,一个在谢家的铺子当掌柜。孙子们都读了书,娶的孙媳妇也是读书人家的姑娘。孙女们更是自小精心培养,一应做派都比照着大户人家的姑娘来。
    外人瞧着他们家既有体面又有靠山,她却是知道那是因为她还活着。一旦她不在了,这份主仆之情也就到头了。
    若不能趁着国公爷还在京中时谋划一二,等国公爷离京之后他们怕是连国公府的门都进不来。她也知道趁人新婚之事提这样的事不太妥当,所以她才说是送孙女来当丫头。
    “公爷你不知道,妙诗这孩子最是孝顺。老奴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她是怕老奴遗憾而终,才想着趁我还在时替老奴进府尽忠心。”
    这时张妙诗掩着面哭起来,突然一下子跪到隐素面前,梨花带雨,“少夫人,求您可怜可怜我祖母,让我留在您和小公爷身边侍候吧。我一定好好当差,绝不给少夫人添麻烦。”
    你是不想添麻烦,你是来给人添堵的。
    隐素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身边的男人站了起来。
    如神子临世的矜贵公子,哪怕是冷着一张脸也挡不住那石破天惊的俊美。张妙诗不敢多看,一颗心“咚咚”狂跳。
    众人看着谢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在隐素以为自家男人可能要发疯时,突然听到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那一声声咳,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
    若不是亲眼见识他的疯狂戾气,也亲身经历过他在床笫之间的狂风暴雨,恐怕还真信他是一个迎风咳血的柔弱男子。
    “多谢林嬷嬷这些年还一直记挂我的身子…可惜我这身子不由人,成亲娶妻已是勉强。若再学着别的男人纳妾寻欢,只怕这个年都过不去了。”
    所有人皆惊,尤其是张家人。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有人让他纳妾,或是有人非要塞女人给他,那不是为他好,而是想要他的命。
    果然这种拒绝人的事,还得是疯子出手。
    疯言疯语最管用,有了这个借口,以后怕是没有人敢给他们中间塞人,倒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夫妻之间最大的隐患。
    隐素心下欢喜,恨不得抱着这男人狠狠亲上一口。
    “夫君,你别这么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娘子放心,我不会让你当寡妇。”
    小两口深情对望,旁若无人。
    谢夫人愣了一下,随后用帕子压了压眼角。“这两孩子,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的话。谁敢害我儿的身体,我第一个不饶她!”
    张家人惊了,他们没说要害小公爷啊。
    穆国公:好小子,这苦肉计用得当真是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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