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倦若有所思:“仇人正好住我楼上。对方身体较为虚弱,目前缠绵病榻,好像很合适。”
    “……博主慎重,故意下毒致人受伤是要进橘子的。”
    虞倦当然是开玩笑的,他还没有那么恶毒,让周辉月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雪上加霜。
    可惜了,第一次下厨以失败告终。
    虞倦关了手机,在橱柜里拿了盒方便面。
    刚吃到一半,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
    虞倦慢条斯理地吃完面,走下楼,孙七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夹了根烟,脸色不太好。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虞倦知道路水城会说服苏俪,让自己留下来。
    周辉月被困在这里,公司分崩离析,核心技术被合作伙伴出卖,现在只是一个空壳。周恒远在海外,没对周辉月表露过丝毫关心,他是完美主义者,不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在身体上有缺陷。
    虞家和虞倦没有任何理由将赌注压在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身上。
    赢了的人才更要做好表面功夫,不愿被人挑出错处。
    但对于孙七佰来说,看管一个双腿不能动弹的周辉月很轻松,来了一个虞倦,需要向苏俪报告的事就多了一件。
    于是,他装作恭维,实则不太客气地说:“这里条件不好,是用来养病静心的,像您这样的小少爷估计不太适应。”
    虞倦没靠得太近,他在楼梯边站着,腰抵着扶手,身形很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孙七佰继续说:“可真是委屈您了。要是依我的意思,昨天别来这一趟,说不定现在什么事……”
    虞倦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第一,去什么地方都由我自己决定,和任何人无关。”
    孙七佰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虞倦的脾气不是太好,此时是本色出演:“第二,我讨厌烟味。下次再来,进入这里后禁止抽烟。”
    “最后,这张沙发是我的。我不喜欢和人共享。”
    *
    孙七佰走后,虞倦按照计划,将整栋庄园逛了一遍,最起码要做到对这里有所了解。
    这里荒废多年,外面种植的草木肆意生长,掩盖了本来的样貌。主宅里一楼和二楼的大多数房间也没有打扫,只整理出来供生活所需的几个地方。上面还有一个三楼,但应该是没有启用,虞倦也就没上去吃灰了。
    这栋房子实在很大,检查结束后,已经到了傍晚。
    虞倦回到自己的房间,来的时候没打算久待,行李很少,整理起来是不费什么力,就是缺的东西有点多。
    靠近床边的墙壁上有几个不算小的黑点,不像是发霉的痕迹。
    虞倦本来只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目光重新转了回去。
    漆黑的、扭曲的、怪物一样的、不知道有多少腿的——
    虞倦骤然后背一凉,感觉像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神经瞬间绷紧。
    ——虫。
    虞倦面无表情,倒着退出房间,“砰”的一声摔上房门,以一种平常绝不会有的速度下了楼。
    虞倦发誓绝不会再踏进那个房门一步。
    小的时候,虞倦的胆子不怎么大,准确来说是很胆小。对于长相奇怪的东西,都很害怕,一看到就会哭。长大以后,诸多缺点都已经克服,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样里,就有对昆虫的讨厌。
    他的讨厌并不是一视同仁,长得好看的,比如蝴蝶或者蜻蜓,倒没什么。长相丑陋的,会让虞倦产生不恰当的联想。
    而现在,虞倦坐在沙发一侧,认真思考,他要花多少钱,才能请到除虫公司来这里打扫房子。
    “虞倦。”
    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虞倦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轮椅停在二楼边缘,周辉月半垂着眼,看着楼下。
    他的嗓音很冷,随意地问:“不回房间吗?”
    刚才的动静大到几乎要将摇摇欲坠的木质地板踩坏了。
    虞倦敷衍地说:“不想回。”
    周辉月背着光,整个人沉浸在阴影里,说:“天快黑了。不去睡吗?”
    虞倦还沉浸在被虫子包围的可怕回忆中,语气很坏地说:“我喜欢睡沙发不行吗?”
    脾气有点差。
    片刻的沉默后,周辉月很低地笑了笑:“虞倦,你的未婚夫标准里有要求提供安静舒适的入睡环境吗?”
    像是个玩笑,但由周辉月问出口,听起来又无比认真。
    虞倦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出自昨天随便找的那个借口。
    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犹豫地“嗯”了一声:“有的……吧。”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不能下楼,只能隔着楼梯对话,他问:“所以怎么了?”
    他的声音混合着热的晚风,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虞倦的脸也被吹得热了:“我讨厌虫。”
    房间里有虫。
    三分钟后,虞倦站在闭合的房门前,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某个人准备履行一次未婚夫的义务了。
    怎么想都有点奇怪,虞倦神游天外,直到门再次打开,低头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周辉月,慢半拍地说:“谢谢。”
    轮椅往后退了一点,两人之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周辉月说:“纱窗坏了,开窗会有虫飞进来。”
    毕竟房子多年未经整修,出现这种小问题是常事,很多房间连玻璃都碎了。
    虞倦一想到虫子就头皮发麻,迫切想要给窗户再加一层保险,记起来今天看到一楼的储藏室里还留有多年前的修缮工具。
    他从楼下拿了工具,上来的时候,周辉月还没走。
    天色将晚,一小半的太阳留在地平线上。
    虞倦的侧脸映在黄昏中,他的手指细白,指尖沾了一点粉,握着长久未经使用、斑驳的锤子,好像很不相称,一不小心就会因此受伤。
    周辉月看了一小会儿,忽然说:“我来吧。”
    虞倦还在纠结怎么把窗纱钉上去,但也不可能让一个病人为自己做这种体力劳动。
    他说:“不用了。”
    周辉月抬起眼,平静地说:“不是你对未婚夫的要求吗?”
    虞倦:“……”
    又被自己说过的话堵嘴了。
    他撑着下巴,看周辉月推开窗,剪掉了那些无拘无束,肆意生长,抵在玻璃上的枝条。他的双腿不能动,手臂很瘦,却依旧很有力,虞倦觉得那些枝条应当是坚韧的,也很简单就消失了。
    周辉月可能是那类责任和自尊都很强的人,未婚夫这个身份反而会让他不愿服输。
    虞倦不着调地想。
    虽然只是一时的借口,好像也可以继续用下去。
    等一切结束,就说自己还是不满意,报完仇就跑路好了。
    第6章 樱桃
    修剪完枝条后,周辉月从工具箱中挑选出合适的工具,开始一点一点整理纱窗。
    对于这些虞倦从未接触过的工作,他似乎很熟练,稍加思考后,即使无法站立,借助工具,也能不算困难地完成。
    天气很热,周辉月穿的是春夏交际的长袖,衣服很宽大,大幅度的动作时袖子会不自觉地往下滑,胳膊的肌肉线条修长流畅,所以才能顺利解决问题。
    抬高手臂的时候,虞倦看到他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大约血痂才脱落不久,留有淡粉的、新生皮肤的痕迹,看起来还是凹凸不平,向布料遮掩住的地方蔓延,不知道有多长。
    虞倦怔了怔。
    车祸是一个多月前发生的。
    确定亲子关系后,周恒曾提出将周辉月名下的公司并入周家,被拒绝后很不高兴。而周辉月对周家并不亲近,也没有表现出对周家财产的兴趣,大部分时间都投入在工作中,没有发展社交关系。反派们也以此为借口,说周辉月的自视过高,周围的所有人才会都背叛他。
    看书的时候,虞倦没有像做阅读理解那样分析一个网文主角的性格。现在想来,周辉月看似冷淡,实则有隐藏的暴烈的一面,所以对复仇那么执着。
    而在他失神的一小会儿,周辉月已经将窗户彻底修缮完成了。
    好快。
    虞倦忽然有些奇怪,周辉月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虚弱。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周辉月,对方合上了窗户,轮椅调转方向。
    虞倦看到了周辉月的脸。
    他的脸色苍白,双腿以一种寻常人不会有的姿态垂着,手臂过于削瘦,左手用力地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青筋暴起,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很少见的,虞倦产生了愧疚的感觉,他蹲了下来,比周辉月要矮一些,闷闷地问:“你怎么了?”
    周辉月的视线从窗外彻底沉寂的天色转向虞倦,看了一眼他的发旋:“到了吃药的时间了。”
    虞倦的心脏慢了一拍。
    眼前这个人是虚弱的病人,跌入谷底的主角,是困于此地的周辉月。
    他会东山再起,但没有人能那么肯定的预测自己的未来。
    *
    那天过后,虞倦很注意窗门,房间里没有再出现虫,至少他没有看到。
    这样就行了,虞倦也不是非要全世界的虫子都灭绝。
    勉强算是解决生活上的问题后,虞倦开始思考怎么才能让周辉月痊愈。
    目前来看,周家没打算为周辉月安排医生负责后续的诊治和复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靠谱的医生。
    有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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